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晴川

第40章


    什么也说不出,也没有办法反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昔日的温存当真变成一种霸道。
    “出身家境由不得人选择,如果离开我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那我告诉你清越,我不接受,这对我不公平。”
    她皱着眉,手被他握到酸痛。
    他眉间仍然含着愤怒:“你还有什么顾虑?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跟那个家没有关系,我依靠自己的力量到这一步。留学时勤工俭学,学费是奖学金得的,生活费是自己挣的。创立东瑞至今也是凭自己的本事,无论有多少身家都是我一分一分赚来的!你嫁的是梁辰川这个人,你要的安宁我可以给你,顾子维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长睫一眨,泪水就流了出来:“你弄疼我了……”
    辰川终于愣住,仿佛天大的怒火一见她的泪水便会瞬间熄灭,赶紧松手,看她蹲下身去顿时惊慌失措:“对不起。”
    她蹲在窗户底下,小声呜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我没有资格不满意……”
    窗花的影子隐隐映在她头顶,形成一小片光圈,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又是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里的愤怒不平立即变作心疼。
    清越嘤嘤地哭泣,她似乎忘记了眼前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仿佛是回到那时候,爸爸出事之后妈妈带她回来这里住,但妈妈总是独自黯然神伤,时而煮茶,时而发呆,再也没有心思顾及她。
    于是清越总是自己躲在这个地方哭,小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哭着喊爸爸,爸爸快回家……
    大概从那以后就变得自卑怯懦,她没有爸爸,妈妈又不爱她,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好。这才是她的世界,灰暗而冰冷,是低到尘埃里的花,缓缓地绽开,只剩下安宁。
    “囡囡?怎么还不下来?”
    妈妈在底下喊。
    “来了!”
    清越起身,飞快地抹干眼泪,娴熟地换了个笑容准备迎下楼去。就如同过去的那许多年里,她习惯这样隐藏泪水把笑脸展现给郁郁寡欢的妈妈。
    清越这才完全想起身处何境,辰川将这抹强颜欢笑看在眼里,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痛意。
    原来在不相识的那么多年里,她是这么过来的。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一笑,刚才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走吧,我妈催了。”
    他点头,却在下楼的那一刻拉住了她的手,坚定而有力,她顿了顿,却终究没有挣开。
    吃饭。聊天。喝茶。
    这一天相处得很平静,两人甚至连门都没有出过,谁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情。
    新闻联播时刻,左邻右舍闻风而至对清越的“男朋友”进行参观。
    很多阿姨伯伯阿婆阿奶都是看着清越长大的,因此对她的个人问题一直关心。辰川对于被领回来的一个男人,固然要经过多方检验。
    “哦哟,长得蛮好看的。”
    事实证明,长相永远是最先引起瞩目的一种素质。
    辰川对那阿姨友善地微笑,对她的夸奖说“谢谢”,清越偷笑。
    “家里是做什么的?”
    “父母双亲都在政府部门工作。”
    “哦,公务员啊,那很好呀。你是做什么的?”
    “我经商。”
    “经商也好呀,卖什么的?多大的店啊?”
    清越赶紧把辰川从苦海中救出来:“好啦好啦,您们就不要为难他了。黄金档的电视剧都快开始了。”
    这话果然很有效果,趁着新闻联播时间来的中年妇女们立即火急火燎地赶回去看电视。临走还忘不了对辰川夸几句,然后说“明天再来看你们啊”,言下之意审查还没完。
    最有一位大婶瞅了辰川好半天,才慢悠悠对辰川:“男人光好看没有用,要踏实可靠,像你爸那样的才好。要不然像你妈当年……”
    “瞎话!”刚才一言不发的苏母闻言狠狠朝她啐一口,“少嚼舌根子。”
    那大婶不服气:“还不兴说了?你当年跟那个画家……”但是看一眼清越又觉得要避讳,还是没继续说完,又朝辰川看看,叹一口气,摇头往自家回去了。
    “妈妈……”清越带着询问的目光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失魂落魄的苏母。
    苏母瞬间回过神,脸色一白:“不该问的别问。”
    说罢也扭头进了屋里,留下清越无措地站在原地,生生将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咽回去。 
 
