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冒险

    白羽恐怕是要输了。
    随着战局的发展，这样的想法浮现在越来越多的观众心里。
    光从战斗的场面上看来，双方依然势均力敌，依然在不断受伤的同时不断给敌人制造更多的伤势。但是很多人都能看出来，这样拼下去，死的只会是白羽。
    看双方的伤势可以看出来，看双方气息减弱的速度也可以看出来，甚至于不用看，光靠计算都可以计算出来。
    没有基础技能带来的属性增幅，没有装备带来的攻防效果，白羽在和程鹏这种毫不退让的硬拼之中损失的生命值一点都不比程鹏少，可她的生命值上限却肯定不如程鹏……
    “这场战斗居然要这样结束……真是让人有点遗憾啊！”
    金钰有些黯然地看着转播画面中依然激烈的战斗，对自己的好友、圆桌骑士团副团长雷欧的•豪斯说：“白羽也好，我也好，最终都没能赢得了他……”
    “英国人是近代足球的鼻祖，可一直到第四届世界杯才参赛，到第八届世界杯才第一次拿到冠军；而古代足球最为盛行的中国，则一直到现在都还没能打进世界杯十六强过……你们才多大年纪，说‘最终’什么的，太早了一点！”豪斯是个面貌忠厚的中年人，两鬓已经出现了少许的花白，在皇家骑士团这个主要由热血青年组成的组织里面，他担任着智囊和管家的身份，也是金钰最为信任和依赖的好友。
    “年青人就是喜欢随随便便说什么‘永远’啊、‘最终’啊之类的话，其实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会明白，世界很大，各种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我们要常怀希望。”
    金钰笑了笑，点点头，目光又回到转播画面上。
    程鹏和白羽的激战依然在继续，纵使战场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纵使双方流出的鲜血已经化作了猩红的风，但他们依然没有半点放慢节奏的意思。
    神枪昆古尼尔肆意地扫荡着，在奔腾四溢的剑气之中挥舞，从看似无懈可击的剑气洪流之中强行打出足够让它行动的空间，然后给剑气的主人制造出可怕的伤势。
    程鹏就在用这种和自己以往的战斗风格颇有区别的野蛮打法，对抗白羽将不知道多少种神奇剑法糅合而成的剑气绝学，并且取得了少许的优势。
    的的确确只是少许优势，少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地步。
    但程鹏明白，白羽明白，观战的高手们也明白，而且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慢慢明白。
    这样下去，程鹏会赢。
    白羽当然不愿意程鹏赢，程鹏赢了就意味着她自己失败，她讨厌失败。
    所以她终于做出了改变。
    一声清啸，始终坚持和程鹏寸步不让进行搏杀的她终于后退了，这一退就是一里多远，她整个人似乎化成了一阵风，一眨眼的功夫就退到了被双方的力量硬生生打出来的废墟的边缘。
    程鹏眉头一皱，并没有急着追击，反而缓缓地飞起来，谨慎地看着她。
    双方目前战斗的形势很明朗，如果白羽不能在生命值降低到进入虚弱状态之前施展绝技将他斩杀，那么这一战就必败无疑。而在这种情况下，拉开距离拖延时间，只会对她更加不利，因为她的恢复能力不可能超过程鹏，拖延时间必然会拉大双方目前的差距。
    （她没理由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那么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
    怀着疑惑的心情，他小心地和白羽保持了相当长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无论白羽施展什么攻击，他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可白羽并没有攻击。她站定之后，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去。
    随着这次深呼吸，她原本还比较强盛的气息突然开始快速降低，只是一会儿时间就降低到了相当虚弱的地步，但与此同时，她身上却腾起一股晦涩不清，让人难以判断的奇异感觉。
    “是天魔解体吗？”观众之中识货的很多，不止一个人如此猜测。
    （不是天魔解体……天魔解体是降低生命值增加属性，应该气息加强才对……）
    身为魔门八宗之一的补天阁的宗主，程鹏对于天魔解体之类的手段并不陌生，加上他有一个可能是整个大冒险几十亿玩家之中消息最灵通的妻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但凡这一类的手段，几乎没有他不清楚的。
