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冰雪消融的大地上,枯黄的草木经过一冬天的雪藏,重新泛出了青葱的色彩,料峭的寒风中,淡黄色的迎春花随风摇摆,天地之间,一派生机勃勃。
苏云站在一处高高的土丘上,身上披着偌大的黑色披风,披风上的暗金色云纹在阳光下潋滟流转,发出耀目的光芒。她一头缎子般的长发在身后用一条银白色缎带松松扎起,长风拂过,黑白的衣袂蹁跹,乌发缭绕!
她面容静谧,素面朝天,眸色安然沉凝,目光透过虚空看向远处岿然屹立的皇城,眼眸深处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纹散开,瞬间又凝结成冰。
风声簌簌穿过耳边,远处似乎有金戈声,呐喊声随风传来。她微微眯眼,目光有了些焦距。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想比此处的生机勃勃,那里一片焦黑,寸草不生。日影恍然间暗淡下来,她仿佛看到了不久前才发生的那场恶战,新与旧的交替下,旌旗遮天蔽日,流血漂橹。
这一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里,天楚四百年的基业,在战火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分崩离析。透过鲜血和战火,人们已经可以看到新的王朝巍峨伫立的影子。
而她……被软禁在魔教,也已经四个月了!
“夫人!”身后传来一声微微的轻叹,一名灰色短打的老者爬上了土丘,额头上汗珠涔涔。
苏云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回头。身后又传来了老者的声音:“今天教主回来,您早些回去吧!”
“穆长老!”苏云终于出声,平淡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焱王大军已经攻到皇城外了!”
老者微愣,眸中闪过一抹不赞同,声音中有了一丝严厉:“焱王明明知道您是被教主带走的,这么长时间却从没有找过您,您还看不清楚吗?”他一直觉得,眼前的女子聪慧过人,记忆中,云公子更是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而教主是怎么对她的,他看的明白,就差将她供起来了。元晟却因为心中的黄图大业一直没有派人来找过她。
一个女子被人掳走这么长时间,就算她回去又能如何?而且,她的身世又是那么敏感!
两相一比较,若他处在她的位置上,也会选择教主,可是……她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
穆长老心内急的几乎要跳脚——要不是教主非她不可,他早就不伺候了!
就在这时候,苏云慢慢的转过身来,素来清冷的唇角竟然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衬着她冰肌玉骨一般的面容和水雾朦胧的眸子,那抹笑意就仿佛春风中悄然绽放的迎春。
看惯了她清冷的表情,孤高肆意的慵懒模样,恍然见到她含笑的女儿神态,穆长老恍然愣住了。
苏云看着穆长老,眼底苦涩却带着幸福的目光在阳光下越发的动人心魄。
“穆长老,情之一字,向来如此!”她总以为自己与她们是不同的,可是离开他的这些日子,煎熬一般的思念里,她越发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她也总算明白……痴心女儿负心汉这句话的意思。
她做不到,再也做不到那样无心冷情……她想他!思念像是杂草一样疯长,她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有时候她想,或许只有他亲口告诉她,他不要她了,她才会死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却也是痛不欲生的吧!
穆长老不解:“什么?”
苏云看着穆长老不解的样子,唇边笑意更大了一点,她微微弯腰捻起了枝头迎风绽放的一朵迎春花。
她垂着眸子看着那朵迎春缓缓道:“元晟忙于攻城略地,没有时间来找我。等他闲下来,这夺妻之恨……就算他再怎么纵容祈教主,怕是也忍不下!”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好。那日,苏祈将她带回魔教,两人因为一言不合吵了一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但是魔教的人都喊她为夫人——苏云心底焉能不知他的心意,但是,苏祈的这份情,她今生注定是无法偿还了!
她心内叹了一声,就算她与元晟在一起困难重重,就算在元晟心里,她抵不过他的江山社稷……她也已经无路可退!
她抬起手,抚在自己的心上,盈盈如水的目光中透出一抹坚毅:“从五岁起,我的情感就屈居于理智之下,但是,痛苦却从来不在理智之下。”若是她不那么理智,当日插JIN母亲胸口的那柄刀是如何也插不下去的,但是那种痛彻心扉的苦也折磨了她十几年。
过去的十几年中,她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现在,她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一次。
“我想在适当的时候,让情感占据上风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妥!”一朵云飘来,遮住了璀璨的阳光,她抬眸看向远处,微微仰头,优雅的脖颈弧度美好,“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自然不会再坚持!”
