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洛云无端消失后,无痕堡缺少有力的主人,势力一落千丈。很快,又有新的门派崛起,逐渐蚕食他们的地盘。
又是一年将尽,流浪许久的君滟飞回到了天籁山脚下。慕银铃死后,她也曾在深夜回到过这里,但目睹遍地残垣的惨状,终至不忍再看,黯然离开。在四处流浪的日子里,她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锋芒,为了躲避无痕堡的追捕,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直至无痕堡也日渐衰弱之后,君滟飞才得以喘息。值此年末之际,孤身一人的她,却反而不知该去向何方,于是只好再度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
暮色初降,君滟飞燃起纸钱,看着灰烬在风中飞舞,一抬头,见山道上有人匆匆经过,那身形竟十分眼熟。
“昊龙?!”君滟飞颤抖着喊了一声。
昊龙低头急行,闻音一惊,转身望见君滟飞,不由愣在原地。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飞快奔到她面前,低声道:“君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
“快要过年了……我来祭奠……”她衣衫单薄,在寒风中不住发颤,“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再遇到天籁山的人。”
昊龙脸颊消瘦,也没了以往的狠劲,他低落地道:“世事难料……君姑娘,我一直以为,你当初没能逃出无痕堡。”
君滟飞想到往事,心绪纷乱,心头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望着昊龙,见他并未带着包裹行囊,不禁道:“昊龙,你现在在哪里落脚?”
“我就在那边的林子里砍柴为生。”昊龙自嘲一笑,“不能在江湖露面,只好躲在这了。”
“那你刚才也是去山上祭拜吗?”君滟飞想到他从山上而来,便问了一句。
昊龙却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君滟飞缓缓抬头,回望苍茫的天籁山,哑声道:“我一直想知道……少主是否正如江湖中所说的那样,最终是因独闯无痕堡而死……”
昊龙望了她一眼,苦涩道:“君姑娘,事情早已过去,你又何必再提?”
“我始终都没能当面向他道歉……”君滟飞深深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弯腰收拾起地上的残局,起身举步,欲行向山上。
昊龙一惊,追上几步道:“君姑娘,山上一片凄凉,你就不要再去了。”
“原本一直怕触景伤情,现在见了你,却让我想到了他……”君滟飞黯然道,“我还记得,再过几天,就是少主的生辰。我想去打扫一下他以前住的地方。”
“全都被烧尽了,没什么可去的了!”昊龙叹了一声,依旧想要阻止她的步伐。君滟飞疑惑止步,愕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昊龙脸色沉郁,默然不语。
“你去了,只会后悔。”许久,他才漠然道。
……
君滟飞沿着那熟悉的石阶走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晚,萧瑟的夜风卷着干枯的树叶,掠过她的身旁。
两年来,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回到天籁山。梦境中,有过那片幽静的竹林,有过萧茉灵动的舞姿,也有过那夜喜堂之上凌乱的记忆……这一方她生长的土地,曾是暗哨密布戒备森严,也曾是水榭歌台垂柳依依,而如今,一下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无尽苍凉。
乌黑的断木横亘于长满荒草的泥土中,倒塌的高墙上还残存着弓箭的痕迹,昔日那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不知飘落了多少枯叶,在晚风吹袭下不住地起伏。
君滟飞一步一步走近这满目荒凉的世界,脚下尽是早已碎掉的砖瓦。风,旋转着从她脚边掠去,她茫然四顾,想要寻找什么,却只能看见黑沉沉的夜幕逐渐降临。
无边无际的夜色弥漫了上来,湖水一波一波打着岸边,她忽然觉得难以言说的恐慌。
这个时候,隔着一堵未倒的围墙,传来了一丝很轻的声响。像是砖石倒塌的声音。
她震了震,深深呼吸,朝着围墙后小心翼翼地走去。
围墙的后面原先是一大片假山长廊,而今假山早已破碎,长廊亦已焚毁,只留下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可就是在这片废墟中,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坐在杂草丛中。清冷的月色下,那个人穿着极简单陈旧的衣衫,大约本是蓝色的底子,现已洗的泛出白色。他身形瘦弱,以左手撑在地上,正伸出右手去搬动一堆垒砌的砖瓦。那叠砖瓦在风中摇摇欲坠,他一不小心,便散了一地。
君滟飞望着他的背影,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心头五味杂陈,却只能以手捂住了嘴,咬着自己的下唇,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忽然意识到了身后有人,却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昊龙?你怎么又来了?”
