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请

第157章


!”脸上掠过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似乎是从那灭顶的绝望中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紧闭痛苦的双眸,就连唇畔的笑也变得凄楚,只是连连道:“好!好!!好!!!”
       “帝君……”云泽元君甚为不忍,嗫嚅着唤了他一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将身子伏低,强忍着心底的煎熬。
      其实,这些年来,他未尝不是在受着良知的煎熬,本以为随着日日渐渐过去,一切能被渐渐淡忘,却不想,偏偏是在这时候,被平生给识破了一切。
      只是,即便有极重的负疚感,他也是没有胆量坦言真相的。
      他要怎么诉说那个痴情的女子所遭遇的一切?
      那种就连旁观者也能感受到的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不忍,也说不出口!
       
      “你下去吧……”仿佛这逼问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平生颓然坐在御座上,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而云泽元君无声的迅速退了出去,整个偌大的紫微殿,只余下平生一个。
      满脸尽是疲惫之色,平生已是完全丧失了平日的意气风发,像是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打击,所有的狂傲不羁全都变成了沮丧,满腔难以言喻的痛苦无法压抑,不断冲击着五脏六腑。
      也不知何时,红药悄悄地进来了,呈上了他最喜欢的“广寒银梭”,这才压低了声音,尽己所能地劝慰:“帝君,莫要生气了,元君大人他,也是有苦衷的……”
       
      “红药,你可明白,我如今的感觉?”御座的扶手处,左手五指掐印不觉深陷成沟,平生郁郁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却并未觉出什么甘美来,只感到满腔苦涩犹如黄连入腹,难以下咽。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心底却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萧索:“许多许多事,我疑惑非常,却全然无法探究真相……”
      听着平生这样的言语,自然能体会到那种被欺瞒的无力感,红药不免有些心酸。
      其实,一切的一切,她虽算不上一清二楚,可云泽元君并没有防备过她,所以,她也算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一直没有告诉平生,是因着她时常见云泽元君深锁着眉宇,知道这事必然牵连甚广,也就不敢轻易地透露出什么。
      她一直恋慕着云泽元君,自然不会做出卖他的事,可而今——
      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狠狠咬牙,突然开口问道:“帝君,你还记得以前那位伺候你夜阅公文的千色姑姑么?”
       
      “千色?!”虽然知道这一切肯定会和千色有牵连,但是,许久没人在平生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唤出口时,就连平生也略略觉得有些陌生晦涩了。“她怎么了?!”每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时,他都能感觉到胸中气血都在翻滚,汹涌的浪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心扉,虽然明知红药的言语会为他带来新一轮的震撼,可他却逼迫着自己镇定如斯。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红药低垂着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究竟应不应该,只是深吸一口气,不吐不快:“当日你受伤回来,我亲见元君大人将那千色姑姑给送到紫微殿门口,尔后,那姑姑就入了紫微殿,后来——”
       “后来怎样?”见言语突然停留在了关键之处,平生的心狠狠揪紧,急切地追问道。
      红药所说的,应该就是他因管了夭枭的闲事而受伤被送回紫微垣,千色竟然主动前来那一日——
       
      “后来,后来……后来,一直没见过那姑姑出来……”红药被催促着,追问着,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的。定了定神,她的话尾突然低了下去,垂下眼,蝶翼一般细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晦暗的痕迹:“再后来,没人知道那千色姑姑究竟去哪里了……”
       “你说,她进了紫微殿,之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平生顿了顿,突然出声询问,背光的脸庞显出了瘦削和阴沉,晦暗的色彩看起来很复杂。
       “嗯。”红药点点头。
       
      “你确定?!”平生咬紧牙关,好半晌才松开,再一次询问,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甚至连呼吸中都是苦涩的味道,弥漫着哽住了喉咙,声音比起方才,更显嘶哑。
       “嗯。”虽然稍稍迟疑了一下,但红药再度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全然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平生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刨着,由浅坑慢慢汇集为深渊,直至把他的心似乎也给刨穿了:“我醒来之后,她明明……她明明……”
      他想说,他醒来之时,她明明已是没了踪影,他便以为,她是不告而别……
      不知为何,突然就忆起了她当日的模样,她第一次伸手主动地揽住他的颈项,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他胸口的伤处。那时,她道——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尔后,她伸手覆住他的眼眸。
      再后来,他竟是睡着了!
      对了,他为何会睡着?
      为何醒来之后,她就不见了?
      为何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难道,他不知不觉间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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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平生第二次上鄢山。
      说句实话,他总觉得这鄢山是一处极为怪异的地方,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一直召唤着他,牵引着他。早前,他无数次动过再来此处的心思,一直未能成行,是自以为千色当日不告而别后独居在这里。
      那时,她说她心里只有她的亡夫,他又怎么能不识好歹,苦苦纠缠?
      可而今,他才算是隐隐知道了一些一直不知道的事。
      他辨不清真假,理不清头绪。
      越靠近鄢山,他越是莫名其妙地心生恐惧。他希望千色在这里,这样,他便可以放心,可是,这无疑便是说明,她当日的不告而别的确只是为了讨喜而欺骗他,他自然伤怀。可是,若千色不在这里,那么,她却又是去了哪里?
      她当日留下那支金丝檀木的簪子,又有何用意?
      他无法压抑心底的各种矛盾,只能任由它在血脉与骨髓中增长直到蔓延至四肢百骸。
      与前一次上鄢山时所见的景致不同,当初那半山腰上如火如荼盛放的转日莲已是漫山遍野了,可惜,因着时节轮替,正巧是草木衰败之时,那些转日莲并着枝叶茎杆也都纷纷败落,零落成泥碾作尘,呈现出一片枯萎的褐色,带着深重的萧瑟。
      那几间简陋的屋子如今还在,就连屋里的桌椅器皿上,也不见什么灰尘,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扫修葺。
      平生心中有些喜悦,只道是千色真的独居在这里。
      可是,从厅堂一直找到寝房,他也没有如愿看到千色的身影。
      寝房之内,床榻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红衣裳,他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全然不受控制地一把抓起那红衣裳。
      那,是一套男子的衣裳。
      毕竟,若非特殊的场合,硬是没有哪个男子会穿这种式样的红衣裳的。平生看得出,那是套男子的喜服,一针一线,很是用心,而那式样,他更觉得有些眼熟——
      对了,若他没有记错,千色最后一次来见他时,穿着的那身红衣裳,和这件衣裳的样式,应是一样的!
      这么说,她那日穿着来见他的,竟然是喜服?!
      一时之间,他全然不明就里,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直到寒风从那门楣刮了进来,卷起了桌案上那薄薄的一页绢宣,竟是给吹落了地。
      那雪白的绢宣上似乎是有着什么自己,历经了太久的时日,已经有些模糊了。
      平生躬身拾起那绢宣,却只见那上头题着一阕《南乡子》——
      细雨送黄昏,遗梦南柯忆到真,执念萍逢成落寞,贪嗔,缘浅情深各几分。 
      云过月无痕,彼岸花开不可闻,持手难留来去者,拂尘,犹自悲欢饮水人。 
      遗梦南柯?执念萍逢?缘浅情深?
      彼岸花开?持手难留?犹自悲欢?
      他正细细琢磨着这其间的含义,却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强风,竟是大得将那堆在桌案上的书册也吹拂得哗哗作响,夹在书册里的绢宣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像是漫天飞舞的蝶,洋洋洒洒在整间寝房内乱飞,最后,弄得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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