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丰盛的午饭,墨菲跟梁继都没动几筷子。一来,他们的口味偏淡,也吃刁了嘴,尤其是梁继,哪怕是墨菲下碗疙瘩汤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外人的手艺,再好也没胃口。二来,那对夫妻明晃晃赤果果的有事相求挂在脸上,也难以下咽。
饭后,当家主子们都围到大书房,包括七爷梁超,下人一概不用,打发得远远的。此君当年因他嫡三嫂那一脚彻底决了男人路,早改行做了鸳鸳下面的那下,被梁老爷放弃了,多看一眼都难受。不过总是亲儿,养了这些年,还没养死也算是虎毒不食子了……只食旁人的。
梁老爷都抿下一盏茶了,见那眼中钉却又不得不敬着的依旧淡然从容,似乎自家茶叶真那么可口,又被早就沉不住气的老妻一顿眼刀勾得再耐不下去了。
梁继淡淡点头,“还没咽气,让您失望了。”
一句话,把本欲大打温馨牌的梁老爷噎得哏咯一声,上来不下不去的,好不难受。
还是老妻仗义,假慈一笑,“瞧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你老不在京,又没个寻处,连信都没处送,看看你父亲,又瘦多了。”说罢,似有若无地扫了眼身在魂似飞的墨菲。
墨菲被那一眼扫回魂儿,瞥过去一眼,“怎么瞧着老爷似乎得了嗜渴症一样?还应是多餐少食,少吃些油腻为好。”
似被叨在痛处一样,梁老爷的牙根紧咬,双唇紧闭,冷光急闪。
夫人连忙掩饰,“哪有的事?唉,看到你们一个个的都好,我们就放心了。只除了小三儿一个还远在边陲苦苦挣扎着……”
墨菲向梁继飞去一眼,暗含果然如此。梁继回了一眼,按计划行事。
夫人见无人接下话茬儿,那几房在家过得滋润,自然不愿亲儿回来,老七,那更是将三房恨得牙根痒痒的,巴不得都死在外面,更是指望不上的……只得舍了这张老脸,为了那唯一的儿子。
“老二呀,怎么说,那也是你亲弟弟,如今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你就想想办法,让老三回京吧,哪怕做个闲职呢,也比在外风吹雨打的强。”
梁继知道这个黑脸得自己来唱,媳妇才好登台。他眼角一冷,“亲弟?您没弄错?”
夫人面皮一抽,“你这孩子,这兄弟之情还能不认?”
“怎么认?三房害得我痛失一子,有这样的弟弟,还真是荣幸呢。”梁继冷了脸,叭地把茶盏落在小几上。“这些年过去,别说三房,就是你们,可对我有句公道话?”
夫人顿时气苦,也顾不得面子上的事儿了,一拍桌:“那还能怎么样?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在外奔波了十多年,还不够吗?”。
梁老爷听到这儿,瞥了眼端坐的墨菲,心底暗叹,这是要算老债了?心便是一抽。瞪了眼蠢极的老妻,“胡咇什么呢?咱们在外,那是皇恩,你嘴上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吗?”。
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面子上却下不来,嘟囔着一时失言而已。
梁继冷哼一声,脸色也没转晴。
老爷只得对墨菲笑道:“原本二郎在家时的脾气最好不过,可见殿下待他极好,脾气也长了不少。”
墨菲见枪尖指向自己了,点点头,大方认道:“那是,总归是患难夫妻,我不疼他,谁疼?这世上,也只我跟孩子们才是他的至亲。”
老爷听得一惊,这话……莫非……?
梁元听得暗惊,果然……,这些年父亲与三弟的……皆是她暗中操纵。越发打定主意,还是亲娘说得对,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有钱便有好日子过,绝不能与二房远了。当下瞥了方氏一眼,方氏收到,虽不明所以,但管家多年,还是知道这会儿应有人缓和一下的。
“殿下这话,说得原也没错。”她盈盈起身,虽身子丰腴但盛在大气,和善,圆润的一张脸上,笑容也真实诚恳,“这些年,别人不知,我这个做嫂子的可都看在眼里,您对二弟的心意,那可真是没的挑,当真是疼在骨子里,含在嘴里的。”她亲自添了茶水,转到老爷面前又道:“您老人家多年不在家,不太知道。当年若不是殿下,咱们家就得卖房子卖地了,哪还有这座宅子了?”
