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如霜凝红妆

  “可是，姑娘你……”
  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皮……
  轩离局促不安的小媳妇样让我禁不住学起大爷的架势，挑起他的下巴，“乖乖等着我，不许看姑娘，不许去窑子，不许看春宫……唔，大概先这么些。”轩离嘴唇动了动，我猜测又是以‘姑娘你’开头。遂先于他问道，“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你可愿意娶我？”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覆在我手背上，局促地对上我的眼睛，然后强装镇定地点点头。
  
  在等轩离长大的这几日，我去了趟蓬莱。
  我到蓬莱仙岛的时候，二叔正在下棋，二婶……依旧在鼓捣她的兰花。二叔见着我，忙招手让我陪他下棋。棋盘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白两种棋子，黑白两子势均力敌，不分上下，我盯着棋盘许久，最后执起白子摆于关键位置。然后勾唇一笑，“二叔，你输了。”
  他捏着下巴看了棋盘许久，忽然笑了起来，“妙！真是妙！你如今的棋艺倒是快赶上彦知了。”
  之前，我从二叔口中听到彦知这两个字，心里总不是滋味，总觉得亏欠二叔什么。毕竟，他唯一的儿子在我手上灰飞烟灭。三百年前，我魔障入心，对亲手将血刃刺进他心口让他灰飞烟灭的事情感到痛苦不已，整日以血泪洗面，一度生出轻生的念头。
  是天皇天帝——也就是我的二叔，救我出了魔障。
  他说：“你无谓觉得亏欠我们。毕竟，说起亏欠，终究是我们亏欠你多。算起来，你还要唤我一声二叔。这所有的恩恩怨怨，若能在此止步，彦知的灰飞烟灭，也算是值得了。”
  后来，我一觉得想念彦知便常来蓬莱岛看兰花、闻兰香。二叔经常拉着我陪他下棋，最开始，我不懂棋，总是输得惨兮兮。后来，慢慢懂棋，时常跟耳熟切磋，我的棋艺倒精进了不少。最开始到蓬莱，我唯一忌讳的就是天皇天后——那个三番两次将我置于死地的却是我的二婶的天皇天后。我总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生怕她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再次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不放。
  可三百年来，我发现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总是想不起很多东西。到后来她就只记得二叔，以及她一花圃的兰花。如果我隔一段较长的时间去到蓬莱，她就会小声地问二叔：“那是谁啊？”有时候我到蓬莱，她能记起我，便亲切地唤我一声“霜凝”。记不起来的时候，便唤我“丫头”。可不变的是她每次总会给我做一桌子好菜，临走还打包一堆点心让我带走。二叔总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呀，要常来。这样，我也能沾沾你的光，吃顿好的。”
  我如今，对这样的她，却是再也恨不起来。
  
  而现在，我听到彦知这两个字，心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痛了。
  我深呼一口气，然后肃然问：“二叔，你知道彦知转世的事情吗？”
  他却一怔，然后清浅一笑，“我正打算告诉你。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他站起身，负手背对着我，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命运让他能够转世，便是上天怜悯你们，让你们再续前缘。你也无甚好顾虑的，跟着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
  
  约莫过了四日，我怀揣激动的心，落在学堂前。
  这回我长记性了，先隐了自己的身形，再探了脑袋进去——所谓偷窥。>_<
  可将一屋子的少年都仔细看遍，也没找着轩离。倔强如我，我又四处搜寻泠书，却未果。
  一颗心莫名地忐忑起来——不会又生什么变故了吧？
  我一着急忙扯住一个少年的袖子，问道，“轩离去哪了？！”却不知因为着急，声音就重了点，语气就激了点……我这一声吼如震天雷，响得整个屋子都颤了颤。屋子里本在安静看书的少年也全是一惊……
  再低头看那个被我扯住袖子的少年，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眼睛瞪大盯着他自己很诡异被扯起的袖子，嘴唇动了动，最后喊出两个字，“鬼啊！！！！”然后头一歪，昏了过去。其他少年自然也看到刚才那诡异的画面，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逃……闻声醒来的夫子睁着迷茫的眼睛，看到眼前这一切，一下子睡意全无，起身拦住欲逃走的少年，许是没睡醒，便有些结巴，“发、发、发、发、发生什么了？”
  孰料，结巴也是会传染的。那学生一脸惊恐，“夫、夫、夫、夫、夫子！有、有、有、有……”
  夫子有些听得有些着急，一掌‘劈’在学生的脑门上，“混账东西！学我作甚！”那少年有些委屈，夫子干咳一声，又问：“到底有什么？”
  “有鬼啊！！！”那少年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面部表情极其狰狞。
  夫子不屑地复又敲了少年的脑袋，“读圣贤书的人，怎能信鬼神之说……”我缓缓飘过去，现出身形，那夫子嘴巴以‘说’字口型僵在脸上，脸色铁青，“你、你、你、你……”
  我不愿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便直接了当地说：“我当然不是鬼。”
  看得出夫子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他颤巍巍地问，“你、你想干、干什么？”
  “我只想知道轩离去哪了？”
  夫子虽然心内害怕不已，但在自己学生面前却不得不掩饰。他佯装镇定，语气平缓，“轩离已经半年没有来学堂了，他生了大病，一直在家中……”
  