    辰川搂过她的肩,担忧地看着她。她抬起头,微微一笑:“没事,习惯了。”
    笑容很苍白,在江南夜的朦胧月色之中如同蒙着一层雾,随时都可能破碎。
    辰川皱眉,水乡特有的水声将他的话稀释得几乎听不清:“哪来那么多坏习惯?我帮你改,一样一样全改过来。”
    她却听清了,冷寂的夜突然变得那么温暖。
    在这个记载过她无数孤独的地方,在她习惯被遗弃忽略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一隅安生。
    最后辰川挑了清越的卧房旁边那一间,阁楼古旧,房间又为满足游客们的喜好特地做了古色古香的装扮。家具皆是红木黑漆的,碎花织锦桌布,青花瓷瓶,琉璃杯盏,显得韵味十足,就连电灯也作煤油灯的样式。
    清越领辰川进门,他愣在门口盯着那张大雕花木床,好半天才想起确认一遍:“我今晚睡在这?”
    清越径直过去整理床铺:“当然,这是最受游客欢迎的一间。”
    辰川瞥见门口小楷写就的牌子——“小姐闺房”。
    “……是女游客吧。”
    她闻言回过头,俏皮地一笑:“是啊,江南大户小姐才能享受的待遇,梁先生还不觉得荣幸?我那间还是丫鬟厢房呢。”
    天外夜月空茫,灯火昏暗,一束皎洁的月光照进房里,清越站在雕花床旁执着一床锦绣盖面的棉被,回头盈盈一笑万物失色。
    辰川微微笑着,原来真是有一种美能够震撼人心,因为心底有了这个人,她的每一种好都会被千百倍放大。就像此时此刻清越的笑容,赛过天地间任何一种颜色,千金不换。
    清越回到隔壁房间睡觉,其实回来这几天她一直睡得不好,但不知怎的今天睡得格外香甜,头刚落枕就沉沉睡去,一会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年。
    结果半夜被敲门声吵醒了。敲门声把握得极有火候,既不至于吵醒楼下的苏母,又绝对能叫得醒清越。她蒙着头不搭理,外边很有耐心地继续敲……
    清越终于气急败坏地跳将起来开门:“梁辰川你梦游啊!”
    辰川穿着某个奢侈品牌的全套睡衣,笑脸盈盈地站在外面。
    清越拿手在他眼前晃:“真在梦游么?”
    他一把打开她不断晃晃的手:“你才梦游。”
    “那你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其实她不知现在几点,但总归不是唠嗑时间。
    “我睡不着……”辰川耷拉着脑袋,难得有这么示弱的时候,“你让我进去吧。”
    她觉得奇怪,这可不像平日的梁辰川,于是坚定地堵着门:“那不行,这是我的阵地,你的房间比我的还大好不好。”
    “让我进去吧……”他一脸恳切地看着她,微微皱着眉,眼睛里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
    上帝啊,哪个女人能承受得了一个成熟男人偶尔闪现的纯净无辜的眼神?
    清越很没志气地妥协:“那,你就进……”话还没说完,那个无比自觉的人就迅速闪进去了。
    “外面那么冷,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看我挨冻。”
    清越瞪着笑嘻嘻的辰川,简直气得牙痒,“你再说我把你丢出去。说,为什么睡不着?”自己又觉得语气感觉不太对,跟警察审犯人似的,仿佛说的是“说,为什么杀人”之类……她赶紧遏制自己瞎想的念头,大半夜的不说杀人这种恐怖的东西。
    “喂!”
    被辰川冷不丁这么一喊,清越吓得一大跳:“你干嘛?!”
    “我才问你干嘛,至于这么大反应?”他坐在她的床上,身上裹着她的被子,十分惬意地反客为主。
    “我没想什么。”她才不给他嘲笑他胆小的机会。
    “哦?”辰川笑得奸诈,“我有问过你在想什么?”
    “……” 
    事实证明人一心虚就容易犯错,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比任何时候都憎恨这个成语。
    辰川索性披着被子走到她面前,低头,把脸凑到她的眼前:“说说吧,苏大记者在想什么?不会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吧?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清越立刻脸红:“呸!我才没你那么下流。”
    “这都被你发现。”他脸上挂着狡猾,著名的梁式招牌微笑,“先奸后杀怎么样?然后毁尸灭迹,然后弃尸荒野……”
    “不要说了!”清越立刻尖叫着捂住耳朵。
    辰川脸上笑意更深,原来她怕的是这个,那就更好办了!他退后一步:“好,不说这个,我给你讲故事。”
    辰川竟很有讲故事的天分,讲的是《荒村客栈》,在一家古色古香的江南阁楼发生的鬼事,明代冤魂悱恻凄凄,加上他低沉磁性的嗓音简直让她如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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