君滟飞听到他的声音,控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发出了一声呜咽。
“少主……”
那个背影猛地一震,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这寂静来得可怕,让君滟飞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在呼吸。
她强忍着泪,刚上前一步,他却忽然以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你为什么还回来?”
君滟飞站在原地,颤声道:“我想来拜祭……”
“不需要。”萧苇回答地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她深深低下头,道:“我知道,当年我在成亲的时候走掉……”
“我早就说过,从你下山的那一刻起,我跟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依旧背对着她,连话都不让她说完。
君滟飞忍着悲伤,看着他不再挺拔的背影,又上前一步。他却低声道:“请你不要再过来。”
“为什么?”君滟飞站在离他数尺远的荒草间,泣道,“少主,我知道那样做,很对不住你。可是我现在只想见一见你……”
“你以为你现在落几滴眼泪,就可以把过去那些事情都抹去了?”他忽然冷笑,声音压抑得让人心寒,“你以为你现在来找我,说几句抱歉的话,我就能原谅你了?还是你以为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你回来?君滟飞,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守住我的家!天上人间没了,可哪怕这里成了废墟,成了墓地,永远都是我的家!从你走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天籁山的人,现在我只想请你滚出去,永远别再踏上这块土地!”
君滟飞听到他这一声声斥责,积蓄的愧疚尽数涌上心头,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哑着嗓子道:“我一直以为你死在无痕堡里,这两年来我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我到处流浪,都没有办法忘记。现在看见你还活着,我只想当面对你说声抱歉!”
萧苇的手紧紧抓着杂草,指节发白,许久才恨声道:“说什么抱歉,都已经没用。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再留在这里,只会让我更加厌恶!”
君滟飞怔怔地跪着,她垂下眼帘,拭去泪痕,朝着萧苇的背影行了三个叩首之礼,缓缓站起,道:“少主,既然你这样讨厌我,我再也不会来打搅你。”说罢,踏着满地碎瓦而去。
******
萧苇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隐没于风声之中。这山间的风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好像天地之间全都是一场无望的噩梦。面前的荒草在不停摇晃,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月下的不完整的影子,然后看见一滴泪水,落在自己的衣服下摆上。
他需要很大很大的努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一直从刚才,坚持到现在。可是随着君滟飞脚步声的消失,他忽然好像被人抽去了仅存的力量与灵魂,完完全全找不到方向。
他用双手撑着地,掌心被破碎的瓦砾刺着扎着,却及不上心底之痛的一分一毫。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一瞬间灵魂出窍,才能使得自己在听到君滟飞的声音后,竟然能如此冷漠镇定地赶走了她。
现在的他,全身颤抖,连一向强迫自己必须挺得很直的背,都几乎失去了依靠。他咬着牙,两只手撑起上半身,转了过来。他先伸出右手捡掉前面地上的碎石,然后再以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向前。
******
半倒的围墙后,君滟飞呆立在树影下,透过墙上残存的雕花隔断,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竟然只能以手撑住地面,再慢慢转过身子。
他没有站起来走,因为他的两条腿,已经断了。
他低着头,吃力地用手撑在地上朝前挪动,背却还是倔强地挺着。地上的任何一块碎石,任何一根焦木,本来都可以轻而易举迈过的,现在的他都要花上很多力气才能绕开。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就这样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直到他转过墙角,看见了自己。
萧苇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一句话都没说,停下了动作,僵在离君滟飞不远的地方。他的眼是望着她的,可是原本骄傲自负的眼里,却只有无尽的寒冷、绝望。
君滟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萧苇面前的,原本比她高半个头的他,现在只到她腰间。她慢慢蹲下身子,看着他冷漠的脸。
两个人都静默不语,却都在发着抖。
君滟飞竭力镇静着,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臂,道:“我带你下山。”
萧苇的身子向后一缩,伸出右手,慢慢将她的手从自己臂上拉开。
君滟飞带着哭音道:“少主!我求你跟我下山!”
萧苇却还是缄默,表情冷淡麻木。他轻轻推开了她,继续撑着地,朝另一片废墟挪动。
“萧苇!”她突然像发了疯一样跳起,冲过去,自背后一把将他抱住。
“求你不要这样!”君滟飞用力摇着他的双肩,泣不成声,“我对不住你!”
