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逐笑来

第107章


  
  这并非是受伤,也不是中毒的迹象……那些羽毛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般。
  
  “白师兄?”隐隐察觉出什么,她忍不住唤他。
  
  “无碍。”白逸之的身子开始颤抖,极力想保持平静,淡漠道,“在碧水河边吸入太多瘴气,妖根松动,有些……有些隐藏不住真身……”
  
  白逸之本是鸟雀禽妖,被流川侯收为义子拜入沉渊派后,修得心法压制住了妖气,又有灵力护体,这才叫人无法察觉。沉渊弟子多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流颜师叔的真身,更不敢妄自在他面前提起,白逸之究竟是何种禽鸟幻化而成的妖物,一直无人知晓。
  
  甚至连与他如此亲近的百里逐笑也不知道。
  
  每每问起云欺风,他也总是笑而不语,一次两次,她也失去了兴趣。
  
  然而今日,百里逐笑却看了分明:道骨仙风,翩然若仙的沉渊第一医师白逸之,真身竟是一只乌鸦。尘世凡人口中提起过的不详之鸟。
  
  白逸之靠在石壁边,右手从袖间摸出随身携带的针包,抽出小小的一柄细长银刀,丝毫未有迟疑地割在自己已经羽化的手臂上,顺势扯下那些黑羽,连同着小块血肉掷在地上。男子低低吸着气,紧皱的眉头始终松不得,光是看着,百里逐笑就能感受到那样会有多疼。
  
  “怎么会这样!”终于,她抬手挡下他手中的银刀,直直望向他的眼,“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白师兄,那日在碧水河边,你……太勉强了……”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瘴气从黄泉之眼从弥漫而出危害尘世罢?这些小事,是师兄该做的……霜绯莫怕,师兄没事的……”白逸之重重喘着气,鲜血顺着伤口流落下来,将他的白衣染作鲜红,他又言,“霜绯,帮师兄将手臂上的乌羽都剜下来。”
  
  银刀递到她的面前,她却不敢去接。
  
  “那魔域瘴气太毒,这些黑羽都是妖根,若不除尽,只怕日后会影响修为。”白逸之咬牙,“师兄撑得住。眼下魔域有变,若我再出乱子,掌门和夫人定要担忧的。”
  
  “可是师兄……”
  
  “剜下来。”他倒吸着冷气,声音却坚决,催促着她,“一片片剜下来。”
  
  简直就像是……在逼着她学会残忍一般。百里逐笑咬着唇,狠心接过那柄银刀,定了定神,剜在白逸之的手臂之上,一刀刀,剜下那些黑色的羽毛。沾染着鲜血,黑羽不再轻柔,硬生生落在地上,她的眼前罩上薄薄水雾,尽可能地小心。
  
  止血的药物和绷带早已准备好,白逸之趁她剜除乌羽的间隙,自行包扎着伤口——百里逐笑忽然明白过来,即便今夜她不在这思过谷中,或许那个男人也会来此地拔除自己的妖根。毕竟那是他不愿给别人看见的东西。软肋一般的存在。
  
  白逸之就是那样一个家伙,对别人总是无微不至,宽容体贴,对自己却是严厉有加,一丝一毫都不能有瑕疵。
  
  “白师兄,那日我穿过黄泉之眼后,幽冥王难道没有传信让你离开碧水河吗?”依稀记得入了魔域,荣轩便说起过要告知白逸之关于她的情况,不知为何,几日后她离开魔域踏上尘世,他居然还等在那里。
  
  从寒冬到暖春,历经了好些时间。
  
  “确实有他的千里传音。不过幽冥王与我道情况有变,希望我在碧水河边多等候你一段时间……几日后,我便见你被他从再次开启的黄泉之眼中推了出来。” 千疮百孔的左臂包扎妥当,白逸之额上已是汗水涟涟。百里逐笑将男子卷起的宽袖慢慢放下,小心不去碰触那些伤口。
  
  荣轩……
  
  她心中又忆起那个金发红眸的招摇男子,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许多事。
  
  稍稍有一些温暖的感觉。
  
  “霜绯,你在魔域受委屈了、师兄也未曾想过,楚四歌竟如此做出不顾及你的名节的决断来——早知如此,当初万万不该让你随那幽冥王前去魔域寻他,索性没有受伤,否则,师兄当真是……”
  
  “可前去魔域监视,不正是我爹的命令吗?跟着幽冥王去,还是跟着黑煞獒王去,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到我爹需要的情报。再者,爹的命令……师兄会违背吗?”
  
  又一次没有得到回答。百里逐笑从腰间扯下绢布,擦拭着白逸之素衣上沾染的血水,沉默了许久才喃喃抬起眼来,“白师兄……其实是喜欢爹的吧?”
  
