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旧事

第30章


活死人一个罢了,还幸福什么。”
  日子一天天拖过去,天气迟迟不回暖,春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听说南边发了大水,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京城多了许多流民,卖儿卖女,哭的凄惨,琴姨心软,买下了几个丫头,看着那几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小女孩儿,楼里的姑娘都心里难过。
  清明之后,天气竟依旧寒气沁人,连着下了五天的雨,虽不大,但是淋淋沥沥不肯停下,空气潮湿的让人心里烦躁,秋甜给我烧了炭盆用来烘干衣柜里的水汽,在这么潮湿下去,我的衣物就都要长霉了。
  正举着长柄炭炉熏衣柜,忽听着街上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喊声嘈杂的很,听不清楚,我放下炭炉趴在窗边看下去,被吓了一跳。
  街上正过囚车,没见到敲锣的官差,可是看着囚车上犯人身后的令符便知道他们是要上刑场的。街上的人越聚越多,议论纷纷,囚车里的人每个嘴里都含枚,瞪圆了一双愤恨的眼却喊不出一句话。
  七巧儿推门进来,我回头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案子怕是要落定了。”
  几天后,详细的消息传来了,果然是案子审理的差不多了。皇上震怒,其实他总是在震怒,蕲州大旱的时候他就震怒然后杀了官员,兵败玉门关的时候他也震怒杀了将领,这次谋反牵涉这么多官员,他怎么可能不震怒?
  这次震怒的后果就是圣上下令,参与谋逆者,一经查实,即刻斩首示众,家产充公,九族牵连,男子满二十岁斩首,不满二十岁流徙,女眷一律官卖。
  从那天起,每日都在杀人。京城的血腥味从刑场弥漫开来,满城都是那味道,我不得不死死关闭窗户,用封条贴上,点上熏香,才能勉强将那股让人恶心的味道抵挡在鼻子之外。
  天在这个时候热了起来,不再下雨,一日比一日热。圣上下令斩首示众,尸首不得入殓,
  腐臭气弥漫开,一阵风过便中人欲呕,再浓烈的香料也不能抵挡那股味道,我每日都口含生姜,鼻子下用酽醋擦拭以抵挡腐臭气侵袭。
  六月到来时,瘟疫在京城弥漫开,琴姨不得不关张谢客,每日在楼里用醋水擦洗,点艾叶熏蒸防止姑娘们感染瘟疫,常宗饶给我送了许多防止邪气侵体的丸药,让我每日服用保重身体。
  我每一日都在母亲画像前祈祷,祈求她保佑刘鹤翎还在牢里被遗忘着。常宗饶给我送了几封信,让我安心,自刘鹤翎的血书送到了东海王那里后,他便没有被提审过,不曾审问过自然无法定罪,我微微安心,回信嘱托常宗饶保重自身。
  街上的死人日日增多,京城守卫将领不得不下令禁止流民入城,渐渐城里的死人就少了些,圣上也不再执着于让谋逆者曝尸街头,于是那恶臭也终于被清理出了城外。
  人们虽然仍旧不敢上街,城里的环境却好了不少,虽然不断听到城外传来的哀嚎声,城里的人却能够暗自庆幸自己被保全了。
  藏欢阁在七夕之夜再次开门迎客,来客寥落,外国使节的脸上也有了愁容,他们担心流民变成暴民攻进城里,于是在七巧儿的屋里借酒浇愁,七巧儿便叫了乐师去为她奏起胡乐,她亲自为他们跳舞一展他们的愁眉。
  常宗饶也终于到来,数月不见,他看起来一切都还好,只是神色憔悴了些。
  “你身体无恙吧?”我为他斟一盏茶,今年的乱局让京城错过了新茶,藏欢阁里只能拿出陈茶来待客了。
  “我还好,只是最近有些累。”他冲我疲惫一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你一切还好吧?”
  “多谢你的药丸,我无事。”我笑着,常宗饶点点头:“那就好。”说完,看看我:“他也无恙,虽在牢里吃苦,可是没有感染瘟疫。”
  我听了一愣,瞬间明白他说的是刘鹤翎,心头一酸,若非因为我,他也不会在牢里被关上这么久,再看看常宗饶无奈的眼神,我也有些为他心酸,若非为了我,他也不必去花力气护着刘鹤翎周全。
  “多谢你。”我与出真诚,常宗饶带上几分酸意:“倒是你来替他谢我。”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让我安心。”我说完,他的眼睛却突然一亮,笑容也热了起来,我却有些不解,这句话到底哪里让他这样开怀。
  “我带你去拜佛吧?”他突然起了兴致,本来七夕都有庙会的,今年时局太差,以致庙会都没了,这样的日子跑去拜佛,又有什么意味?