又为夫人添了茶水,“可殿下虽说离京多年,对子侄们的关心却是不减,端说咱家的姑娘,甭管是嫡是庶,嫁的人家都是令人羡慕的,便是鑫哥儿祥哥儿娶的媳妇,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小一辈儿的,没有不念着殿下好的。”
夫人听得明白,心中所谋,只能求人家,再难看的脸子也得接着,却只能暗自咬牙。脸上扯出假笑,“是呀,要不说殿下仁厚呢,老三一家,就指望着殿下才能回来了。”
方氏暗啐,却不接话,端着茶壶又为夫君添上,“便是这些年的公出,二房也没抽出一分。但我这个嫂子岂能真的没心没肺?”眼一转,笑道:“我们三个商量着,还是给二房存下了。知道殿下不缺那几个银钱,可还有宁哥儿不是?将来一统给了他就是。”
连氏正恼着没抢上这头筹,一听大嫂还知道把自己捎上,连忙笑道:“可不是?大嫂心细,说宁哥儿虽不在京,但总归是咱家的嫡长孙,将来娶了亲,一并都给了。”
方氏含笑看她一眼,显见的,这四房两口子昨夜可没只恩爱。
吕氏一向不多言,却不是心不敏的,正色淡然道:“二嫂放心,我们三个虽暂管着家事,但一应皆有分寸的。”
梁品暗中叫好,越发觉得这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媳妇,越品越有味道了。再瞧二嫂,也不只是敬畏了。尤其是与二哥并坐一榻,瞧着有情有意的。不由也暗暗抓上自家媳妇的手……嗯,二嫂这法子好,一张双人座,不止给了女人们脸面,也让男人们知道了女子可顶半边天。瞧,自家这天,不就是媳妇顶起来的?
正座上的老两口对视,暗道这些崽子们都联合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歪靠独占座位的七爷梁超,翻着眼皮发了言:“二嫂说的没错,三房那是狼心狗肺的主儿,一个嫡孙难道抵不过他们在外受的那些?再说了,总归是为官,怕是如今让他们回,也不愿回来呢。”
夫人一听这话气得两肋生疼,这崽子现在翅膀硬了,再不是说打即打,说骂即骂的年纪了。狠狠地横了老爷一眼,都是你,当初打压着我,瞧吧,一个废物也能大放厥词,你那唯一的嫡子还在外受着苦呢。
梁老爷也知道眼下不能把这几个儿子怎么样了,毕竟自己现在还靠他们供养着。若还想夺回一家之主的位置,不把嫡子召回来,毕竟无所倚靠。
“你这孽子,怎么说话呢?”他沉下脸,再不争气,捂在身边也偏疼了十几年。“那是你三哥~!”然后转向墨菲,“殿下这些年为了梁家,可谓尽心尽力,为父也时常欣慰。只是如今年老,便想着每个儿子都好好的才是最好不过。”
梁继在旁冷冷地说:“不是自己的儿子,好与不好就无所谓了。我是绝不能与那害我孩儿的人同一个屋檐的。”
梁老爷一时语塞,墨菲打着圆场,“你看你,怎么脾气越来越硬了?其实三房想回来也容易得很,上个辞呈病退不就成了?难道你还想着要分家?”
老爷听得眼皮不停地跳。这是想分家了?!
方氏也吓了一跳,连忙看向丈夫。
梁元本也一惊,后一想,倒是明智之举。既然人家一定想要嫡子回来继承家业,那还不如趁早分了家,自己也少些损失,把亲娘往回一接,再不用看着那位脸色过活,岂不快哉?当下冲媳妇眨眨眼。
四房五房也快速地取得了共识。分家!真好!果然,二嫂就是二嫂,永远这么干脆!
夫人听得暗恨,这偌大的家业居然就想这么分掉了?当我是死了不成~!
“怎么这么说话?父母在,岂有分家一说?”她无法再假下去,冷眼瞪着面无惧色的墨菲。
“这么生气干嘛?”墨菲从容一笑,笑不及眼底,瞥去一眼:“不过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梁氏咱家这一支,长房嫡孙是阿继,要说,老爷夫人也不过是二房,我那正经的公婆具已不在人世,怎么不见你们分出去过活?”
话音一落,原本打算帮腔的方氏倒吸口冷气,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丈夫,发现他虽也惊却似早就心中有数一样,不由暗恨。原来昨夜竟有这么大桩事瞒着自己……
梁老爷也猝不及防,心口一揪,多年埋在深处的见不得人的那件事,竟就这样撕裂了挣脱出来。脸色一惨,只阴冷地盯着墨菲,“虽殿下身份尊贵,却也不可胡言乱语。”
墨菲回握着梁继转凉的手,自若地对视着,“胡言乱语吗?老爷若没做过亏心事,怎么会答应老太太把阿继当成嫡长子养大?这事虽做得隐秘,但总有蛛丝马迹可查。当年公公是如何遇到婆婆,一见钟情的?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嫡长子,怎么就一下子色迷了心窍,要死要活了起来?”