萧苇丝毫没有回身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君滟飞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肩头,打湿了衣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将脸埋在阴影里,顾自哭着,“你是不是以为我被洛云抓了,才闯进无痕堡?你就算恨我,也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萧苇,两年了,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我像个孤魂一样,却不敢到这附近看上一眼!我怕我会想到过去,想到当天我犯下的错!”
“你别再自作多情了行不行?!”萧苇忽然暴怒,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根本不是为了救你,是我自己心高气傲,想要杀了洛云,才去的无痕堡!”
“你骗我!昊龙都告诉我了!”君滟飞用力扳他的肩膀。
他狠命一推,将她推倒在地,转过身子,指着自己的断腿,愤笑道:“你都已经看见了?!我就是爹生前说的那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我成了个残废,你有什么好难过?我又不是因为你!”
“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能抛下你不管!”她跪在他面前,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我自己能活!不需要你的可怜与同情!”他咬牙道,“我在这里活了两年了,没有见到你之前,我都过得很好!”
“你就要一辈子守在这废墟里?!”君滟飞看着他清瘦的脸庞道。
他扭过脸,声音低沉:“是。”
“你再也不愿意原谅我?”她哀声饮泣。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原谅你?!”他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一句,双手重重地砸在地上。君滟飞绝望地瘫坐在他跟前,脸色煞白。
“别让我再见到你。”他强忍着咳嗽,返身向前挪去。
君滟飞看着凄冷月下他孤单远去的身影,猛地站起身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跟我下山!”
“你滚开!”
“我叫你跟我下山!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能一个人呆在这废墟里!”
“君滟飞你要不要脸?!”
他大声喊着,她却死也不松手,挣扎间,他侧身摔倒在地,一方红帕从他怀里滑落,散开。
那已经断成两截的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掉在了青石板上。
君滟飞如披冰雪,萧苇怔了一怔,随即像疯了似的爬过去,颤手抓起玉镯,狠狠朝对面的荆棘丛中砸去。
“我留着它是为了恨你!”他用尽全力地咒骂,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
君滟飞慢慢走到荆棘丛中,跪着爬着,一次次拨开长满倒刺的荆棘,一言不发地在暗处找着玉镯。
透骨的寒风刮过脸庞,未干的泪痕使脸上格外刺痛。荆棘的刺划破了她的手指,渗出点点血珠。
天上云层厚重,不知不觉便飘下了朵朵雪花。她在黑暗里终于摸到了那两段玉镯,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泥土,握在刺痛的掌心。
这玉质,本是温润如水,如今却寒冷如冰。
雪花纷扬,飘落在头上身上,寒彻入骨。
她却像没了生命似的,枯坐在荆棘中央。
想到了那夜,红烛高照,鸾凤和鸣,向来目空一切的萧苇,竟会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微出汗。
——滟飞,你是我的新娘。
他抑制不住的笑,像个终于得到宝物的大男孩,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盖头。
……
——君滟飞!今天是你跟我成亲的日子,你不准走!
他失去理智地拼命拉住她,她却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只想要挣开他的拉扯,用力一磕。玉镯断为两截,叮叮作响,落在脚下。
……
——滟飞,滟飞,我与你一起练剑去。
年少轻衫的他,长身玉立,双足一点,便掠过她身边,却在她鬓边留下了一朵初绽的杏花。
废墟中的转身,用手撑着才能勉强挪动着前进,残缺的双腿……
君滟飞攥着玉镯,仰起脸,迎着冰冷的雪花,忽然发出一声恸哭,瘫倒在地。
******
朔风卷着雪花,落了厚厚一层。
她低垂着头,坐在雪中,散乱的长发上沾着雪屑,嘴唇已经发白。
萧苇顶着风雪挪到荆棘丛前,哑声道:“君滟飞。”
她怔了怔,转过脸看着他。看他清瘦的脸,挺直的腰,还有,触目惊心的腿。
她的唇角忽然浮现笑意。凄凉到极点的笑,然后,无法自控的大笑,眼泪混合着雪水在脸上不停地流淌。
“不要这样。”他奋力拨开面前的荆棘,挪到她跟前。
她的长发披散着,眼里满是疯狂。
“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以为我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圣女吗?我十四岁就为了探听消息跟人上了床!那个男人比我大五十岁!”
