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中世纪

第六百九十三章 怯懦


    到底回避索菲亚,回避卡特琳娜,回避西尔维娅,回避安妮丝,还是简单的逃避麻烦,刘氓不知道,甚至连早已想定的理由,或者说驱使他回避的信念都模糊了。但他匆匆离开,随手抓一匹马向北疾驰,以至于跑出数里才发现只穿着睡衣。在侍从眼里,黄胡子永远正确,但他不可能当自己穿着新装。错眼见路边有座农舍,赶紧一头扎进去。
    这是个贫穷的家庭,女主人边呵斥两个孩子边忙着在火塘边为田间忙碌的丈夫准备食物。猛然间闯进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任谁也会大吃一惊,只听一声尖叫,一个瓦罐迎面飞来。又羞又急,加上猛然进入昏暗的房间,刘氓居然没躲开,顿时“泪流满面”。
    他反应也算快,模糊中看见女主人又抄起火棍,赶紧喊:“请原谅,我不是强盗,只是…”
    他说的是瓦拉几亚语,听见小家伙喊妈妈是保加尔口音,赶紧换保加尔语说:“我不是强盗,只是借你家换…”
    大白天闯进别人家换衣服?好像说不通吧…。惶急间,斯蒂芬等人也闯进来,眼见是一帮披盔戴甲的大老爷,农妇吓坏了,赶紧扯着两个孩子退到墙根,他才算躲过一劫。
    “请原谅,我是黄胡子,路过这里,想讨口喝的…”
    怕吓着母子三人,刘氓逼急了胡言乱语。没想到,黄胡子名头就像是魔咒,愣了片刻,农妇不再惊恐,手足无措的说:“是那个黄胡子大老爷么?”
    “是,是…”刘氓更难为情,边回答,边朝着两个孩子傻笑。
    农妇很快确定了他的身份,也难为情的说:“啊,黄胡子大老爷,你看,我丈夫不在家,我…。啊,这里有些牛奶…”
    衣服没换成,却讨了口牛奶喝,狼狈的逃离农舍,刘氓又纵马扎进一片树林。斯蒂芬等人不知道他搞哪一出,见他下马,都傻乎乎的凑上前。
    刘氓气急败坏,指指自己身上,大骂:“蠢货!有你们这样当侍从的么?还不快去弄套衣服!”
    那是侍女负责的,我们哪会准备?众人这才醒过神,面面相觑半天,一个机灵的上马就跑。
    隐约听到远处扑哧一声笑,刘氓明白是郭福跟来,既觉得不好意思,又感到有些温馨,气也消了。摆摆手,他找个裸露的树根坐下,故作随意的说:“说说。”
    斯蒂芬总算机灵了,压住笑意,假装没看见他的窘相,一本正经的汇报:“五千近卫军已经返回别尔哥罗德,休整一天后,将跟曼费雷德大兵团长一起北上。嗯,特兰西瓦尼亚军队配合近卫步兵进攻卡麦涅茨的两万鞑靼人,战况比较稳定。塞尔维亚、波斯尼亚等公国军队和猎鹰依托特雷姆夫尔等城攻击从文尼察向西进攻的鞑靼人,对方从北线攻向卢茨克的军队中抽调一半南下,形势比较危急…”
    听斯蒂芬说完,刘氓刚才的尴尬无影无踪,思索片刻,命令到:“别尔哥罗德至基希纳乌一线的骷髅骑兵和禁卫骑兵也脱离战斗,向卡麦涅茨集结,至少要组成四个大兵团,防御全部交给罗马兵团和摩尼亚国民兵。还有,不管多困难,物资要到位,特别是马匹和大车,实在不行,可就地向居民购买或租借。”
    全部三万铁十字近卫步兵和同等数量近卫队、骷髅骑兵、禁卫骑兵向卡麦涅茨集结的命令刘氓早已发出,也开始执行,斯蒂芬不意外。
    自顿涅茨克战役后,黄胡子应该算是皇帝味道日益浓重,不少人因此欣慰。加上地中海和这里两场匪夷所思的胜利,将领们对他的敬重虽感觉有所改变,却更胜一筹,质疑无从谈起。但他实行军事民主由来已久,大家对局面各有看法。他这明显是意图决战,却没向任何一位将领透漏过战役企图,大家心里的迷惑和不安还是有的。
    与约瑟夫不同,斯蒂芬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也不善于表达疑问,但此时忍不住了,试探着说:“陛下,金帐汗国向摩尼亚持续增兵,精锐就超过七万,舰队和其他船只也越来越多,威胁实在太大。那边,以色列女王从未要求支援,但他们处境孤立,压力可以想象…”
    “瓦拉几亚公爵很快将赶过去,还有宋帝国远征军。地中海战事结束,舰队和那不勒斯等国援兵也会赶来。”
    不管是执拗还是别的什么,刘氓心中有底。他当然清楚将领会疑虑,却因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而“无法顾及”,听斯蒂芬问起,随口应付一句。
    说话的功夫,侍从领着一辆马车来到林边。显然,去找衣服的侍从顺带找了麻烦。
    卡特琳娜追来?西尔维娅在不在车内?听到动静,刘氓下意识起身,脑中也冒出一堆疑问。可跟近卫军一样,马车上是他的小罗马鹰徽,等车停稳,下来的只是巴拉。
    松了口气,他心底却泛起失落,弄不清自己的心态,而巴拉表情一如既往的古板,也不给这失落宣泄或淡化的出路。
    闷声换好衣物,回到队伍,他才发现路也走错了,去匈牙利应该向西北赶往多瑙河。但这错误诱发他心头的惶惑,对是否前往匈牙利也泛起嘀咕,干脆将错就错,继续向北走。
    虽然他并不在意,甚至就没关注过,自顿涅茨克起,巴拉就赋予自己侍卫的责任,起行时也不返回马车,而是乘马跟在他侧后。他也不理会,伴着右手是不时传来的涛声默默赶路。
    等走出四五里地,巴拉才像是想起什么,没头没脑的说:“陛下,瓦拉几亚公爵已经返回卡拉迪亚。他说,那两万叛教者同意迁往安纳托利亚,保加尔暴乱很快就平息,没造成太大破坏。因这件事显示出陛下的信任和支持,得知真相后,保加尔贵族和民众转为拥戴西蒙国王,政局也稳定下来。国王已经开始组织贵族和军队,将追随陛下作战。”
    支持和信任不是非要通过东罗马方式展现。想起玛丽亚因他不让西蒙?阿森的女儿安东尼娅服侍而担忧,刘氓有些失笑。不过这事反过来为他的计划提供保障,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转过神,见巴拉像是说完,他只得问:“嗯,有没有提起,公爵的弟弟弗拉怎么样?”