穆长老看着苏云,眼眸深深之中透出一抹晦暗不明的光芒:“夫人最是通透灵敏,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为什么要选择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穆长老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对云公子来说,什么是看不清楚的呢?可是,他依旧想劝一劝……哪怕她不听!
他心内知道,这不只是为了教主,也是对面前这个女子,感到于心不忍!
苏云抬手将那朵迎春一捻,一阵风来,嫩黄色花瓣随风飘去。
“回去吧!”她转身走下了土丘!
……
苏云在魔教的住处名为藏月阁,是处于魔教内院中枢的一座大院子。院子直通魔教圣殿,偏西南方向便是魔教的圣林,而她瞭望京城的那块土丘则是魔教地势最高的一座山丘,离院子有一里地左右,周围荒芜的很。
苏祈离开之后,下令禁锢了她的自由,勒令穆长老看管她,但是除了不许出魔教,在魔教范围之内却许她自由行走,所以,她也经常携着酒,在圣林旁边一呆便是一天。
她让秀嬷嬷打了根络子将凝魂珠挂在了颈子上,每一次摸着这颗珠子,她都恨不得什么也不管了,只要将母亲受尽折磨的灵魂从圣林中解救出来。
但是,或许,她心底真的并没有那般冷酷无情,所以至今,她也未曾做出什么来。
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仁宣帝已经是强弩之末,纵然有紫阳宫主费尽心思为他续命,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她有些希望仁宣帝就这么死了,内心深处……又是如此的不甘心!
她听着穆长老说,是朝廷先挑起的战事,那这是不是仁宣帝的意思?
苏云觉得仁宣帝若是还有些头脑便该安安稳稳的委曲求全,他这时候挑起战事,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还有安定王那一行人,都问斩了吗?还有……苏晚晴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当年,在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对于外面的兵荒马乱,魔教不啻是个世外桃源。
春光明媚,一只粉白的杏花从墙里伸出来,幽幽淡雅的香气飘散,墙里墙外,仿佛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
苏云绕着院墙缓缓行去,忽然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她不由收回了思绪!
往日这时候院子里除了伺候她的两个大丫头,静悄悄的没有人来,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里头乱糟糟的好似有很多人!
她转过了墙角,就见门口仆人们来去匆匆的进进出出,沸沸扬扬的样子为这春光更添了一笔重彩。
她朝前走去,一进门,就见廊檐下堆着一堆红灯笼红绸等物。她一眼扫去,竟然看到窗台下还堆着些红纸剪的喜庆喜字。
她心内一颤,眸光瞬间冰凝。
仆人们见她走过来,都恭敬的垂头施礼:“见过夫人!”
苏云冷冷的,阳光下的眸中有冰凌凝结。
这时候,一个青衫管事模样的男子带着一众人抬着一些香烛锦缎等物进来,高声喊着:“慢一点,慢一点——”
她转身拦住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额上汗珠晶亮,听了苏云的话有些不耐,一转身看到她的模样,却是忙打着千儿道:“见过夫人!这是外院李长老安排送进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奴才也不清楚!”
苏云听了,摆手让他们退下,抬步朝屋里走去。谁知进了厅里,也没有见伺候她的两个大丫头的身影。
“腊月,春来!”她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圆脸胖嘟嘟的丫头从寝房里里跑了出来,迎面笑嘻嘻的道:“夫人回来了!”
苏云见是伺候她的春来,遂指着廊檐下堆着的东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春来这丫头十六七岁年纪,容貌不算绝色,但也是位杏眼桃腮的小美人,最难得的是那一双眼睛,里头仿佛有融融春意,一笑起来,只让人感到春风扑面。也怪不得叫春来了。
春来迎着苏云笑眯眯的答道:“也难怪,夫人还不知道呢!教主今天回来,是要与夫人正式成婚的,从此夫人就是名正言顺的教主夫人了,看那些嚼舌根的贱婢还能怎么着……”
苏云只听到“教主今天回来,是要与夫人正是成婚”便觉脑子里轰一下,眉心就紧紧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春来絮絮叨叨的还没说完,忽然见苏云面色不好,忙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苏云微微回神,声音中已经带了一抹厉色:“这是谁告诉你的?”
苏云素来虽然冷清,但浑身透着一抹疏懒,春来还从没见过苏云这样疾声厉色的模样,当即被吓了一跳:“是李长老派人来通知的……夫人,难道,您不欢喜吗?”教主虽然令全教上下都称呼眼前的女子为夫人,但少不了那起眼皮子浅的背后嚼舌头,现在就要堵住那些人的嘴了,夫人这是什么反应?
