如果幸福可以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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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拂晓,曙色早早地就在窗户上点开一片朦朦的晕白,立在桌上面对着面的两杯茶,热气早已散尽,香味也在空气里薄薄地渍开,让久久坐在此处的人无法再捕捉得到一分一毫。
    肖默默看了看尹啸卿一夜之间似乎长了一截的胡茬,低头噙了一口瓷盏里凉透的茶汤,好歹润一润喉咙。
    她真有些累了,彻夜不眠到底是一件辛苦的事情,而薛聆诺的故事,就是令她这个无关的旁人都心力交瘁、不能自已。她原以为能够三言两语就说完,却发现一旦开始讲述,所有那些她所知道的、猜测的、或者仅仅只是想象的细节就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肆无忌惮地霸占了她的语言中枢,令她欲罢不能。
    于是她竟然细细地讲了整整一夜,自己的脸也在一茬接一茬的泪水中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终于被纠结着层层遍覆的泪痕硬硬地绷成一片。
    她沉默了一小忽儿,又开口说道:“莫子川自以为多么爱聆诺,却一点也不了解聆诺。他以为聆诺的沉默是默认和接受的表现,但其实聆诺只是在刚刚遭受巨大打击的时候会因为无法相信而反应不过来,就像凌子岳把她从家里赶出来,她也要到睡了一天之后才能够开始哭泣。
    聆诺的性格里就是有这样一种危险的潜质,悲伤慢慢侵蚀,等到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早已渗透骨血,痛入膏肓。这是最深刻的受伤,要复原太难了。
    但是怎么说呢?也正是她的这种性格救了她吧?试想如果她当时就对莫子川激烈反抗出言不逊,也许莫子川会因为畏罪而囚禁甚至伤害她都不一定。但是实际情况是,那天晚上莫子川放心地睡着了,聆诺才得以顺利脱身。
    她离开那间屋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报了警,告莫子川强-奸。
    其实聆诺虽然看似怯懦,这一举动的勇气却并非许多女孩子都能有,毕竟这是非常说不出口的事,大多数人也许都宁愿咽下这个哑巴亏算了。”
    尹啸卿点了点头,他是学法律的,自然对此了解更多:“强-奸案的受理过程在刑法上一直颇具争议,被认为是对受害人的再度伤害。受害人要把自己已然受了重创的身体暴露给陌生人检查,警官、律师以至法院,也都得按程序对受害人反复询问具体过程和细节,不是很多女孩子能够承受这样的压力的。”
    肖默默一听这话,眼里痛色更重:“这就难怪了,那段时间聆诺整个人都已经快要精神崩溃。好在她是在学校的派出所报的警,派出所迅速找到我们系主任,双方沟通协调好,为了保护聆诺,这件事被严格保密。
    也好在莫子川并不是在校学生,所以要对校内保密不算太难。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我们宿舍的人知道——噢,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你,”肖默默对尹啸卿苦笑了一下,“我们替聆诺当时的精神状况编好了一套对外宣称的解释,免得她受到骚扰。
    那些天,我们几个轮流陪在聆诺身边,紧紧看着她,生怕她想不开。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确定聆诺是不是有过轻生的念头,可就是那样看着她,我都怕她会有一天莫名其妙地猝死,我是真怕呀,谁承受得了这么巨大的打击?何况是她这样水一样的性格……”
    尹啸卿闷闷地插问了一句:“那凌子岳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真的跟秦芳走了吗?还是莫子川设了什么计把他支开的?”
    肖默默冷冷地笑了笑,盯着尹啸卿,目光凌锐声音冰瑟地反问道:“尹导,你这么聪明,我问你,正常情况下,你能谋划出什么计策来,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这句话从尹啸卿耳中一过,背上竟不知不觉激起了一片寒栗。
    肖默默摇了摇头:“所以,刚才所说的还没有触及这件事情的真相与全貌。”
    尹啸卿微微一震:“怎么?难道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肖默默几乎不能觉察地点了点头:“因为莫子川扮作凌子岳这件事太过离奇,警方到凌子岳的单位——也就是西文译制局去了解了情况,这才知道凌子岳是真的已经辞职,而且离开了B城,时间大概就在他和聆诺提出分手后三天。
    他的房东则向警方反映,那套房子是他自己要求转租给莫子川的。事实上,他们兄弟俩当时是一起去办的手续,显然已经协商好。房东对他们俩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他们是孪生,一模一样的帅气,而且看起来关系很融洽。”
    “关系很融洽?”尹啸卿蹙起了眉。
    “不错,也就是说,至少在凌子岳离开的时候,他是以为自己和孪生哥哥已经完全和好、真正成为亲人了的。他把自己的大多数东西都留给了莫子川保管——这也是为什么莫子川会有他的衣服。他离开B城之后就去了T城,因为T城有全国最强的一家肿瘤医院。”
    “什么?”尹啸卿的脑子转得很快,“你是说,其实果真是有人得了癌症,只不过这个人是凌子岳,而不是秦芳?”