  我没有再往下听，一路飞奔前往夏府。
  夏府明显笼罩着一股阴霾，不似往日那般富丽堂皇。我凭着记忆寻到轩离的房间，刚要穿门而入，那扇门却自己开了。迎面走出一对满面愁容的夫妻，那妇人泪眼盈眶，“老爷，你说轩儿这孩子，可如何是好啊……”
  那眉头紧锁的男子只重重叹一口气，携着那妇人离去。
  我刚一进门，便嗅到一股极浓的药汤味，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我将不受自己控制颤抖不已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扣着手心，深呼一口气才提步往里走。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四年过去，轩离已然长成挺拔少年。他同彦知形只有三分像，而神却有八分像。我颤巍巍地伸出手，覆在他苍白有些凹陷的脸颊上。若不是这大半年的病痛，彦知应该不会像如今这般削瘦罢。
  “娘、娘娘？”
  我便是不回头看那人也知道是谁。我心上紧张着轩离，便没功夫与他叙旧唠嗑，直捣重点，“轩离这是怎么了？”
  “这是主子必经的磨难。因为主子体内有三魂六魄乃死物，必须得经历这种劫难。若能渡过，主子便能重生。若主子撑不下去，那……”
  我闭了闭眼睛，忽然轻笑道，“那泠书你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是么？”
  泠书过了半响，才闷闷地答一个“嗯”字。
  我睁开眼睛，摩挲着轩离的脸，失笑道，“命运捉弄你我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先用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升入高空，然后再用得而复失的失落让我重重跌入谷底。这是命运对我的惩罚罢！惩罚我总是后知后觉，惩罚我太过执于一念，惩罚我太意气用事……
  
  “娘娘，你也莫要太过自责。主子也不是没得救，若主子修仙，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终于偏过头，认真地看着泠书的眼睛，问：“你说的，可是真的？”见泠书点头，我继续追问：“要多少年灵力？”
  泠书摇摇头，“需要靠自身修仙，不得借助其他力量。主子现在昏迷不醒，若娘娘你有办法让主子醒来，这后面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醒来……
  我低头思付一会，对着泠书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难以置信地问：“就这么简单？！”
  泠书额角抽了抽，有些不敢相信地反问我：“简单？可是老爷请来的很多名医给主子把过脉以后却只会摇头，就连魔君也束手无策。”
  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那些凡夫俗子能跟本上神比么！”如今，我听到这些话却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撩起袖口，露出的白净手腕上，那些因爱因恨的伤痕已经消褪地差不多了。仿佛在宣告——过去的早已过去，如今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划开手腕，将汇集起来的血滴滴入轩离口中。
  人生，果然逃不过因果轮回这四个字。
  当初我用自己的血让他灰飞烟灭，如今却是用血救回他的命。
  
  轩离那日晚上便醒转。
  我同他说要带他走，问他可愿意，他先是脸一红，后来许是思及父母便有些踟躇。约莫就是他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若他离开，他的父母会很伤心。我便吓唬他，“你离开，和你死去，哪个会让你父母更加伤心？”
  他依旧犹豫，“可他们不会同意我跟你离开的。”
  “你若娶我，不就全都解决了？”我自动忽略他动不动就红得彻底的脸，分析道，“一来，你父母能放心。二来，你跟我回瑶堇山也名正言顺。三来，也方便治疗你的病。”我分析的头头是道，泠书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却让轩离生了疑惑，“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与姑娘相识许久？”
  泠书干咳一声，“那个，就是……”
  “这些以后再跟你解释，你便同我说个痛快话，你到底要不要娶我？”我环起胳膊，语气煞是豪爽。
  轩离似是被我震慑住，先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埋得很低的脑袋。
  这一幕，怎么看都生出一种我强嫁的感觉。
  
  轩离的父母很好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