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逍遥

47 第四十七章


帐营外篝火通明,苍穹点缀着繁星,这明亮较起漠北,却更柔和。
    “里面这位,近日是越发过分了。”不害朝着中军帐努了努嘴。
    无伤沉默不言。
    “那个细作如何了?”
    “回去了。”
    “就那个样子回去?”不害嗤笑。
    “……庆王派过来的细作,他还能让人活着回去已是很不错了。”
    “呵,按他前些年的性子,难保不会把人的骨骸送回去。”不害饮了口酒,“一个女子,也叫他甘愿放下那么多。”
    “他放下那么多,你也帮他?”
    “你不也一样。”不害斜睨他,“你我师兄弟二人这么些年了。把他当兄弟,本该是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无伤低头饮酒,破天荒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请来二位切磋一番!”远处有人叫着。
    不害笑着扔了酒瓶子道:“哈,就来!”
    又过二月,冰雪消融,春风渐暖,本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时节,皇城内却无一人,恍若空城。
    几月内烽烟不断,这个盛世朝代经历了一场变革,庆王逼宫,软禁圣上,执掌玉玺,靖王携十万精锐,保太子正宫之位,以清君侧,势如破竹。
    四月十八,兵临城下。
    火光照亮半袭月,映着这古老的城墙,神玄门前,已不知踏了多少鲜血,一路斩杀,杀伐不歇,阵前的男子驾着一匹乌骊马,腰间配着银色长剑,从容地注视着城墙上的领将。
    此前一日,庆王王妃传出喜讯,有孕半月,那一日晚,王府里庆祝过后,有人看见庆王提了一壶酒,独自走入了王府内的某一处阁楼。
    萧遥抬头看着南方,道:“近日来,连天都仿似红的……前些日子的月还是圆的,想不到缺得这样快。”
    庆王轻抬起手,“自幼时来你我就好像不曾对饮过,今日你也来陪我喝一回酒吧。”
    萧遥看了看他,坐了下来,“我还在想,这些年变得这样多,究竟是怎么了?”
    他为她斟了一杯酒,“是发生了一些事。”他抬头笑道:“终也不是什么好的,不提也罢。”
    “我成婚那日,你差人送来一对夜光杯和两坛葡萄酒,那酒我一直不舍得喝,正是想着哪一日能与你共饮葡萄美酒。”
    萧遥愕然地看着他,轻声道:“有些事……”
    “有些事终要了结。譬如今日,譬如明日。”他举杯敬她,眉眼含笑。
    她默了默,昔日的孩童,他在课堂上戏弄她不成反被她戏弄,此后见他念功课愈发用功,他向来是个好胜的人。
    “你若……你原可以过得很好的。”
    “身在其位,哪能事事得偿所愿。”他笑道,好似醉了,“你可知道?我当初曾向父皇提过,想要求娶你。”
    萧遥抬眼看他。
    “可父皇不许,母妃亦不许。”
    她听他缓缓叙述那些她从不知道的事。
    “自幼时起,四皇兄便不在宫中,可每次他回来,都是父皇和皇后最欢喜的时候,那时,我们兄弟几个,都必然要被冷落。纵是四皇兄时常不在,也总有兄弟们与姐妹们挂念他,他向来是天之骄子,样样都比我们好,不论我如何上进,都比不上他。”
    他饮了口酒道:“后来——”他眯着眼想了会儿道:“父皇不让我娶你,却同意四哥娶你,你们的婚礼,甚至都能在漠北举行,可见父皇是要事事顺着他的心意,纵然,是让你和他一道……与我敌对。”
    “我并不知道。”
    “可,明明就是,我先遇到得你。”他垂眼,眼神定定地看着绘着兰花的酒壶,“你怎么会知道?我那时甚至在想,你这样的性子,必然不会喜欢皇兄,你怎么会嫁给他呢?”
    他皱着眉想:“我终究是想不明白,你为何甘愿为他做到如此,倾尽一切也在所不惜?他真有这样值得相信值得你为他付出所有?”
    今夜月光不明,星空黯淡无光,这个时候,那个人是佳人相伴,还是孑影独立?
    “你还是不愿意说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忽的笑了,轻松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起身,“我今日很欢喜。”
    她不知作何表情,今夜她知道了太多事,这个青年喜欢她那么多年,她不知道,今日他的心意告诉她,可或许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再不会有什么交集。
    他走到槛栏旁,转头看着她,“舞笙怀孕了,你不恭喜我么?”
