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请

第168章


他越是努力地想要冷静,告诫自己必须冷静,可是却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慢慢的,握着她的手不觉就开始颤抖了,他甚至没有发现,就连他的语调,甚至也是那么清晰的带着颤音,难以遏制:“你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再也不醒了么……你快些回来吧……回来看看我们的孩儿……”
      这一千年里,无论他如何紧紧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凑到唇边反复亲吻,他都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冷,而她,全无一丝反应。面对着这具躯壳,他努力地想要温暖她,却是束手无措,不知怎样才能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温暖,就只能这么等着,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无望。
      只是,明明失望,明明无望,他却仍旧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他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是的,他心知肚明,倘若他相信她会回来,那么,她就一定会回来,倘若连他也认为她回不来了,那么,她或许就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之中,他没有任何的依靠,凭着的,也不过就是坚定不移的信念罢了。
      许久许久,久得他都快忘了时日了。他只能握着她的手,薄唇反复摩挲着。一如既往地,他伸出手,那么珍惜,那么轻柔地抚过她平静的睡颜,一寸一寸皆是眷恋。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比熊熊的烈火灼烧得还要热,似乎只一眼,就燃烬了一切。
       “千色,鄢山上的那些转日莲又开了,那些,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你究竟几时才会回来……”
      脱了外袍,他屈身上了床榻,牢牢地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只是在心里寄望,那强而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不知能不能撼动她那散离的魂魄,驱使她从无垠的沉睡中醒过来?
      他能给她的,只有这颗心而已!
      **************************************************************************
      平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毕竟,这一千年来,他不曾也不敢合眼。他一合上眼,总会看到她在他面前魂飞魄散的那一幕,他怕他一合上眼,她的躯壳就会消失,一如当日她消失得无声无息。
      只是,不仅仅睡了,他竟然还做梦了!
      梦里,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曾经的青玄,蹲在地上,将一根原本粗糙的金丝檀树枝给细细磨制,慢慢磨成了一根极光滑的簪子。
      这一幕于平生而言自然是不陌生的,只是,他却觉着这一幕恁地的古怪,眼前的青玄明明就是他,眼前这一切的情景也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可他总觉着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总算是来了!”见到他,“青玄”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扔下手里即将磨成簪子的树枝,只管疾步往前,似乎是急着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这种自己面对着自己,自己同自己说话的感觉实在是诡异得无以复加,平生只觉得这梦怪得无法言喻,却像是遭了魔障一般,跟着“青玄”往前去——
      那去处是一片转日莲的花海,无边无际,如火如荼,浓郁的颜色似乎将天也染成了金黄色。穿行在一人多高的转日莲中,平生越往前走,越觉得莫名的忐忑,心惊胆战,似乎前面是有什么他能想得到的情景在等着他——
      只是,他怕自己再次失望!
      终于,在那转日莲花海的中央,他隐隐约约望到了一簇殷红的衣角!
      ————————————————————————————————
93   一双人
 
      平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千多年来,他自从忆起往昔知悉真相伊始,一直不敢睡,因为,一合上眼,他就会看到她当时在他身边挖出心的那血腥惨烈一幕,而他更自责的是,她就这么悄悄在他身边魂飞魄散了,而他却沉醉梦乡,全然不知,甚至自以为她还活得很好。
      于他而言,这么多年来,睡,无疑成了一种绝不敢触及的疼痛,更别提做梦。
      而且,早前他在梦里不是也曾预见过她身死魂碎的惨烈场景么?
      可如今,他的的确确是在做梦吧!?
      而她,是真的在他的梦里么……而这梦境里,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一片转日莲……
      几乎是本能地,他想立刻飞奔过去,狠狠地搂紧她,永生永世也不再放开,可是,他却只能僵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他踌躇着,迟疑着,彷徨着,犹豫着——
      他不敢轻信眼前这一切,他怕她只是一个梦,一碰就碎了。
       
