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第124章


说起来,闲来无事画面具是司命为数不多的一项爱好,在苏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这一爱好甚至停留在嗜好的高度,后来也许是司命意识到了这也算玩物丧志的一种,便渐渐封了笔,甚至将这一爱好荒废了下来,如今虽然偶尔也会提笔勾个一两面,却因为早年的热情全无,以至于画出的面具不是太难看,就是太夸张,再也拿不出手……
在司命狂热地画着狐狸面具的那段年月,她总是随身带一面在身上,然后偷偷溜下界去,为了防止被土地老儿识破仙身,她事先求了自家爹爹往狐面上注入仙法,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妖——天庭对私自下凡的小仙严加打击,对于那些无害的妖精倒是很宽容——所以只要是想下界,苏颜一定要携一面这样的面具,戴着面具,她可以在凡世逍遥许多天。
如今望着这旧物,怀念之情不由得汹涌而出,连同方才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画面,也因盒中面具的出现而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是呢,自己曾经有一次下凡去看夏天的庙会,却因为出门未看黄历而被司尘逮了个正着,司尘是何许人物?生平最看不得她好过的便是这一位了,被这一位抓住了把柄,那就跟踩到狗屎一般令人沮丧,沮丧到每一根脚趾头里。
当年天君严令禁止苏颜这只半仙半妖私下凡尘,若是司尘真将此事捅到天君那里,非但她要受罚,就连纵容她的司命,都要受到牵连,而司尘顶着天狼族少君华丽的光环,休说是下界这件小事,就是他突然心血来潮要去幽冥司观光旅行,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苏颜偏偏惹上了这样一位大少爷,那么许多事情便都由不得她。
——比如被他要挟在一段时间内要对他言听计从啦,再比如要为他写多少天的作业。
至于这面面具,便是在那个时候,被他给强要了去的。
可他……他将这样一个罪证留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阴谋吧——是要保留她私自下界的罪证好向天君告状,还是要在日后接着以此来要挟她控制她?苏颜承认,她在看到这枚面具之后,心里的鼓咚咚咚地震天响。
额上冒出一滴冷汗,她后悔了,她果然不该打开这个盒子,尤其是不该在顶着不属于自己的面皮时打开这个惹她心虚的盒子,害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
司尘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慌忙将盒子掩上,目光不敢同他对视,便落到不远处的地板上,答非所问道:“这便是你仇人的东西?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普通一些……”
司尘从她手中接过木盒,阴恻恻地笑了:“你不觉得,这东西有些面熟吗?”
苏颜冷汗冒得更勤快了,不由得抬袖擦了擦,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上君此话怎讲?奴婢确实第一次见呢。”努力扯起嘴角,又道,“不过奴婢从前去庙会玩的时候,也常常见到卖面具的摊子,上君一说是不是眼熟,奴婢倒真觉得有一些。不过,奴婢是第一次见到做的这么好的面具……”
司尘半晌不答话,却朝她走近了一步,他的气息挨得她很近,惹得她心跳比方才快了一些,然后听到司尘问:“你觉得好看吗?”
苏颜不知他用意,慌忙点头:“好看。好看得紧。”
司尘意味不明地道:“真巧,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面具。”他将脸凑近她耳畔,她觉得此时她只要稍一动弹就能碰到他,于是便不敢乱动,僵着身子,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渐渐重了起来。
“你方才不是问我,将它赠给我的人是不是死了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的声音低沉动听,混杂着一些奇特的情绪,她有些猜不透,却觉得现在的他有一些悲伤,又听他以同样的语调接着道,“她本来该死的,我听说她犯了大错,被天君罚了极刑……”
苏颜浑身一凛,身子不由自主便往后退,对方却逼仄过来,直到将她围在了墙角,她此刻已经完全确信他在说的是谁了,口中不由得道:“她既是你的仇人,她被罚,你该高兴。”
她说这句话时情绪苍白,能够感受到指尖发凉。
“你是这么想的吗?”司尘望着她,眼神有一些悲伤,语调却寒凉,现在的他正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大把握得了,只知道有些话如果此时还不说,那么,他便永远也不会说。
耳边传来女子一声细小的嗯。
他有一些无力地笑起来,用了法力将手中檀木盒轻轻送到榻上,随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为面前的姑娘理了理额发,轻轻道:“是呢,我很高兴,高兴得恨不得立刻冲上九重天,冲去她的面前。”眸色沉沉如同夏日夜色,“我要看着她是怎么受苦的,是怎么为了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受这世上最大的苦楚。”拿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将掩盖了那双如同三月桃花的眼睛的油彩抹去,接着说下去,“我要看她是怎么绝望的,最好我见她时她是哭着,哭得眼睛比被人骂是没有娘养的小孩时还要红一些。”说到这里他忽然问她,“你觉不觉得我有些惹人厌?”