    但在他的印象里面，却绝对没有白羽现在所施展的这一路手法。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白羽的力量正在下降，只是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从八星高阶降低到了八星中阶，然后又降低到了八星初阶，此刻她的基本属性和自己之间差距已经极大，不客气地说，正面交手的话，恐怕一招就会被他给秒杀了。
    八星级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从能够一拳震动二三百米的小山到能够打得大陆架开裂，全都是八星级，这其中强者和弱者的差距，恐怕比一星到八星的差距更大！
    按照常识，他应该现在冲上去，一招秒杀了白羽，干净利落地赢得这场战斗。
    但他没有，他依然在谨慎地观望。
    白羽不可能是笨蛋，也不可能在这种战斗里面玩兵行险招什么的，那就意味着已经失去了战斗的信心，转而去依靠虚无缥缈的运气……依靠运气而非努力的人，绝对不会是强者！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在故布疑阵，但故布疑阵结果被人一招戳破二货比比皆是，高手们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程鹏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能够排除这种可能，于是他挥动了神枪，对着白羽虚空一斩。
    一枪斩出，凄厉的风声骤然鸣响，漫天风沙之中出现了一条清澈的痕迹，犹如有人用一块干净的抹布在这漫天风沙里面擦了一下，擦出了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
    但其实没有什么抹布，也没有人来擦这漫天风沙，只是他这一枪斩出去，罡气所至，沙尘全都化为细得不能再细的齑粉，然后被风力吹得无影无踪。
    只是随手一枪而已。
    虽然只是程鹏的随手一击，可以白羽此刻的状态，如果真的被这道罡气之刃砍中的话，只怕会被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
    转瞬之间，罡气之刃已经跨越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带着一片漫天风沙之中的清澈，狠狠地斩了下去。
    罡气落下，然后消散。
    白羽并没有出手，她只是抬起头来，朝着这道罡气看了一眼。
    真的只是看了一眼，既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甚至没有催动剑气，她就是这么普普通通地看了一眼。
    可这一眼就“看”碎了程鹏的罡气之刃！
    程鹏的瞳孔缩小了一些，白羽的手段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感觉到了少许压力。
    要轻轻松松地击碎这道罡气之刃，他也可以办到；但要做得这么轻描淡写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气息，他做不到。
    在他的印象里面，白羽本该也做不到！
    不过他没有一问究竟的意思，只是沉默地举起神枪，然后狠狠地砍了下去。
    这一枪笔直地落下，然后天空就裂开了。
    不是云层开裂，而是整个天空突然裂开。今天的天气原本还算晴朗，虽然天空中有不少云彩，但依然能够看到万里长空一片蔚蓝。可在他这一枪斩落的时候，天空便沿着枪势斩下的方向裂开，蔚蓝之中出现了一片黝黑，一片黝黑之中还能看到繁星点点。
    在这裂开的地方，白天赫然变成了黑夜！
    这一条黑夜既狭且长，一眼看不到边，但它却在不断地落下，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而当它落下的时候，或许大地也会如同天空一般，被斩成两半。
    白羽所处的位置就在“黑夜”的正下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会被这片黑夜罩住，被程鹏全力出手挥出的一击斩中。
    这一击连天空都能斩开，能将白昼斩为黑夜，斩在人身上，会怎么样呢？
    观众们很想知道，可他们还是失望了。
    因为白羽出手了。
    面对着那道将天空斩开，将白昼斩为黑夜，庞大到仿佛能够将茫茫大地一分为二的黑夜，她没有催发剑气，也没有施展什么奥妙精深的剑术，只是挥出了右手。
    并指如刀，以手为刃，斩向天空。