老爷的手不禁颤了起来,夫人一脸惊讶看过去。莫非……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说都会说,但做起来,怕是心生暗鬼就难上加难了吧?”墨菲鄙夷一笑,“老太爷注重门面,怎么会往细里想,一向乖巧的嫡长子怎么就沦落到那步田地。老太太嘛,我就不多说了,都是亲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者,长子被驱逐家门已成定局,她费了不少心思才把嫡长孙安置在身边,便是有所不满,也只能认了。”
梁继从不知原来还有这一层内幕,心越发地冷,手也颤得厉害,射向座上那人的目光,如刀似剑。
墨菲暗叹,她也不想伤阿继的心。只是郁结于胸的,又何止是他曾身受的?加注在他父母身上的,那也是郁结啊~!费了多年的功夫,终于查出了事实的真相,不过是又一桩肮脏不堪罢了。
“你们不过漂泊了十余年便满心报怨,我那正经的公婆却是含冤死去多年。不料害他们的,竟是亲如手足的自家兄弟,还是一母所出。连带着,还有个嫡孙折于你们二房嫡子之手,便是****之为,也只能说明你们二房俱出人才啊。”
“这些年,我原也想着算了吧,总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但你们却不依不饶的,三房不过是受你们所累,你们居然还有脸来叫屈?以为三房那个庶孙真是三房所出吗?哈哈,真真是好笑,他们也帮了旁人养了儿,可见欠下的,总是要还的。不过别怀疑,那可不是阿继的种儿。”
墨菲越说越高兴,细眼如钩,扳过梁继冰冷的脸,凑过去啄了一口,听到满室的倒吸气,回眸一笑:“你们哪,妻妾成群,什么没干过?可谁敢似我这般大方地宠他爱他?瞧瞧,便是嫡兄弟,也能因利往死里害,你们还是少些宠妾灭妻的念头,正经跟媳妇过才是。老五,听说你最近很有这势头呀~”
梁品心头一紧,“没影儿的事,二嫂放心,那贱婢若敢对娘子不利,我断不会允许,直接卖了就是。”
“那多费银子啊,听说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墨菲笑得好不阴森,“我只当五弟妹入不了你的眼,原来是谣言害人。”
梁品急得涨红了脸,“二嫂,我昨儿还……”
吕氏偷偷拧了他一把,感激地看向墨菲,“二嫂,我知道怎么做的。”
墨菲点头,然后看向连氏,“倒是你过得还不错,总归不枉我费心。”
连氏一笑,“二嫂,我哪有您的手段?还不是让他纳了两个妾。”
梁哉听得心尖直颤,心里暗叫了声乖乖,不枉我这些年白疼了你。连忙冲墨菲讨好地说:“二嫂,我一向可是疼着她的。”
墨菲笑哼了一声,“还算你有脑子。”
梁元正沉浸在当年那桩隐事中,不知为何这话题竟转向妾室上了,且看墨菲的态度……他不禁冷汗倍出,连连抹着额头的汗。不料墨菲直接越过他,冲方氏说:“我一向不贪心,属梁氏嫡长房的那一半,大嫂分出来就好,送去长公主府上。至于余下的,……便把当年我接手时的铺子都留给三房跟老爷吧,那是梁家的老底儿,不用动。余下多出的,是这些年,你们三家努力所得,分成三股便是。我原先住的墨琼院,给了老七吧,后面还带着园子,景致也是不错的。”
梁老爷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惊呆了,怎么好好的就把家分了,还把他放在眼里不?他到底多年为官,不威自怒的气场还是有的。“殿下是不是逾越了?”
墨菲淡定地看着他,“有吗?我是以长房嫡妇的身份说的这些。老爷是二房,虽是叔父的身份,却不应说出什么。况且,还给你留下祖产。至于多出的那些产业,既不是你们赚来的,便不要起那等贪心。我给他们分的,是我那份。老七毕竟没成家,我把我那院子给了他,家产自也是在你们二房那一份里的。跟着我的人,我自不会亏待,大嫂,老四家的老五家的,这些年没少操心这个家,自然不能白出力。再说,也减轻了你们二房的压力。我们长房连祖宅都让出去了,二叔还有何不满?”