      “青玄”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望着转日莲花海中的那簇红色身影,为了平生解了这疑惑:“没错,这是你的梦境。”顿了顿之后,他低低地叹气:“你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你在梦境里替她种下了这么大的一片转日莲,盛放了足足两千年,从未凋谢过。”
      这一片转日莲,竟然是他在梦境中种下的么?
      这些花既是盛放了足足两千年,那么,究竟是他何时种下的?
      其实,即便是他当初被灌了忘川水,而意识里,一直都念念不忘那些誓约的吧……
       
      “就是因为有这片花海,所以,她一直在不断地宽慰自己等下去,一直相信青玄会来——”轻轻地笑得有些涩涩的味道,“青玄”盯着平生的脸,毫不避讳,一字一句地道出:“其实,就连我也以为青玄定然是不会来了,而她,却一直没有绝望……”
      平生哑口无言,全无反应,只是那么僵直地站立着,觉得胸口内浸透了刀刃翻剐,随着眼前“青玄”轻轻翕动的嘴唇和一字一句清晰的话语尖锐疼痛着。
      等么?
      原来,她与他一样,一直都在执着着那份坚持。
       
      “你是说,她一直在这里——”许久许久,平生终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浅淡中透着一屡寂寥,低哑浑厚,字里行间沾染的皆是凄然之色:“她在这里等了我两千年……”
       
      “她一直在这里等青玄,从我能听得懂话开始,她讲给我听的都是和青玄有关的事,一点一滴,事无巨靡。”言语如同不见情绪一般的,那个有着与青玄相同面孔的男子始终眉目淡淡的,每一句言语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青玄”这个名讳,仿佛是在刻意强调什么一般:“她一直都知道,青玄若是没有想起她,那么,仅凭她的一缕魂魄,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谁知道她和我在这里,也绝不可能找到这里。”
      平生听得心惊肉跳,全然说不出自己如今的感觉,那好不容易找回的声音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满满的,全是心疼。“她、她……”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觉仿佛周遭无声的气流仿似也凝滞了,一圈一圈无形地紧缩着,压抑得他呼吸也近乎随之停止,几欲窒息。
       
      “你如今既是来了,那么,也就是说,你终于想起她了?”那个男子这样问着的时候,瞥了一眼平生,话语中强调着“终于”二字,带着点犀利的嘲讽和质问,其间还有着掩盖不住的愠怒与怨怼。
      困难地点点头,胸膛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利刃给剜去了什么,一种锥心刺骨的空洞疼痛席卷了四肢百骸。平生轻轻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咬紧牙关,双拳握紧,在心里重复着说不出口的歉意,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
      那一抹殷红同记忆中一样,如同血一般的触目惊心,而那记忆中素来沉默不语担负一切的纤弱躯体,已是瘦弱成了那般模样,衬着着一片怒放的景色转日莲,竟然显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颓然,压抑不住涌出的悲伤。
      那种感觉,是痛,却也不是痛。
      走了几步之后,平生突然又停下,转过身望着那个男子,眼眸中有疑惑与不解:“你究竟是——”
      他仍旧觉得诡异,眼前这个男子无疑是长得与青玄如出一辙,就连某些小动作也肖似到了极致。彼此相对之时他总有错觉,仿佛自己是在面对着自己,接受着灵魂的拷问。
      那男子很无奈地抽了抽眼角,长吁一口气,并不直接回答:“她当时本应魂飞魄散,是因为有我,所以才能保下了最后的一丝魂魄,留在你的梦境深处。”稍稍顿了一下,他继续卖着关子,不肯坦坦率率:“有时,她忆起往昔的伤心事,时时会落寞不言,我便只得扮作你当初那样,做那些你曾经做过的事讨她欢心逗她开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男子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面对着平生,一字一顿,如数家珍,刻意说得极重极慢:“磨簪子,制凤冠,洗被子,研墨,撒娇卖痴……父君,你当初为了骗到娘的芳心,到底做了多少蠢事,竟然能哄得她对你如此痴心不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