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龟爱上鱼

第16章


我忽然想起电视里的一个黑白的历史镜头,一个国旗似膏药的小国代表,把一份投降书毕恭毕敬地递到另一个战胜国的代表面前。
  我是不是要扮演那个投降的角色?想到这儿,竟觉得有些滑稽。
  马苏南嚼着口香糖望着我,她大概猜到些什么,嘴角大喇地往上撇。我偷偷注视一下可儿,她目不斜视,盯着桌子末端中央正在演说的台长黎丹。
  会议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黎丹一只手斜靠在桌面上,另一只凭空挥舞,透过五指的张合,似乎显示了这次谈话的归纳性和必要性。
  四十分钟的例会在我心事重重的背景下收场,大家都收拾东西往外走,可儿也站起身往外移动,面无表情。我等她走出小楼后又跟在后边追上去。她从本院往宿舍方向走,其间要穿过一条街道,我像个特务一样静悄悄地尾随着她,用视线的边缘拉着她,这足以让她逃脱不了我的视力范围,又不至于被发现。这条街道,我觉得好长。
  快到东二院了,快到女生楼了,快到门口了,快进宿舍了……我的希望随着她与宿舍距离的拉近一点一点地下沉。
  那根“边缘线”终于在她拾级而上进入宿舍楼之后断了。
  我怅然地站立楼下,一位妈妈牵着一个很小的小孩子从我身旁经过,那小孩子用没有污染的黑黑的眼球欢迎我,我竟不敢面对这澄澈的眼睛,抬头向着天——碧空如洗,蓝得没有一丝云,和小孩子的眼睛一样干净。真是没有躲藏的地方了。
  有歌手唱道: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很多机会,我始终相信这一点,所以,我抱着侥幸心理站在楼下不肯离开。果然,在我无所作为地伫立了十五分钟后,机会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了。可儿从楼里走出来,且面朝我走来。我的心慌得厉害。
  在离我还有三米的距离,她停下了,显现出愉悦的神情。
  她问:“是不是等我?有什么事情?”
  我赶紧把那幅经过层层捆扎的画递到她手里,并说:“这是我画的,想送给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你不要生气。”
  她好像不反感,接过了画,顺势就拆开,一边拆一边说:“我生气了吗?”
  我嗫嚅着。
  画打开了,她问:“是你自己画的?”
  “是的。”我回答。
  “真漂亮,是送给我的吗?我就收下喽!”她说。
  我连忙回应:“是的是的,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她收起笑容,望了我一眼,道:“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生气啦。”
  停了一下,又轻声说:“我们和原来一样。”
  想不到她这么样就原谅我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精心准备的说辞,哭天抢地的忏悔,甚至关键时刻下跪都用不上了,哈哈。
  我仔细地端详可儿,突然发现她的每个细节原来都是那么美好,有着高风亮节的品质,有着海纳百川的胸怀,而且,真的,我从来没有发现她这么美丽。那红红的嘴唇,纯真的脸庞,善解人意的眼睛……
  回本院的路上,小贩在路旁叫卖,情侣在身侧昵语,渐暖的黄昏,衬着每一个人脸上绽放的笑容,世界一片祥和。
  我低声地哼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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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情感危机告一段落了,我相信,这情绪也同样会感染其他人。
  张楚唱: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一起相互微笑……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如梦如影的年华,天真抒情的理想,自认成熟,爱恨交织,又甜蜜又忧伤。在这如花似玉的年纪,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即使感觉不食人间烟火的木乾也落不了俗套。所以,木乾和女孩子走在一起“相互微笑”的新闻迅速冲淡了大家对我和可儿的关注。
  发现者又是丢丢,他的观察力真让我们每个人汗颜。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丢丢绘声绘影地修饰过后,我们脑海里把那幅图景进行了还原:
  男主角:木乾女主角:×女
  情节一:木乾和×女在物理楼前的小石凳相向而坐,木乾问:“你为什么十年之后还要来看我?”×女答:“因为我想我离不开你。”木乾就讲:“那我们交往吧。”×女欣然同意。
  情节二:木乾和×女在物理楼前的小石凳相向而坐,木乾问:“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女答:“因为我决定离开你。”木乾就讲:“那我们分手吧。”×女欣然同意。
  情节三:木乾和×女在物理楼前的小石凳相向而坐,×女问:“你为什么十年都不来看我?”木乾答:“因为我想逃离。”×女就讲:“那我们分手吧。”木乾欣然同意。
  情节四:木乾和×女在物理楼前的小石凳相向而坐,×女问:“你为什么十年之后还要来烦我?”木乾答:“我愿意!”×女就讲:“那我要报警了!”木乾欣然同意。