“我不会嫁给你们教主!”苏云冷静下来,面上厉色散去,接着转身朝屋外奔去。
“夫人,夫人……”
春来的喊声从身后传来,苏云脚步不停,心内不由恨恨:这个苏祈,这是要闹哪一出?是嫌她过得太舒坦了吗?
苏云一路跑去,转过一个犄角正好迎面走来一个蓝裙女子,两人都不察,猛然撞做了一团——惯性之下,苏云朝前倒去,眼看收不住势头,手臂一紧,倒是对方将她拉住了。
“夫人!”对方满面惊慌。
“腊月!”苏云也看清了对面的女子。女子一身湖蓝色衣裙,面上泛着冷意,眸中却是几不可查的散过几缕涟漪。
这正是她的另一个侍女,腊月!不同于春来的温暖,这个女子浑身都泛着一种属于阴暗的冰冷气息,苏云有时候会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杀手!但是,她从来没有深究过什么,苏祈派到她身边的人,怎么会简单了呢?
她看到腊月怀中抱着的包袱,问道:“你去哪里了?”
腊月恭敬的答道:“李长老喊人去拿夫人的嫁衣,奴婢想着嫁衣贵重,怕底下的小丫头不知轻重,便让春来守院子,自己去了一趟!”
“教主回来了吗?”腊月身材不高,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或许因为不喜言辞,所以显得年纪大了些,倒是比春来还稳重一些。此时,她微微垂着头,苏云可以看到她的头顶。
“正在圣殿议事!”
苏云知道一些事情必须得找苏祈亲自说清楚,也听闻他回来了,也不欲与这小丫头纠缠,遂道:“你先回去吧!”说完,她便越过腊月朝前走去。她没有看到腊月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一抹晶亮的光芒闪过!
苏云到魔教圣殿的时候,苏祈正召见各部长老。她便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了等。
过了不多久,众人陆陆续续从里头出来,看起来似乎个个都心情很好的样子,猛然抬头看到她站在廊下,众人似乎一惊,对着她微微一礼。
春光明媚,圣殿黑色的墙壁折射出耀目的光芒,巍峨庄重之中透出一抹阴森的寒意。
苏祈出来的时候,众人已经都散去了。
苏云看着他的挺拔昂藏的身影从阴暗的圣殿中一步一步走来,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阳光照在他银色的面具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苏云眼神有一瞬间的恍然!
眼前的人也是一身黑衣,而那个人,也是喜欢穿一身黑衣,他们的身材又是一样的高大健硕,很久不见,她竟然有一瞬间将两人混淆。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两人都喜欢黑色的衣物,但是,不同的是眼前的人身上有一种独属于血腥阴暗的气息,仔细看去,他的黑色长袍上面有暗红的曼珠沙华高挑着花jing绽放,而元晟的一身黑衣,却给人一种刚毅冷硬的气息,若是熟悉之人,甚至可以感受到一抹阳光的清朗。
苏祈看着阳光下白衣乌发的少女,眼底凝光微闪。他离开只是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更害怕朝夕相处之下,他会舍不得将她归还。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竟然有种隔世的感觉。
他紧走两步上前,嘴唇微抿:“知道我回来?”
苏云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去,周围花树都迸发出了新的嫩芽,春光缭绕之下,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苏祈,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苏祈的声音平缓低沉,听不出一丝起伏,“很明显,我要娶你!”
“我已经嫁给了元晟!”
“不要告诉我,云公子也在乎什么从一而终——”苏祈的声音似乎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苦笑,“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不在乎我也不可能嫁给你!”苏云真的恼了,她猛然转身,一双漆黑的眸子让人一眼看不到底,丝丝寒气幽幽散发,“元晟若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不必你说,我自会做出了断。但是,别人想要插手,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太不懂元晟了!”苏祈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在他眼里,你怎么抵得过这万里河山?他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正气,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放弃所有,何况是你?”
苏云微微仰头,逆光看去,眼角却是微微挑起了嘲讽的弧度:“我不懂,你就真的懂他吗?”其实她的心里也有疑虑,也存着害怕,可是,她不能先退缩了!
苏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璀璨的日影,仿佛一座压顶的大山。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底却如一汪深潭,让人忍不住有一丝战栗:“你嫁不嫁是你的事,我,一定要娶!”