    此刻双方的力量差距已经极大，按说白羽就算全力出手也不可能挡得住程鹏这一击，但她以手为刀斩向黑夜的这一招，却发出了甚至比程鹏更加强烈的气势。
    这股气势澎湃如海、沸腾如火、巍峨如山。
    黑夜落下，沧海分开、烈火冻结、山峦崩塌，白羽闷哼一声，鼻孔里面流出了鲜血，身影也摇摇晃晃了好几下。
    可黑夜的力量耗尽了，她却还站着，只是她的气息比刚才又弱了一些，已经降低到八星入门的水准——只是她身上那股晦涩不明的气息越发的明显，甚至可以肉眼看到无数混乱的气流在她周围萦绕。
    程鹏越来越疑惑，白羽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力量的差距如此之大，她究竟是怎么挡住自己攻击的？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白羽出手了。
    她并指如剑，朝着程鹏远远地刺了一剑。
    大冒险里面多的是各种剑气绝学，隔空伤人的办法没有一万种也有八千种，虽然此刻两个人的距离稍稍有点远，但对于剑气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可白羽这一剑出手，并没有半点剑气。
    说来也怪，她之前施展的是迷天关七的绝技“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可现在这几招，却全都不是剑气了。
    程鹏很纳闷，观众们也很纳闷，不明白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她现在所施展的攻击很厉害！
    因为程鹏真的被这一剑给刺伤了。
    白羽一剑刺来，程鹏自然二话不说就做出了防御，他将领域力量凝聚在最前面，然后是刚柔并济的层层罡气，再然后是从披风化为铠甲的神衣，最后则是贯注了许多力量的神甲。
    这四层防御加起来，寻常的八星级攻击完全能够毫发无伤地硬接。
    但他被白羽刺伤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感觉到警兆就立刻闪开的话，这一剑本该正中心窝，但他及时闪开了，所以只被刺伤了左臂。
    可他一点也不明白白羽的剑究竟是怎么刺来的！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防御有被击穿的痕迹！
    （这又是什么招数？）
    程鹏的心里充满了疑问，他怎么也想不通，白羽究竟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切！
    不过他并不害怕——白羽剑术再怎么厉害，也只能让他斗志昂扬，无法让他有半点惧意。
    对手强大，那不是好事嘛！超武道会的最终决赛，本来就应该在最强和最强之间展开！
    所以他大笑几声，举起神枪，朝着白羽狠狠掷去。
    （如果你真的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技，那么就施展出来吧！）
    这一枪脱手，空中出现了一圈一圈连贯着的无数同心圆，在所有的同心圆的圆心位置都是一道艳丽的金色流光。
    只有流光，没有声音，因为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出。
    当流光到了白羽面前的时候，周围依然是野风劲吹风沙肆虐，看不出半点特别。
    因为什么特别都还来不及产生。
    这一枪就是这么快！
    很多人都觉得，白羽这次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以目前双方的差距，不管她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在这一枪面前都毫无意义。
    但他们都错了！
    面对着这仿佛无可抵御的一枪，白羽叹了口气。
    说来也怪，这一枪明明快到迅雷不及掩耳，但她却居然还有时间叹气！
    而就在她叹气的时候，她周围的环境突然变了。
    原本她站着的地方只是一片荒野，一片被双方力量摧毁了草木和泥土，临时形成的荒野。这片荒野上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是石头和沙子。
    但在她叹气的时候，荒野突然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有树有花有草有水，阳光透过树冠落下来，斑斑点点的金色洒落在花瓣和草丛中，清澈的小河在树林间缓缓流淌，一片静谧。
    这片静谧之中，有一股力量油然而生，迎向了程鹏的投枪。