“别说了……”萧苇苍白着脸,双臂几乎支撑不住身子。
她直直瞪着他,道:“为了天上人间,我跟不同的男人上床,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我喜欢的是萧然,却跟你拜堂成亲。主人死了,萧然死了,天上人间烧光了,只剩下你一个。你说,我是不是罪魁祸首?我是不是天生的灾星?!”
萧苇抑制不住悲声道:“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只是叫你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你那样对我!”她迸出一声尖叫,用力去掰那手中本就断裂的玉镯。
萧苇忽的扑上来,双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叫道:“君滟飞,你住手!”
她像没有听见一样,手指却不住地打滑,指节惨白,指尖上又一次渗出了血水。玉镯从她掌中滑落,掉在萧苇面前,她无力地垂着头,泣不成声。
萧苇右手抓着玉镯,用左手承载着身体的重量,低着头,许久才颤声道:“你实在不必这样,我所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以前是这样,将来也一样。当日我和你并未完成合卺之礼,根本算不得正式夫妻。从此之后,你不用再记得我这个残废了。”
说罢,他吃力地拖着身子,慢慢地向湖边破败的水榭爬去。
******
君滟飞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雪影之中,心丧若死,独自在大雪中坐了许久,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山下走去。
天色已黑,石阶高低不平,覆盖上了一层白雪后,更崎岖难行。她目光涣散地一步一步踏下,却不知不远处人影隐现,伏在了两侧峭壁之上。
咻!咻!
两道带着钢刃的铁索自两侧崖间飞射而来,一左一右直取君滟飞双肩肩胛。君滟飞一惊,身子急速后仰翻起,在半空中足踏铁索,借力跃上左侧崖间突出的岩石。却又觉身后掌风激荡,原来早已有人藏身于此,见她靠近,趁势一掌重击她后背而去。
君滟飞反身出掌,与那人对接的瞬间,只觉一阵剧烈的刺痛渗入掌心。借着黯淡的月光一看,右手掌心已被刺穿,鲜血直落于雪地。那人掌间钢针发出森森寒光,冷笑一声,便直扑向她。与此同时,对面山崖间铁索又一震荡,索尖钢刀旋着冰雪削向她双足。
君滟飞右臂一扬,云袖挟力震出,击中那掌带暗器之人,左手一探,正抓住呼啸而来的铁索,双足一点岩石,顺势向后飞跃。对面崖间操纵铁索之人大喝一声,运力于掌,一股猛力自索尾贯穿自索尖,卷上君滟飞腰间。君滟飞左袖已堪堪搭住一棵崖上古树,却被那铁索上传来的内力所震,全身酸楚,再也用劲不得。她的身子在风雪中如断线纸鸢般坠落,重重摔到了雪地上。
此时听得崖间一声号角,数道人影飘然落下。为首一人皮肤黝黑,手中卷着铁索,一双鹰眼直盯着她。
“原来这就是昔日艳绝江湖的人寰君滟飞。老四,你几个月来追踪的就是她?”他侧过脸,问那手执钢针的精瘦汉子。
老四嘿然一笑,上前几步,探身看着君滟飞道:“君姑娘,可还认得我?”
君滟飞闭着双目,唇角微露血痕,默然不语。
“这婊丨子下床便翻脸无情,老四,你活活被她耍了一道,还那么痴心?”另一个粗壮男子一抖身上雪花,大步走到君滟飞面前,一把揪住她头发,厉声道,“你现在莫要装死!当年你引诱我家老四,偷了地图,我们鄂州寒鸦寨才会被萧克天一举攻破,大寨主也惨死在山上。还好天理报应,你们萧家到底也还是败在洛云手下。自打知道这一消息,我们弟兄三个就一直追踪你的下落,总算在这里找到了你这不要脸的贱货!”
“三弟,还跟她废什么话,这种女人不知跟多少人鬼混,只怕她自己都不记得老四了!”黑脸人冷冷道。
那老四蹲下身子,用手中钢针撩起君滟飞散发,啧啧道:“二哥,这妞儿的姿色真是不错。我当日被她勾得兴起,你现在可见识到她的样子了。”
“光这样看看能见识多少?”粗壮汉子忽一把搂住君滟飞的腰,将她拉至面前,凑上去道,“杀她之前,我和二哥也先受用一下这女人的滋味!”