又看向方氏,“你们三家,可自开府门,不过分得一套院子,说出去,也是被吝待了呢,二叔总不好连这个也要回去。至于房契,你且备上,只管去办就是,不用担心下不来。”
方氏被丈夫捏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连声应是,暗想刚刚都说什么了?还得回去再问问丈夫吧。
梁元见墨菲一径只跟媳妇说话,连看都懒得看自己,明白定是这几年纳的人多了,不受待见了,暗想回去后,还是尽快散了些人,再说另立门户了,吃穿用度皆是自己的银子,还是能省则省的好……
墨菲见老七梁超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异,扫过去一眼:“怎么,还记恨着当年让我弟打你那一顿呢?”
梁超脸上一热,翻了眼皮道:“谁那么小气了?”
“拿我那院子赔给你了,说来你还是赚了呢。”墨菲歪过身子,隔着小几捏了一把他那弹性十足的脸,“早就想试试手感了,还真是不错,没白在海边养了这多年。”
梁超大窘,怎么说,他也是快奔三的人了,就算是在下面的那个,也是迫不得已,对****,他不是没想法,而是有也白费。况且,他当年与墨容亲近,虽常欺负他,却也是……少年不知情,犯下的乌龙错。
愣后忙不跌地躲闪:“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像话吗?”。
“像画就挂墙上呗~”墨菲其实对他没什么成见,当初收拾他,也不过是看他被宠得没边了。不过这次看了,觉得他似乎不像小时那么讨人厌了,尤其能把夫人噎得一个来一个来的,貌似还挺有用的。三房就算回来了,有他在,定也不会太顺心。所以才把自己那院子送给他,希望他别让自己失望,好好地折腾,管够地闹,张氏,你别想有好日子过!
梁超嘟囔着最毒不过****心,歪向那头,尽可能地远离墨菲的毒手。嘴角却暗暗挑起,看向墨菲的目光,也有了些温度。
墨菲回头,见老爷阴沉着脸,似又想出什么话来,抢先堵回去:“当然,二叔若觉得不公平,咱们自可去堂上论辩,孰是孰非,弄个清楚明白。”
梁老爷做官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被堵得哑口无言过。有心想说让她拿出证据来,又想着这些事,断不全是已逝的老母道出来的,毕竟当年的事,母亲再是心有不甘,也不会知道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安排。且看梁继的脸色,竟也是初听的震惊,不由暗恨,这女人真真是丧门星……
却不知,若不是墨菲,十多年前,他就应该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了。若不是赵顼看在墨菲的面子上,梁氏这一支,早被赶出京城,不知发配几千里外了。
墨菲心满意足了,拉了梁继起来,“既然话都说透了,你们也就不用送了。”
两人走出书房的门,身后除了那对老的,竟都跟了出来,把梁老爷恨得牙根紧咬。这些个孽子……
梁元一捅媳妇的腰眼儿,使了个眼色。方氏领会,抢先几步,伴在墨菲身边,“殿下请放心,一待分好了产业,我便亲自送过府。”
“有劳大嫂。”墨菲一点不担心,她会把不好的都分给自己,相反,她一定会把最好的拿过来。且看这架势,一定不会断了与自家的联系,这才是聪明人呢。当然,聪明的还有那个装蔫的大伯。
连氏也忙表态,“是呢,二嫂且放心。这些年,咱们是怎么过来的,心里都有数。您的恩情,我们都放在心里呢。”
梁哉暗自点头,宠她这些年,没白宠。这场合,他是不易多话的,左右是女人家私下说的话,横竖老爹怪不到自己头上。
墨菲含笑点头,却拉过吕氏,“这些年,孩子们教得都不错,你辛苦了。虽然各自分家,但孩子们是孩子们,不可太过冷了兄弟情分,学还是要继续办下去的,那边若是不出银钱,你们三家也要合力挺下去。子孙们有出息,才是咱们做父母的成就。”又看向方氏,“老五家的那份,别薄了,她不擅经营之事,田产多些,老五也能帮着打点些。”
方氏点头,“殿下放心,我们两家平日也会多加照顾着的。”
墨菲点点头,“大嫂的话,我自是信得的。”
梁元也暗自点头,越发想着把哪几个妾室先打发出去的好。多年前的老案底都能被她翻出来,自己所做,自也瞒不过去,便是都打发了,她定也能知道的。只是生了一儿半女的,是不好动的了。
回到府里,墨菲赶紧吩咐备水。
抱着梁继泡在温水中,默默地抚着他的背,任他趴在肩头上久久不动。知道他不会太快过去那心酸,只能偶尔轻啄一下那薄肩,无声地告诉他,她在,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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