    巴拉像是有所准备,立刻回答:“安妮丝公主说,公爵跟弟弟见了一面,随后…,放了。据说弗拉将前往安纳托利亚,赛力穆苏丹让他管理那些移民。”
    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但刘氓知道,这事已经了结。看看西面苍茫却不失秀美的景色,他有足够的欣慰。在这片土地上,德古拉的传说看来失去源头。
    但这欣慰不足以平息心中缭绕,而巴拉像是有意跟他过不去,他不问,就一声不吭。
    卡拉迪亚至康斯坦察不过四十余里,一行轻车简从,半下午就抵达。他并未停留,继续疾驰,又跑出近五十里,天黑后抵达之前奥斯曼建立的科贾拉克要塞。
    一路来,他打定主意,不去匈牙利,直接顺喀尔巴阡山赶往卡麦涅茨。他同样相信,在责任和危机面前,茜茜不会因两人间的别扭而误事。
    斯蒂芬等人对此不可能有意见,但见他还要摸黑赶路,只好出言劝阻。醒过神,见身后的巴拉表情平静,姿势却有些别扭,他终于感到歉疚,点头同意,默默走向要塞。
    这要塞已经失去作用,但仍有少量瓦拉几亚国民兵负责打理,并有居民迁来周边居住,形成一座村镇。斯蒂芬等人很快联络并收拾妥当,在要塞门前停下,他也不多说,闷声下马,走到挣扎着下马的巴拉身旁,抱着她走进去。
    应该是头一次体会到主人的温情,愣了半天,巴拉突然显得有些激动,抱着他的脖子,将脸死死贴在他肩头。对这位侍女他一向认为是“安全”的,猛然遭遇她笨拙而热烈的情绪表露,一是有些愣神。只是片刻,当心头升起柔意,他却莫名其妙颤抖一下。跟着侍从走进只是略做收拾的房间,他将巴拉安置在卧床上,犹豫一瞬,却只是随口说说活动身体的要领就默默离去。
    天气晴朗,夜空中已经有不少星辰闪烁。深吸一口凉爽的海风,他信步走向镇外。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远处有座小土丘,布满零落灌木。他随意在土丘边缘席地而坐,没多久,穿着侍从衣饰的郭福悄无声息来到身旁。
    侍从们对这神秘女人见怪不怪了,或者卡特琳娜,等人有过吩咐。念头一闪而过,等扎扎实实的感觉到身旁的郭福,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略带汗味的幽香,他心头很快变为绵绵密密,没什么想法的平静。
    但郭福与他想的不同,没一会,低声说:“即便不考虑我的意见,你也没必要那么执拗。忽必烈汗(前面好像打错)的确是将希望都放在欧罗巴,但他低估了你,分进合击的策略已经失败。现在,金帐汗国主要是不一定靠得住的本地人,就实力来说也只能起牵制和侧翼屏蔽作用。波兰地域辽阔,这些年壮大不少;罗斯表面臣服,能提供的支持有限,麻烦却可能更多。你已经将聚拢的力量北调,还可能聚集更多力量,忽必烈汗必须考虑僵持,甚至战败的可能。我认为,你可以考虑谈判。毕竟,阿剌海别在那里。”
    谈判?赌注已经压上,即便谈判也要等到局面打开,而拖延只会对自己有利。这道理很简单,他相信忽必烈能想到。更重要的,虽然逃离东方,相对于这里,元帝国实力在短期内仍旧处于压倒性地位。
    郭福似乎也清楚这一点,不再多劝。默默在他肩头依偎一会,转而说:“也许你看得更清楚,有自己的对策,但你没必要自己去默默面对。特别是那些女人,他们属于你,你也属于他们。除了痛苦,你这举动不会带来别的。你要知道,分享苦难才是共同的幸福。”
    这女人比自己还本地化?扭脸看看郭福,刘氓笑起来,嘘口气说:“我只是自私和怯懦而已。拥有太多盲目的信任,我无法承受他们因信任而遭受苦难的结果。我已经无法再面对痛苦,与其让我失去他们,不如让他们失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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