    双方交手并无声音，可所有的观众心中都响起了令人心悸的轰鸣，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被震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某些倒霉鬼甚至被这一击直接给震昏了过去！
    程鹏手一招，神枪昆古尼尔回到了他的手上，发出低身的嗡响，仿佛为刚才徒劳无功的那一击而感到不满。
    但程鹏自己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话音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敬意，“原来如此！”
    白羽也笑了，笑容之中有少许绝招被看破的遗憾，但更多的却是骄傲和自豪。
    “我该怎么称呼你？温系武侠集大成者吗？”程鹏笑着问，“气剑、意剑、势剑、境剑……接下来还会有各种奇门术吧？”
    “奇门只是用特殊的手法来掩饰招数的真谛罢了。”白羽回答，“气、势、心、意、境、界……所有的剑法，归根究底不过是在‘物’和‘我’上做功夫罢了。”
    “你是这么理解温系武侠的吗？说起来……似乎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把温系武侠修炼到超越那些传奇ＮＰＣ的地步，你恐怕是第一个吧？”
    “这个体系本身的缺点太大，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基本技能的话，恐怕也一样会像其他人那样将它们作为辅助。”白羽淡淡一笑，笑容中满是信心，“但正因为我没有基本技能的辅助，反而能够跳出各种奇功绝技的范畴，从根本上去理解温瑞安一系的绝技。”
    “……这或许也跟你修炼忘情天书有关吧？”
    白羽点了点头：“天地君亲师、金木水火土、日月风云……其实到全都只是铺垫，忘情天书归根究底只有一招，只有一个意念，就是‘我无’。‘我’既然都不存在了，那么世界上的万物自然也都不存在，一片空白好写字，想怎么施展都可以。”
    “此所谓随心所欲——但我看你这个境界还没练到家？”
    “当然。如果我真的完全掌握了这个境界，就没必要把自己的力量不断压低，更没必要借助气剑、意剑、势剑、境剑的手段来施展。”白羽叹道，“如果这场比武能再迟几个月的话，我至少会增加一两成胜算！”
    “那你现在有多少胜算？”程鹏笑着问。
    “有胜算还是没有胜算，有多少胜算，不都还是要打吗？”白羽没有回答，反而身上再次升腾起了晦涩的气息。
    “我无法保持这个境界很久，那么就用最后一招来决定胜负吧！”
    说着，她双手轻弹，周围的空气簌簌作响，有剑气油然而生，有剑意蓬勃展开，有剑光如水，有剑势如火……
    “满座衣冠似雪，踏破贺兰山缺；一时多少豪杰，梦断故国山川；今古几人曾会，细看涛生云灭！”
    随着诗句的吟咏，她这一剑分化为无数剑，充斥天地，朝着程鹏席卷而来。
    剑气苍茫，剑势磅礴，剑意亘古，剑心澄澈，剑境迷离，剑界浩渺。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白羽的剑，但白羽本人却不见了。
    这正是忘情天书的最后一决，我无。
    正因为连自身都不存在了，所以才能无视任何的藩篱和限制，施展出这充斥天地的无上神剑！
    这一剑出手，观众顿时为之震慑，就连龙彪等绝顶高手也变了脸色。
    他们心中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能够化解这一招的手段，似乎……好像……也许……挡不住，也破不了。
    如果只是这一剑充斥天地，他们有办法能够挡得住，只要挡住就能有转机；但这一剑出手，白羽本人却消失了，那么他们就真的没办法可想了。
    找不到白羽的话，就没办法打断她的出招，而不能打断她的出招，这一剑就会源源不断，而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攻击之下坚持太久。
    此刻天地已经化成了白羽的剑，以天地为剑，谁人能敌？
    程鹏可以吗？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仿佛已经成为茫茫天地的敌人的金色身影。
    程鹏的眼中没有半分惧意，身影站得笔直，神枪紧紧地握在手上，摆出了投掷的姿势。
    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浮现在他的身后，那是一个精赤着身体，肌肉犹如磐石一般的巨人，正在对着这片与自己为敌的天地，发出愤怒的吼声。
    “以天地为剑？那我就来把这片天地给打破！”
    他大喝一声，掷出了神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