说着,用力一扯君滟飞衣领,便将她衣衫撕破,探手伸了进去。君滟飞尖叫一声,右掌抬起便要劈向壮汉后颈,却被那老四一把抓住,狠狠按住。她奋力挣扎,冷汗直流,可那壮汉身躯庞大,就像磐石一般将她死死压在了身下。
******
雪花点点飘落于湖面,转眼便消失不见。
萧苇倚在水榭残存的一角,手里还握着冰冷的镯子。他知道君滟飞已经走了,或许这次终于是走得死心,走得彻底。
一种比斩断双腿还痛的感觉自心底蔓延至全身,如毒刺一般,深深扎进骨髓。
凄厉的风自窗棂扑进,带着纷乱的雪花。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守在这片死寂之地。即便是隔时前来探望的昊龙,他也很少愿意正面相对。
昔日策马纵横、睥睨众生,翻手为云覆手雨,而今却注定只能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一辈子爬行。
杂草肆意地生长,掩埋了许多往事。
他日复一日固执到近乎病态地在废墟中清理,荒草拔了又长,砖瓦垒了又倒。他会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湖边,恍惚间还可以看见昔日自己在水上斜掠练剑的身影,听见小茉和滟飞清脆悦耳的轻言笑语。
然而现实只有无尽的黑暗。空虚到抓不住任何依托。不敢正视自己丑陋笨拙的样子,不敢在梦醒的时候告诉自己还是又回到了残缺的身躯里,不敢相信以前为了练好天灭指法而保护备至的双手,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每天撑着地面来吃力地移动,以致伤痕累累。
……
风雪愈加大了,隐隐约约间,他听见山道那边传来了一声号角。
他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一紧,缓缓抬目望向那个方向。
******
山道上雪花乱舞,萧苇费力地将身子挪到石阶上,用双臂支起上半身,咬着牙向下爬去。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忽然夹杂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手一抖,整个人几乎要从石阶上摔下。
——那是君滟飞的声音。
萧苇拼命地爬着,顾不得掌心的疼痛,终于在临近转弯的地方,看见了君滟飞。
乱雪纷纷中,她的衣裙已被撕烂,扔在一边,脸白得失去了血色,唇角流着血,仰天躺在雪地。一个男人正从她身上起来,另外两个则一左一右压住了她的双臂。
他的心口好像被千斤巨石猛击了一样,完全被无助的绝望重重包围,发疯一样向她爬去。
“滟飞!”他的手指和双肘都被石砾磨破,在雪地上留下斑斑血痕。
君滟飞的双目直直地望着阴暗的夜幕,没有任何反应。那三人闻声望来,壮汉粗眉一皱,一紧衣襟,啐道:“妈的,哪里来的残废,打搅爷们的好兴致!”
老四盯着萧苇,忽道:“二哥,这小子莫不是萧家的人?他怎么会认识君滟飞?”
黑脸人双眉一挑,见萧苇已爬到跟前,上前抬起右腿拦在他面前,道:“你是君滟飞什么人?”
萧苇撑起身子,一把抓住他衣摆,悲声道:“把滟飞放了!”
“快说,你是不是天上人间的余孽?!”壮汉飞起一脚,踢在萧苇背上。
“把滟飞放了!”萧苇忍着痛没有反抗,只是寒彻地盯着面前的人。
黑脸人用力一蹬,将他踢开,右臂一扬,便将铁索绕在他颈中,用力一勒,俯身道:“你一个断腿的残废,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放她?”
萧苇拉着铁索,喘道:“她早就不是天上人间的属下!你们不要再折磨她!”
“你是萧苇?!”一直站在黑脸人身后的老四忽然喊道。
“什么?!”壮汉大叫起来。
老四匆匆上前,仔细打量一番,向黑脸人道:“我听说当年萧苇独闯无痕堡,最终未见尸首。这小白脸对君滟飞如此维护,只怕就是天上人间的少主!”
“哈哈!”黑脸人一收铁索,将萧苇一下子拉到面前,大笑不已,“没想到,当年威风凛凛的萧家少主,竟成了这幅模样!”
“你这混帐东西,以前你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现在断了双腿,就是老天给你的最大报应!”壮汉抬脚猛踢萧苇肋下,大声骂道。
说着,他一把揪住萧苇衣领,硬将他上半身拉起,往自己双腿之下按着,口中还大笑道:“萧公子,今天你来尝尝做狗的滋味!”