苏祈说完,漆黑的眼底冰凌遍布,静谧的空气中一抹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弥漫。
“是吗?”苏云唇边肆意的笑容越来越大,眸中一抹肆意无畏的目光迸射,“你帮助过我,我虽然冷情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原以为,我们纵使做不成恋人,也可以成为朋友,但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苏云淡淡的声音里仿佛含了一层薄冰:“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来威胁我,控制我,如果你执意要娶,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苏祈听着她的话,心头只觉布满寒冰,那种冷意深入骨髓,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他看向苏云:“你以为凭你恢复的那一点术法就能奈何我?”
苏云眸光不变,心底却是咯噔一下——不错,她的术法恢复了一点,但是却连一成也没有……她从来没有用过,苏祈是怎么知道的?
她冷冷道:“我这条命也算是你救的。所以,我从没想过奈何你,但是……我奈何我自己总行!”
苏祈听到苏云如此轻贱自己的命,心头一股怒意汹涌而来。他的声音蓦然低了三分,一股寒冽的冷意散发:“苏云,你所凭借的不过是拼着一条命,不怕死而已,可是,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本主救得。本主既然能救你,就有的是办法让你死不了!”
苏祈说着,忽然一挥衣袖,苏云只觉眼前一暗,下意识退后了两步:“你做什么……”她话音未落,小腿一软,便朝地上跪下,苏祈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苏祈,你——”苏云眼底的惊愕毫不掩饰。
她从来没有想过苏祈给她下药!
那种酥软的感觉从小腿开始,慢慢的蔓延而来,她感到身上的力气迅速抽离,身体的感觉越来越迟钝,但是理智却出奇的清明。
她看着苏祈,伸手恨恨的推开他,踉跄了两步,靠在了身后的一株梧桐树上:“苏祈,别让我恨你!”费劲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轻飘飘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她睁大的眸子看到苏祈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带来一种寒凉的感觉。
她想过很多人会对她不利,甚至也想过元晟会伤害她,但是这么久以来,她从没有想过……苏祈会这么对她!在她的印象里,苏祈是为了救她的性命不顾一切的人。
她的眼角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那种不能掌控一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让她无助恐慌的同时,心里也传来刺痛的感觉。
苏祈站在她面前,抬手拂去了她眼角的一滴晶莹:“乖乖做你的新嫁娘……一切都会好起来!”
最后一句,苏祈的声音很低,苏云却还是听到了。她想问问是什么意思,但是,眼前恍然日影闪烁,人已经落在了苏祈怀中。
苏祈抱着她大步走去,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出口的都成了破碎的音节,但是,她的意识却又无比清醒,甚至视觉也是清晰无比,她能清楚的看到男子眼底的暗沉翻涌,只是手脚不再受控制。
她眼睁睁的看着苏祈抱着她回到了藏月阁,藏月阁里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窗棂,红地毯从屋内沿着主干道铺到了大门口。
腊月和春来从屋内迎了出来,看到苏祈抱着她,声音里带了惊慌:“教主,夫人……”
苏祈打断了二人的话:“你们夫人没事!十全婆婆们可来了?”
“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苏祈抱着她进屋,将她交给了屋里十个庄重富贵的中老年女子:“好好给夫人妆扮!有劳了!”
“夫人交给我们,教主放心!”
十人都是教中长老们的夫人,教主终于娶亲了,她们也很高兴。
苏祈点头退了出去。
……
是夜,天气有些阴沉,月光惨淡。大军兵临城下,火箭凌空而过,照亮了高高的城楼,呐喊声划破天宇,一直传到深深的禁宫中。
随着太阳落下,黑色的天幕压顶而来,巍峨的皇宫仿佛退去了所有的色彩,晚间的凉风吹过,让人从心底升起一抹寒凉阴森的感觉。
此时,皇宫里乱糟糟的,太监宫女们急于逃命,皇宫的每个门口都聚集了无数人与大内侍卫对峙,人潮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地上的鲜血蔓延,也逼不退人们求生的信念。
甘露殿里静悄悄的,水晶更漏“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楚。
仁宣帝站在窗口,黑暗中,他的身影竟然显出一抹高大来。
忽然,大殿的门被撞开了,一阵冷风涌进来,一名满身鲜血的侍卫跌进门来,扑到在仁宣帝脚边:“皇上……大家听闻焱王大军破城,不要命的往外冲,已经杀了三百余人了!”
仁宣帝蓦然回身,一甩衣袖:“打开宫门,放他们出宫!”
那名侍卫仿佛没有听清楚,愣愣的看着仁宣帝:“皇上!”
仁宣帝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透出一抹坚决睿智的神采:“你们也走吧!”