    她愣了半饷,而后,缓缓地,送给他一个最真实的笑容,“恭喜你。”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别的话来。
    庆王走后,她开始想他。
    她的母亲,秋初落,一步步把她推向他,当他们的计划中有了她,她甚至不敢猜想他们都是怎么想的?早些年她近乎疯狂,一心扩大自己的实力,却忘了锋芒毕露,得不偿失的道理,终究是教金钱蒙蔽了双眼,而今她已渐渐收敛,却被逼着向前走,真是可笑。
    她闭眼,那——喜欢他是从什么开始呢?是他时时刻刻的笑容,还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她转头都能看见他就在她身后?
    许是因为那句“哭出来好不好”,许是在她怀疑一切的时候陪伴她度过那一段时光,那几个月,是她最不相信一切几近抛弃所有的时候,只有他陪着,叫她还知道,有人护她。
    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他陪着,因此此后无论何时,她都会倾囊相互,她的智慧她的手段,都是为了他。
    随心说过“公子这是趁虚而入啊。”
    那时她们都只当这是玩笑,但若这不是玩笑,她甚至不敢想若他一直是虚情假意,她又该如何?
    全天下都在传着待靖王功成后,是要娶楚家的大小姐的。那笔法苍劲的休书,在她这里,她的母亲送来的,给她的第一个绝望,而此刻的她决计想不到,就在后一日夜,她母亲会给她第二个绝望。
    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妙音提着灯笼颤着声道:“夫人,夜深了。”
    “我听闻靖王的军队明日便要攻城?”她问道。
    妙音抬了抬灯笼,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想是如此……不过……靖王想是不能成的。”
    她轻轻笑了笑,“哦?你怎么知道?”
    因着她从前的身份,妙音便要打量她的容色再道:“庆王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他们也说他好,都说是好人,那么这天下谁是坏人?你么?我么?”
    “夫人……”妙音的声音却忽然提高,“夫人说什么?”
    她转头看着妙音的温婉眉眼,“我们总在追求得不到的,殊不知在我们一心一意地追求中,总落下了太多珍贵的东西,而后回头看看,却发现那些东西在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此刻再想拾起,已是不能了。”
    其后一日,她被押上十丈城墙,想不到自上元节一别,再相见却是此情此景。
    远处黑云翻滚似要遮住残月,十万将士立于城门前,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女子,她面色淡然,眼角微微上扬带着笑,垂下的发被风扬起,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谪仙而起。
    或许只有萧泉注意到,东方谨手中的剑轻微地转了角度,剑锋划出嗜血的杀意。
    “皇兄要得到玉玺?玉玺在皇弟这里。”庆王一身戎装,他才见过他的母妃,他母妃让他不能成事,便用他的血来祭家族的灵位,他很觉得好笑,明明,他是皇族的人才是,他是姓“东方”的。
    此时,太子骑着白马自军队后出现,“五皇弟,不要一错再错。”
    庆王看他,“太子,你的正宫之位纵得了,也不过是靠着四皇哥的功劳,这样的天下,皇弟倒是很想看看您是怎么坐得下去的。”
    太子身躯微微一震。
    萧遥却觉得此刻心神清明,突然看透了一般,便存了看一场注定会被历史记载的一幕的心情。
    庆王轻笑,“况且——这天下,您得不得得到,犹未可知。”
    他话音方落,自城内涌出一大批士兵,看起来训练有素,想是多年的精兵。
    无伤在东方谨耳边低声道:“两万。”
    而后不过一刻钟,靖王的军队外围又迅速出现了一圈士兵,兵矛相对。
    无伤环视一周,“十八万。”
    不害笑道:“这得要多少年的积累啊,二十万士兵。”
    “今次一战,想必是要造就不少名垂千古的英豪了。”说话的是个女子,拾九,她腰间绕着一截长鞭,女将打扮极为英气。
    唯有东方谨不语,看着神玄门城墙上,白衣飘渺,长发飘散的女子。
    庆王道:“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寇,杀父弑兄,夺皇位,向来战争皆是如此,纵不是我,亦还有他人。”
    太子微怒,却将怒意一点点敛了下来。
    萧遥侧头看着这个太子,却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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