萧苇紧咬着牙,全身因剧痛和屈辱而打着颤,双手死死地抠在雪地中,却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清啸,那清音刺破苍穹,声似裂帛。壮汉急忙伸手捂住双耳,却觉咽处一紧,便被一道长袖紧勒向后拖去。
剩下二人迅速转身,但见君滟飞上身仅着一件大红胸衣,双臂上缠着已被撕烂的白衣,在漫天飞雪中,状如鬼魅,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拖着壮汉向断崖急退而去。
黑脸人斥骂一声,飞身便要去追,却觉臂间一沉,回头一看,萧苇以右臂紧扣铁索,脸色煞白。
黑脸人用力一扯铁索,萧苇却丝毫不放,黑脸人索性弃了铁索,飞掠向君滟飞。此时老四也已追到崖边,眼见君滟飞即将把壮汉拖下悬崖,他手中钢针激射而出,猛地刺破白袖,正中君滟飞肩头。
君滟飞尖啸一声,声音凄厉断肠,却又有难以言说的绕梁之感。那壮汉就在这宛若鬼泣般的声音中被甩出悬崖,直坠深渊。
“三哥!”老四狂吼一声,飞身踢向君滟飞面门。与此同时,那黑脸人已抢身上前,双掌直落君滟飞胸前。
忽地一道铁索自后呼啸飞来,卷起满地雪末,正中身在半空的老四后背,他只觉背脊噼啪作响,顿时失去力气,便被这激荡之力击落悬崖。
而君滟飞此时亦拼着硬挨了黑脸人一掌,趁势一扣他脉门,左手用力拔出肩头钢针,一下子扎进他后颈。黑脸人惨叫一声,临死将君滟飞一把推向悬崖。君滟飞身形才一摇坠,那铁索便紧紧缠上她腰间,倏然将她拉上山崖,落在积雪之中。
她的身子此时已经完全瘫软,肩头的鲜血染红了一方白雪。
雪势越来越大,先前的雪花已经完全汇聚成团,如白絮如沉绵,转眼便将她□□在外的后背覆了一层素洁。
忽然感到有人拂去了她背上的雪,然后,将她绵软无力的身子用力抱了起来。她已耗尽了所有体力,朦胧间微微睁开双眼,见自己正躺在萧苇怀里,他坐在厚厚的积雪中,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的上身紧紧裹住。
“少主……”她意识模糊,喃喃道,“他们伤到你没有……”
“我没事。”萧苇贴近她冰凉的脸颊,哽咽道,“我真的没事,滟飞!”
******
多日之后的一天清晨,天未放晴,云层仍是阴郁绵重。天籁山的崎岖山道上,一名紫衣黛裙的女子背着一个布衣青年慢慢向山下行去。
那青年双腿尽断,只能依靠双臂的力量抱住女子。山道上雪水泥泞不堪,紫衣女子背着他难以平衡,他便伸出一只手来帮她扶着石壁。
“滟飞,若是累了,就把我放下休息一会。”青年见她走得困难,不禁轻声道。
滟飞淡淡道:“少主,我这才刚刚启程,怎么会累了?”
萧苇黯然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这山路着实难走,我怕你伤势未好……”
“今后的路还长着,若是一走就停,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安身的地方呢?”君滟飞略侧过脸,看着萧苇,勉强笑了笑。
萧苇低声道:“滟飞,我们能找到安身之处吗?”
君滟飞因吃力而眉头微蹙,声音却还是温柔:“能的。少主,我会带着你一直找,直到找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过不多时,天色渐渐阴沉,凛冽的寒风从山谷深处呼啸而来,片刻之后,一朵一朵的雪花便从天而降,零零落落,飘散不已。
君滟飞抬起头看着雪花,忧悒道:“少主,又下雪了。”
萧苇感觉到她单薄衣衫下的身子微微发抖,于是他用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肩,忍着寒冷道:“滟飞,我帮你挡着雪。”
君滟飞低眉,“嗯”了一声,朝着那绵延盘旋的石阶走了下去。
雪花已经渐密,乱纷纷漫天飞舞,天籁山这片原先苍翠幽远的土地,转眼间便成为了白茫茫一片的琉璃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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