  实际上,只有一个情节是确定的,就是木乾和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女孩在物理楼前的小石凳相向而坐,其余丰富的内涵,则是我们赋予的。
  来了来了!皓崇在窗户边招呼大家。我们聚拢过去看见木乾和×女正沿着马路慢慢踱来,眼看要进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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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海龟爱上鱼》第四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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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里乱成一锅粥,由于没有异性光顾已久,男同胞们的自在和潇洒彰显无疑。到处是臭烘烘的球鞋和僵硬得可以直立的球袜,没有人动过的发霉的口缸也趁势把胸中的恶气抖搂出来,不过一分钟过后,它们统统被赶到看不见的角落里。丢丢从箱子底抓出一瓶空气清新剂,“嗞嗞嗞”地往空中播撒了一番。当美丽的“香雨”行将落地之时,宿舍的门推开了。
  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女孩子和木乾鲜活地站于我们面前。一看他们就属于同一类人,因为,那个女孩的头发乱乱的,穿一件边都磨得发白的牛仔衣,这二位属于“艺术流浪派”,显然与我们派系不同。丢丢似乎嗅到“非我族类”的味道,所以借故溜出去了,剩下好奇心不减的我和皓崇。
  他们毫不避讳,正大光明地在宿舍中央的桌子旁坐下聊了起来。我心想:木乾就是不一般,谈恋爱也在太阳底下。八卦的皓崇表面看书,耳朵里伸出天线,扯得老远,希望尽量地接收他们的谈话信息并解析出关于他们关系的蛛丝马迹。他们的话题,除了些同学近况,就是绘画、诗歌、艺术,听得我们云山雾罩,不明就里。皓崇摇摇头,悄悄对我说:“无趣无趣,跟你比无趣多了。”
  无趣的对话居然无趣地持续了两个小时,直至把我们的好奇心消磨殆尽才罢休。等木乾“送客”归来,大家一番声讨,他却说道:“这是我绘画班的一个同学,和我没有任何暧昧关系!”看来是我们的想像给它插上“粉红”的翅膀了。永葆纯洁的木乾呵,可敬而又可怕的想像力呵!
  在这个校园里,到底是谁耐不住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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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了恋爱故事的袭扰,不想上课的仍然睡觉,不敢逃课的仍然每天进教室睡觉,不愿意制造新闻的丢丢这次却成了新闻。
  丢丢之所以叫丢丢是中学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原来他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在祖国的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这个正常发育的故事在他进入本市某重点中学之后戛然而止。他遇到一位号称与当年德意志帝国的首相手腕雷同的“铁血班主任”毛老师。据说毛老师的育人口号是“拳头是最好的老师”。在尚未普及未成年人保护概念的那个时代,丢丢经常成为那位“铁血毛主任”的施政对象,受到的打击包括斥责、飞腿、老拳等等。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动作慢,又爱讲小话而已。一个活泼外向的孩子被打成内向,成绩也打成班上倒数,家长会上,老师对他父亲重复得最多的两个字是:“丢人!”所以他就叫丢丢。
  每每叙述至此,丢丢总是把他的眯细小眼使劲撑大,放射出怨恨的光芒:“还好,考高中的时候我发愤了一番,终于离开了那里!”尽管当时中学里铁腕手段的老师不少,但我舍其余同志均幸免于难,所以我们很同情他的这段遭遇,也找到这孩子为什么偶尔会有异于常人举动的理由。
  这天晚上九点,忙碌了一天的各路英雄纷纷归巢,宿舍里熙来攘往,各有千秋,突然走道里有人疾驰奔走,动静较大,好事者把门打开出去探个究竟,就听有声音说道:“糟了糟了,有人疯了!!”
  “疯了?!”众家兄弟都把头抬起,肥典接上一句:“肯定又是考试通过不了想不开。”
  顿一顿,又补充:“或者失恋。”
  木乾也说:“是,听一个师兄说前年因为失恋,经济系一个才女就疯了。”
  我告诉他们:“这不算什么,计科系九二年有一人在宿舍上吊呢。”
  “噢,是吗?这些人为什么会想不开呢?”木乾自言自语。
  F君发言:“我看是学校只顾抓教学,忽视了我们这些学生的心理健康。”
  皓崇说:“多大的人了,还谈什么心理健康啊,自我调节都不会!”
  肥典笑问:“那你说昨天你讲那个黄色笑话算不算健康?”
  我和木乾都讪笑着支持肥典。笑毕,我不禁想,现在的校园里这样的事件好像越来越多了,这是谁的责任呢?
  走廊里的动静没有平息,看来疯得有水准,肥典又拉开了门,恰好一个同学路过,一边走一边说:“什么地方不好找,偏偏找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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