“皇上!”
仁宣帝没有理会他震惊的呼喊,转身朝甘露殿侧殿走去:“大势已去,没有必要再浪费大家的生命!”
“那您呢?皇上……属下带领弟兄们护送您出宫!”那名侍卫猛然站起来,几步挡在了仁宣帝面前,虎目含泪。
仁宣帝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欣慰,在侍卫愣愣的目光中,他微微一笑,抬手抹去了他面上的鲜血:“好样的!”
“皇上……”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面孔,长叹一口气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活着没有做好这个一国之主,就让朕像一个君王一样死去吧!”
说完,他越过那名侍卫,头也不回的离去。
“皇上……”
飞矢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与空气摩擦,发出低低的哀鸣。
甘露殿的侧殿中,一灯如豆,一身紫衣的女子跪坐在地毯上,面前低矮的案上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的东西,她十指翻飞,似乎正在调配什么东西。
女子随意挽了一个发髻,没有带任何首饰。她面色雪白,红唇妖娆,眉眼却是素淡的,她一身紫色长袍,长袍上没有一丝花纹,偌大的裙摆铺在身后,仿佛一片紫色花田。
她听到仁宣帝的脚步声,没有抬头,抬手将一枚药丸在面前的研钵里研开,淡淡道:“皇上,该吃药了!”
仁宣帝在她面前站住,摇曳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苍老的容颜:“你怨朕吗?”
女子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频率:“我谁都不怨,只恨苏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尖利,说出这句话,她浑身似乎染了一抹戾气。
黑暗中,仁宣帝叹息着说道:“是朕对不起你们!”接着,他看向跪坐在地的女子道,“紫阳,趁着大军还未进宫,你走吧!”
女子抬手,将手中的研杵一扔,发出“当啷”的一声响。她抬起头来,眼眸之中竟然含了一包泪水:“走?说得容易,走到那里去?”她慢慢的站了起来,唇边一抹冷笑看着仁宣帝:“本宫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成王败寇,落在她手里,是杀还是剐,本宫亦不会有一句废话!”
“因为……如果她落到本宫手中,本宫也不会手下留情!”
“紫阳……”仁宣帝艰涩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怎么不去对她说?”紫阳宫主猛然抬高了声音,狠狠一甩衣袖,眼角两滴泪水滑下。
她冷冷的目光扫过仁宣帝:“你看你一身肥肉,死气沉沉的样子,若不是本宫中了惑魂汤,怎么会心甘情愿爱上你?”
她说完,偏过头去,氤氲的烛火中泪流满面。
仁宣帝猛然怒道:“朕放你走!”他抬手伸掌,一柄小巧的玉剑滑落手中,他握住剑柄,扔向空中,玉剑划过暗淡的大殿,仿佛割断了什么东西,无数星光洒落,玉剑再次回到了仁宣帝的手中,碧色光芒一闪,剑身上裂痕斑斑,瞬间化为粉砾。
紫阳宫主看着店内光辉散落,呜呜的哭出声来。
“你可以走了!”
仁宣帝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紫阳宫主忽然出声。
他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我对你的爱慕之情都是因为惑魂汤的原因。但是,你不想听听,过去没有中惑魂之毒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
“还有,关于苏妃的死!”
仁宣帝没有抬步,也没有回头。
紫阳宫主慢慢走上前来:“不管我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却都认为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跟平安只差了三个月,不管发生过什么,她的母亲却的的确确系出名门,我母亲则……”紫阳宫主说到此,冷笑了一声,“宫中诸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你肯定想不到,当她被你捧在手心的时候,我却因为宫人的歧视而受尽冷落。你肯定也想不到,当她骑在你的肩头欢笑的时候,我正躲在御花园的草丛里看着你们流泪!”
“当然,你也想不到,你们一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母亲却在唉声叹气,默默流泪!”
紫阳宫主逼近仁宣帝,恨声问道:“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你的女儿,凭什么她就可以吃得好穿得好,每天快快乐乐的?我就得被宫人指指点点的欺辱,忍受他们的指桑骂槐,看着母亲默默流泪?”当时,母亲一伤心便会抱着她哭诉,她虽然小,但久而久之,呀在心中认定是苏妃和那个叫平安的女孩儿抢走了她的父亲,所以,她一定要夺回来,夺回来——
“我想让父亲多看我一眼,我力求每一样都做到最好,我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女红,将《女则》《女驯》倒背如流,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她的一句撒娇!”