  “怎么这会想起来?”我有些好奇。
  “答应过你。”他淡淡的笑了。
  啊,对,他曾经答应过,在我十二岁的那年。琴姨说我
  是还没见客的姐儿,不能随便跑出去,不可随意让人家看到,我就是想去庙会上玩,琴姨断然拒绝,说那里人太多,万一走丢了就不好办了。
  在苦苦哀求琴姨未果之后,我便去求他:“我想去庙会,听说庙会上可以求签呢,我想去求一条红线,楼里的姐儿说,做了这一行姻缘就断了,要求红线回来拴在腰里,不然一辈子嫁不出去。”
  “那我带你去,你晚上等着我。”他信誓旦旦。
  我在院墙边等了一夜,他都没有出现。
  三天后他才出现在我面前,原来之前他想要出门,却被常老爷子撞见,喝问他去做什么,他没好气回答,常老爷子怒了,令他跪在天井里不准出门,他执意要走,被老爷子捆了打了一顿。
  后来做了姐儿,我也去过庙会,也求过红线,只是拿回来后与七巧儿她们在后院喝酒,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那,去吧。”想起从前,我低头,最美便是两小无猜时,我肯在院墙下蹲一夜,任凭露水打湿了我的衣服,而他也肯为我挨一顿打。
  街上没人,倒是挂了些灯笼,看起来没那么萧索。我与他坐了马车,到了月老庙的时候看着庙门紧闭,我有些失落:“到底来的不是时候。”
  常宗饶的小厮跑去叫门,我想拦着,他却执意不肯,眼神里带了几分决绝:“今日非要你求到不可。”
  庙祝喝的醉醺醺,跌跌撞撞来开了门,脾气倒是不错,笑声极大:“来来来,千里姻缘一线牵。”
  常宗饶携着我的手,庙堂里的烛火通明,我俩一同走进去,四下静谧,倒没了以往来这里时的拥挤和喧闹。月老在上,慈眉善目的看着我俩。
  双手合十,我跪在月老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心里暗暗的说:“月老月老,上次来时我不诚心,这次我是真心来这里的,念在今夜只有我一个人叩拜你的份上,多少关照我些吧。”
  拜完了,上了香,庙祝取了一条红线给我,眯起一双醉眼道:“祝二位珠联璧合,福寿百年。”
  听他误会了,我也没解释,只是笑了一笑,出了门庙祝就关上了庙门,看着满街的清冷,常宗饶将红线从我手里取过,为我系在左手手腕上,表情带着几分赌气的意思,我懂他是在意我戴着刘鹤翎的手镯,特意要争这一口气。
  给我系完了红绳,我笑了:“多谢你。”
  常宗饶看看我,猛地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我吃了一惊,他却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死死搂着我不肯松开:“你怎么了?”我心里有些不安,头上的发钗也因为他过于用力的搂抱脱落了,叮当一声落在石板地上。
  “若是,若是我不成事,我给你留了一笔
  钱,你跟刘鹤翎走。”他的嗓音低沉,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僵硬在他怀里,原来,他们要举事了。
  “不......”心中剧烈疼痛起来,这数月里死去的人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恐惧起来,生怕他成为其中一员。
  “若是我侥幸活着,会去找你。”他松开了手,我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心头的疼痛让我连手臂也跟着酸楚了起来:“你也走吧。”
  “赌一把,不成功......”他没说完,淡淡的笑了:“咱们走走。”
  七夕夜里的微风吹着我和他,暑气有些蒸人,两个人安静的在街上走,马车缓缓跟在后面,马蹄敲击石板路的声音扣着人心跳,看着街上悬挂的彩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么凄凉。
☆、第 29 章
  很少觉得,鞋底与石板街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是如此的让人满足,这一路我们没有交谈,仿佛之前种种从未发生,之后种种永不计较,我们只是同路而行的人。我始终低着头,在街边水泊的倒影里看着彩灯一盏一盏滑过,偶尔会眼神一飘就看到了常宗饶的鞋子和袍角。
  自月老庙至藏欢阁其实不算近,我走的有些脚疼,却执意不肯乘车,他亦没有强求,待到了藏欢阁门口,在那萧索的红灯彩窗之下,我看着他的脸,有些勉强的微笑着:“我到了。”
  “走吧。”他也冲我微笑,缓缓的抬起手,不知要做个什么动作,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微微皱眉抿着嘴,轻轻道:“原谅我。”
  “为什么?”
  他看着我的神情,突然放松了下来,释然一笑:“不为什么。”说完,我们一起转身,我进门,飞快的跑回了房间,趴在窗台上,他的马车缓缓离去,轱辘与石板街发出空洞的声音。
  那日后,常宗饶没有再出现,而是差人送来了一只红木匣子,里面是银票和一串珍珠,没有只言片语,连一张字条也无,我合上匣子,拿着文契去找琴姨,央她再去为我办一次脱籍文书,汝南王倒了,大约不会再有人为难我。
  这一次,我果然猜中了,小子捧着脱籍文书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脸笑,我接过来,飞快的给了他一块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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