    肖默默点点头,因为有些急切和激动,语速快了起来:“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会放弃聆诺?他和聆诺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心就变心?
    其实是他患上了癌症,淋巴癌,在聆诺发现他身体好像不太好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开始力不从心,既想着不能让聆诺知道,又要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和聆诺分开、以免她将来太伤心。
    那天晚上聆诺提到凌子岳对她再好她也不用担心他是因为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我猜他的手顿了那一下,就是因为聆诺给了他一个灵感。他想到了可以制造一个事端来让聆诺离开他,怨恨他,然后忘记他。
    五月份那段时间秦芳正好来B城出差,和凌子岳这个老同事联络了一下,凌子岳就决定请她帮忙。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秦芳,秦芳在大哭了一场之后,同意了他的这个请求。
    到了五月十二日那天,聆诺去凌子岳那里的路上,给他发短信问他是不是在办公室。呵!小女孩的心思啊,总是自以为藏得很牢,事实上很容易被猜透,何况是那么了解她的凌子岳。凌子岳马上就猜到她是要来接自己下班了——他后来也的确从窗户看见了聆诺——就立即请正好在附近的秦芳马上过来,跟他合演了那出戏。
    凌子岳多清楚聆诺的心思,他知道怎样的举动能够伤她最深,那一幕Summer Love,势必能对聆诺一击即中。”
    肖默默一口气说完这些后来从秦芳那里得到的验证,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凌子岳那样对聆诺之后,他自己有多伤心我已经无从想象。他离开B城之后,就此消失了,警方也好,我们也罢,追到T城去,却发现他已经离开那家医院,又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直到现在,究竟是不是尚在人世都无据可查。只是一日没有接到他确切的死讯,聆诺就一日都笃信他还活着。
    我始终不太清楚,凌子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他刚刚以为终于找回的亲人、刚刚开始决定全心信赖的兄弟,竟然利用他的痛苦来占有了他最爱的女孩,如果他知道,或许会比聆诺还要伤心难过吧。”
    习惯使然,尹啸卿情不自禁地开始分析:“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既然把自己的财物都托付给了莫子川,说不定还托付了他照顾聆诺,他总是要和莫子川联络的。莫子川的强-奸罪成立,势必入狱,他只要一试图和莫子川联络就肯定能知道这个消息,进而挖掘出其余的信息。”
    肖默默专注地听着,末了,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他可能是在事情发生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得到了这些消息。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找聆诺……”
    她放慢了语速:“我想他是不敢再刺激她,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样都无法改变,他一定是觉得不如索性让聆诺就这么捱着痛忘了他,他自己在某个角落悄悄地死掉,总好过让她先缓和过来,再更深地痛一次。”
    尹啸卿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肖默默却又摇着头叹起气来:“啸卿,警方后来还追查出了一件事。你还记得事情的发展脉络么?凌子岳患上、或者说发现有癌症,是在那次感冒之后,也就是聆诺好说歹说让他去了莫子川的医院之后。”
    尹啸卿瞪着双眼:“对啊,难道……”
    肖默默点点头,满脸肃然:“就是那次,莫子川给他查出来的。可你知道吗?那是一次误诊!”
    尹啸卿一惊,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误诊?也就是说,他其实没有癌症?”
    肖默默纠正道:“是‘本来’没有癌症,后来真有了,应该就是因为那几个月里医院把他这么好好的一个人当癌症病人治疗,被放射了过多的射线。癌症的治疗本来就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手段,他就这么活活地被整成了癌症!”
    尹啸卿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A大最佳辩手的口才,却噎了半天才迸出这么一句:“还有没有天理!是莫子川故意这么干的?妈的,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肖默默惨然摇了摇头:“其实我也觉得很明显是他故意害凌子岳的,可是警方一直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再加上他的律师很厉害,就没法起诉他故意伤害甚至故意杀人,只能按照一般的医疗事故处理,不然他一定能被判成死刑!”
    她缓了口气,又对无言的尹啸卿加了一句,这回音调放低了几分:“聆诺收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有一次上厕所时,身体里流出了一团血块。”
    尹啸卿猛地抬起头!
    肖默默了然地点点头,径直回答道:“没错,她怀上了莫子川的孩子。可是她那样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胚胎并不健康,是早孕丢失,总算流得干净,不需要再刮宫,省了她身体也受一番苦楚。”
    尹啸卿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动了生意清冷时分缩在远远一角犯困的服务员,打了个凌醒向这边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肖默默接着说:“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那天,聆诺出现了清晰的精神崩溃的症状。她的父母当时已经赶过来陪她了,案件也将将调查结束,他们就给她办理了休学手续,把她接回家治疗了。”
    她终于把这个长长的故事全部讲完,不禁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然后,她抬起眼,对着正抱头垂首的尹啸卿,语调悲悯:“尹导,聆诺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你现在知道了,她至少暂时是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也没有办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尹导,真的不是你魅力不够,你已经是我们女生心目中最好最好的白马王子了,可是如果换成你是聆诺,你也做不到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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