☆、牡丹花开
  听罢她的问话,白逸之眼睫颤了颤,又报之以沉默。
  
  百里逐笑不依不挠,“还是说……是娘亲?”
  
  翩然若仙人般的第一医师,合起针包,幽幽道,“霜绯,师兄很正常。”
  
  “师兄莫怪霜绯胡乱说话,只是你之前与爹说的那些……那些提亲的话,仍是叫我有些在意——师兄待霜绯,或许并非是你所说的那种感情。”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百里逐笑干笑了几声,“一直以来,我只当你是个优秀的哥哥,其他的……并没有多想。”
  
  “我知道。”白逸之阖眼,长长叹了口气,“我也将霜绯和青仔当做妹妹弟弟。”
  
  “所以师兄的提议,即便我爹答应,霜绯也不能……”她笑得很不自在,扶着白逸之在石壁边休息,“师兄已经为云家做了太多太多的事,切不可为了所谓的‘颜面’,断送了自己的幸福。那混账负了我,连个交代都没有,一切是霜绯自找的,恨只恨入了那些魔物的套,与魔尊之死扯上了关系,给修仙之人惹了麻烦。师兄不必因为怜悯而像我爹提亲,我……比你想象得要坚强许多。”
  
  她慢慢坐在白逸之的身边,二人像小时候一般背靠背而坐,彼此渡着相互的体温。
  
  “是啊,霜绯早就不是从前的霜绯了。这一切,或许都得感谢黑煞獒王。”白逸之亦是笑,唇间抿着苦涩,“可是师兄我,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她侧目,扇形发饰上的流苏随风摇曳。
  
  白玉冠依旧一尘不染,月下男子温润如玉,淡淡诉说着内心的忧伤,“身为流川侯义子的我,没有随他的姓,而是姓白。我甚至,我甚至连一声‘义父’都难以唤出口。自我入得沉渊以来,便一直尊他为掌门,即便是家宴,也不得楚四歌一般待遇。霜绯不知,那日我见他着着掌门的衣服,心里当真不是滋味……好像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被人否定掉了一般,掌门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将我视作家人罢……”
  
  她一时间支吾着无法回答。
  
  “我一直在想,或许是霜绯的缘故,掌门和夫人才待他不一般,原谅师兄如此自私的想法——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会不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更像是家人?”他垂着眼,面容干净,声音细腻得如同溪流,涓涓润泽了思过谷中干涸的泥土,“掌门的感情只有那么多,他所在意的事,唯有那么一些些:寒倾夫人独占大半,剩下的才能分予我们,你得的多了我的便会少,眼下还要有第三人来分,这种事情,怎么能允许……这么能……允许……”
  
  “白师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若不是楚四歌的出现,我想我至少是能算作云家人,可是见了楚四歌,见了霜绯对他的好,见了青仔对他的好,见了掌门和夫人对他的好……我才知道,原来我白逸之什么都不是——不管我如何优秀,在沉渊派中如何不可或缺,都抵不过他是霜绯心里的那个人。”他转过身子,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百里逐笑挣脱不得,只能无意识地念叨着,“白师兄,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为云家做了太多的事……”
  
  “棋子而已。”白逸之紧紧攥住那只纤细的手,仿佛是绝望深渊中所见的唯一一株救命草,“只是棋子而已,对吗?可笑的是,我这颗棋子除了在棋盘上厮杀,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你总说自己被左右着,被安排着,师兄又何尝不觉得呢?无论做得多么好,也永远是个外人!”
  
  “就算是棋子,爹也有在好好珍惜。丢掉任何一颗,他也会非常痛心……”
  
  百里逐笑忍着怒气,绝强甩开他的手,斥责道,“高处不胜寒,棋局之上,流川侯能够信任的棋子,也唯有我们这些家人!我虽然对爹和师兄的做法有些不满,可是说到底,都会老老实实地去完成,因为我知道,值得如此挑剔的爹去信赖的人,并不多。”
  
  或许她也曾怀疑过,排斥过,然冷静的时候越来越多,便也越来越清楚自己的责任以及未来要面临的敌人。
  
  白逸之终是平静下来,抬眼。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手臂的疼痛还是内心的惊颤。
  
  “爹绝不是自私冷漠之人,他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和旁人不大一样。天下姓氏何其多,为何偏偏为师兄选中一个‘白’字?”未留给白逸之猜测的时间,百里逐笑又一句话撩开,“我娘最喜欢什么颜色,你还记得吗?”
  
  “寒倾夫人她自然是喜欢……”白逸之猛然愣住,继而嘴角浮现出丝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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