苏颜早被他的一番话说的没了主意,听他这么发问,也只能心烦意乱地点一下头,开口道:“她虽然是你的仇人,你希望她落不了好下场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可是她……她未必是那么坏的人……”又有些迟疑着问司尘,“你……直到现在,还讨厌她吗?”
司尘淡淡道:“我恨她。”
苏颜一怔,有一些绝望:“在知道她受了许多苦之后仍旧不能解恨吗?”又辩解一般道,“她虽然有些惹人厌,可是后来受的苦也很多……她为了她喜欢的人,受了许多苦。”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对他辩解什么,说到最后竟有一些语无伦次。
司尘不理会她的辩解,而是温柔地持续着手上的动作,将她脸上的妆一点点抹净,让那张比记忆中更加清丽的面孔,一寸寸暴露在自己眼前。
“既然她的苦都是为了她喜欢的人受的,那么这同我恨她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顿下手,冷冷地望着她,“何况也有人为她受了许多苦。”
苏颜想起她算计他的那件事,不由得心虚,躲避着他的目光,嗫嚅道:“你可以去找她报仇,我想她一定打不过你的。”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司尘的嗓子如同含了冰,这般道:“我不愿找她报仇,你可知是为什么?”
苏颜愣愣望着他,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她……被另一个人伤得很深,你……你觉得她够可怜了,所以……”
司尘眯了眯眼,否定了她给的答案,他的眼眸愈加深不见底:“是因为我知道,她有一天会来求我。”他的手停在她的脸颊,手指指腹生了一层薄薄的茧,温柔地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望着那张完全干净了的秀气面孔,轻轻唤出她的名字,“你说对吗,苏颜。”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解铃之人(10)
其实不是没有想像过再次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情景,他常常想,他们再次相见,会像那日一样烟火开遍吗?
犹记得那处凡世的夏日祭典,还是少年的他在熙攘的人群中,发现了那个面戴狐状面具的小姑娘,仍旧素白裙子丸子头,发间却插着朵火红的石榴花,大约是顺手在哪里折的,那时石榴花开得正好。
其实照司尘的性子,撞见苏颜私自下界,一定会选择立刻冲上去吓她一跳,可是不知为何,那日的他却有些反常地没去惊扰她,而是偷偷跟在她身后。
同在天上时没有什么两样,唤作苏颜的姑娘仍旧对一切陌生的事物充满好奇,喜欢跟各种人聊天,听各色人说各色故事,他一路跟随,静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将喧嚣驱赶到不知什么地方,直到焰火升空,她撑在一座浮桥的护栏上仰起脸,周围人声鼎沸,焰火也颇吵闹,却唯独她是寂静的。
她在看烟火,他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于是他的世界也变得清静了,没有一丝声响。
她不会知道在他抢了她的面具之前,他曾经看了她那么久来着,自然,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这么些年来,日月不断地流啊转的,时光也如轮转般匆匆忙忙地碾过,不掀起丝毫尘烟,而那些车辙上也好似覆了一层雪,随着春来雪化,变作一柸尘土。
在那样的尘土里本不该开出什么花来,可是他的眼眸中却终年下着一场大雪,等待着重新见到她的那一日,雪化归了泥土,有什么落地生根。
那一日,唤作苏颜的姑娘眼中最初的惊慌,渐渐被惯有的寂静所占领,那一片寂静里又带了些诸事无谓的坦然。他的心神兀自一晃。想起她向来便是如此,纵然是他来攻城略地,她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却总能让他在瞬间方寸大乱。
可是他又如何能让她看出他的仓皇?每当那时,他总要用旁的情绪来遮掩,于是在她面前,他倨傲而张狂,甚至有些……惹人嫌。
“既被你认出来了,我认栽便是。”苏颜垂下眸子,一副真心认栽的模样。
她的睫毛长而密,落在眼睛上投下一层阴影,过了一会儿,似乎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微微抬眼,以商量的口吻道:“司尘,你先离开我一些,有话我们好好说。”被他挡在墙角这个姿势惹得她相当难受。
司尘却变本加厉地进一步逼过来,看到她微蹙起眉头,眯眼道:“我偏不离开,你又能怎样?”随后又轻描淡写地一笑,明明是简单一笑,却被他笑出一些邪气来。
说起来,司尘的眉目生得硬朗,面部线条也充满男性的刚硬,整个人不似白逸那般柔软俊逸,也不似帝君那般冷淡飘渺,如果非要以一个词来形容他,大概便是英俊挺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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