“那时候,师父为了传承自己一身术法,到处寻找合适的人选,正好遇到了我。师父对我的处境很是愤怒,开始着手教我术法。再后来,母亲从师父那里得知了你最爱的那个女子叫林笑笑,苏妃得宠不过是因为她也有同样一个名字。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和师父商量的,我只知道师父被镇国公举荐进宫……”说到这里,紫阳宫主然笑着问道,“他当时应该是跟你说我体质特殊,能让林姑娘的魂魄借助我的身体重生吧!”
仁宣帝面色震惊,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直到紫阳宫主问出来,他才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林笑笑是他年轻时候的一个梦,求之不得,沉淀在他的心底,那种痴狂如疯长的杂草一样生生不息,他即位之后开始搜集各种各样与她有某一处长的相似的女子进宫,后来,坊间传出了他专一的名声……风雨飘摇的天楚,这件事情让他在天楚民间获得的支持竟然达到了空前高涨的地步。
后来,他便有些可以而之了,但是,却很难分辨真假!
“师父和母妃步步为营,再加上安定王也插了一腿,因为簪子的事情你很快对苏妃生疑,甚而按照我们所想,开始怀疑苏云并非你的亲生女儿。师父适时的说要用苏云的血为药引,后来,再要她做我的药人……”
“哈哈哈!”紫阳宫主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接着,她声音一沉,“你一定没有想到,苏妃竟然能将苏云从师父的密室里救出去!不错,我也没想到!如果能想到,我一定早早的就杀了她!”
“你知道苏妃是怎么死的吗?”她“哈哈”笑的直不起腰来,“对,你应该听说过——是苏云亲手杀死的!”
仁宣帝步履踉跄了两下,扶着门边才站稳了身体,映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可以看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你知道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吗?对……那一次在陵墓前,你已经知道了。不错,苏妃跟娼妓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个肮脏的女人,你还要将她葬入皇陵?”
“哈哈哈哈……”紫阳宫主仰天大笑,面上泪水长划而下,“你觉得愧对苏云?你觉得放本宫一条生路便是对得起本宫了?”
“笑话!”紫阳宫主冷冷看着他,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当时母妃察觉你看我的目光不像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时候,她是怎么难过忧心吗?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忽然怒吼道:“这是他设下的圈套!他的目的不过是逼迫我修炼魔功……”她忽然垂头嘤嘤哭泣起来,“你知道吗?修炼了这种魔功我会变得男不男女不女!”
她生生怒吼着,一把捏住自己的喉咙,眼睛蓦然睁大,就在仁宣帝惊恐莫名的目光里,她从喉咙里吐出了一颗染血的珠子。
仁宣帝看着她:“你……”
“怎么?害怕了?”紫阳宫主出口的声音不再是女子的尖细,沙哑低沉,如果不看她的人,只听声音,根本没人会相信这是女子发出的声音,“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这样了!”紫阳宫主笑容惨淡而讽刺。
“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了一个林笑笑竟然可以牺牲自己的两个女儿啊!”
仁宣帝看着她,恍然明白过来,泪流满面的倚在门框上,呜呜哭了出来:“冤孽啊!”
一阵风灌进来,带着淡淡的甜腥气息,紫阳宫主紫色的衣袂纷飞,雪白的面颊上挂着两串泪珠。
她看着仁宣帝的目光婉转柔软,低低的声音仿佛在说情话:“我应该恨你的……可是,我怎么会不恨你呢?”她说着,唇角溢出了一道血痕,“若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当年母亲又何必惊慌失措?”
她说完,身体忽然直直朝后倒去,口中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
“紫阳,紫阳……”仁宣帝抱住了她跌落的身体,呜呜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紫阳宫主眼里的光芒慢慢消失,唇角却是微微弯了起来。
她这一辈子,就是个身不由己的悲剧……如果有来生,就让她好好的吧!
仁宣帝将她的身体放倒在地上,一阵风来,烛影摇曳,斑斑驳驳的光影里,她微翘的唇角,紧闭的眼睛,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美好!
这是她混乱一生的最后结局!
仁宣帝起身,拿起案桌上的油灯点燃了周围的幔帐,最后,将油灯扔在地上。
大火很宽蔓延了整个甘露殿,女子的身影慢慢淹没在火光中。
他泪流满面,一直后退,直到退到墙壁跟前,再也退无可退,他隔着漫天的火光看着被火焰包围的紫衣女子,呜呜的痛哭出声。
他抬手按在了墙壁上,轰隆隆一阵响声传来,墙壁向两边分开,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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