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

疼，浑身都在疼。
    自从从京城里逃了出来，痛苦是唯一能体会到的感觉。
    为什么父亲要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忠烈呢？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的值得父亲生死相随么？明明，新皇都已经许诺父亲，会给他一如既往地位和荣耀。那么，我就依然会是相府的小公子，不会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破城前夕，父亲的书房传来一阵咆哮。自己躲在窗台下偷听到——那是靖绥军派来的探子，想要劝服父亲归降。但是父亲非但没有这么做，还把那人扭送到皇帝面前。谁都知道，那样的朝廷已经是危如累卵，可是坚持如父亲，却到了最后一刻都在殊死抵抗。
    庙堂之上，父亲怒斥新帝是乱臣贼子，说自己不愿做二心臣，一头撞死在朝柱之上。度量再好，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会容忍这样不给面子臣子——自古天子一怒就是流血漂橹。为了避过灾祸，母亲把胞姐和自己打扮成相府下等的小厮，趁着京城大乱之时让两个孩子溜出相府。时间仓促，来不及多做准备。能够保命就已经是万幸；再加上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有出门的经验，所以身上带的一点钱财被偷精光。只好和姐姐一起混迹在流民当中过着但经受怕的日子。
    从小就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东躲西藏、饥寒交迫的日子？自己生病了，病的再也没有力气迈出逃亡的步伐。胞姐只好把自己安置在破损的弃屋里，出门为自己讨一顿好一点的饭菜，没想到却是一去不回……
    好怕，没有了最后的依靠、体会到举目无亲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病的昏昏沉沉，又饿又渴，自己不知不觉的流出了两行清泪。就在快要昏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人粗暴的拉了起来。
    “看，又找到一个京城里逃出的奴才！”
    “哈哈，这些个奴才都是趁着家主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不知道夹带多少有钱人家的好东西呢！快翻翻看！”
    “切，啥也没有！”
    “算了，这种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奴才懂规矩，看他模样也长得周正说不定能买上个价钱呢！”
    “模样是周正，但是，他这病歪歪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要啊！”
    “不碍事，兴是饿得了。喂他两顿饱饭就好了，少年人恢复得快！”
    “带上他吧！”
    早已经无力反抗的孩子，只能任由这些人把自己拉上了架子车。他心里又急又怕，姐姐还没有回来，未来又有什么磨难在等着自己啊……
    昔日高马轻裘，被捧上天的相府小公子，现在被人们架上展台，像货物一样等待着被待价而沽。强烈的羞辱感，使他抬不起头来。他像牲口一样被人捏来摸去、甚至被捏开嘴看看牙口好不好。
    胸口像着了一把火，他愤慨的咬了那只伸进嘴巴里的手——狠狠地，发泄着一直以来积蓄得压抑和愤怒。他被狠狠的甩到地上，接下来就是一顿狠狠的拳打脚踢……手臂好像是被踢断了，孩子咬紧牙关，只是泪水一直都停不下来。我是相府小公子，就算了落难了我也是有尊严的！我不是奴才，不是！
    可是，现实来的那么残酷、残酷到足以摧毁一个成年人的脊梁——何况这只是一个孩子。那些希望买回一个乖巧奴才常伴身旁的，绝对不喜欢这样不知好歹，也不乖顺的孩子；偶尔想要给自己家的公子找个书童的府第，也不喜欢一个一身傲气比自己家孩子还像主子的书童。
    那些还算体面的买家都已经一一挑选走自己看上的奴才。看到本以为会买个好价钱的孩子，却成了被挑剩下来的残劣品。人贩子知道，如果那些风雅得主都看不上这个小孩，按照他这细胳膊细腿的体格，那些想买苦力干活的人家是绝对看不上他的。所以人贩子对他就格外的不客气了。
    一天只有一餐饭，那是都是糠皮的糠饼；每时每刻都被粗麻绳绑缚着双手，只有病死的时候才会被人贩子从系成一串的奴隶中剔除出去；人贩子从来不会用语言告诉你该去做些什么，你要从加诸于身上的暴力中领会他们的意思。
    死亡，自己的身边充斥着死亡的味道。昨日还在自己身边嘤嘤哭泣的的女孩，今天却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了。人贩子就那样扯着女孩的头发远远地扔开，尸体就被一路尾随的野狗分而食之……每个人的身上都挂满了伤痕，没有包扎的伤口溢着脓血还有苍蝇在不断地萦绕。自己从没有这么憎恨羸弱的自己，看着无力的垂挂在身上的断臂已经肿了好久了，被麻绳勒出血痕又被反复的磨破——深可见骨！
    折磨，无尽的折磨。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奢求。孩子的心被现实撕碎，他回想着之前的生活，觉得那简直是做过的最美的梦。尊严，现在抵不过一顿饱饭，抵不过路边走着的买家一个专注的打量。现在被买走简直是人生最大幸事！
    人贩子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风，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惹到她，她从奴隶堆里把发着烧的自己揪出来狠狠抽打。自己已经没有反抗的本能了，只能紧紧地蜷缩着，不让要害受到更多的伤害。
    可是这次有所不同，自己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孩子张开迷蒙的双眼，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觉得那是一座山一样的男人，他的庇护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难所！
    可是自己实在是太累了，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能被他带离这个地狱。他正和人贩子激烈的争论着什么——啊，他把什么扔给人贩子了！是他要买了我么？
    那个男人的同伴拉住了他，好像很不高兴他所做的事。那人贩子把自己拉了起来，说什么——我适合做媳妇？！天啊我是男的啊！
    少年惊恐的张大眼睛，难道他把我当成女孩了么？的确，少年人独有的纤细和自己清秀隽永的长相，再加上奴隶堆里都是脏兮兮的看不出男女；的的确确会让别人不辨雌雄……可是，一旦日久相处，那是什么都瞒不过的！
    自己不想留在这里，但是这个人要的是能做媳妇的女孩啊！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多日贫病，竟然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