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晴川

第61章


    奇怪的是等他们将车开进医院大门时被拦截下来,门口有警卫,不远处住院部大楼外拉着警戒线,里面似乎很是喧哗沸腾,一点也不似深夜的迹象。
    他们走下车去,辰川去找人问询,清越跟在后面捧着糖炒栗子,她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答道:“刚才住院部有人跳楼了。”
    “清越!”混乱中有个人叫她的名字,清越看过去,是杨小溪从记者群里跑出来,看到小溪焦急苍白的脸色,她顿时猜到发生什么。
    “清越,听我说,你一定要坚强。”小溪一把抱住清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苏阿姨……出事了。”
    清越脸色顿时木然。手一松,糖炒栗子从袋子里滚出来,一颗颗分明,撒满一地。
    一个人,一个女人,究竟能够承受多少伤痛?
    都说上天仁慈,却为何始终不放过这个可怜的苏清越?上帝只要稍微睁眼看一看便会发现她已经无路可走,但如今雪上加霜,她连唯一的妈妈也没有了。
    城市的霓虹璀璨而陆离,世上太多悲剧在上演。
    辰川始终忘不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他以为清越会大哭晕厥,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不哭也不闹,反而从容地走至警戒线旁向警察表明自己的身份,直到被一个警察带进现场内,头也没有回。只是他看到在她离开的那一瞬,眸子里从不曾熄灭的光亮终于熄灭。
    滚落在地上的糖炒栗子被过往的人们踩成泥团,周围很吵闹,但辰川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清越的世界里没有声音了,一切,归于寂然。
    
    墓园。
    这才是天底下最安静的地方。
    是隔绝了尘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只以死亡之名存在的安静。
    阴雨绵绵,淅淅沥沥。每一座肃穆的墓碑下都埋藏着一个亡灵,留下一世的牵挂。
    辰川身着黑色西装,撑一把黑色雨伞,不远不近地看着前方墓碑下长跪不起的苏清越。潇潇暮雨里,她一动不动地跪着,任凭冷雨淋湿一袭黑衣,那么瘦,似乎随时可能倒下。
    仿佛,天地无声,雨也无声,他与她一前一后,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雨略大了些,辰川终于不忍心再眼睁睁看着,快步走到清越身边为她撑起雨伞,她感觉到了,却并不抬头,仍旧直愣愣地跪倒那里,脸上有滴落的水珠,眼里却是没有泪的。
    “起来。”辰川抽手去扶她的手臂。清越不配合,硬着身子往下挣。
    “起来!”
    她还是不起来,任他怎样拉都不肯起。
    辰川一把丢开雨伞,两只手抓住清越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拖起来,她还是不声不响,任凭他怎么叫也不答一句话,肩膀被紧紧抓着却也似乎根本没有知觉,眸子是灰暗无光的,就如同头顶上阴云密布的天。
    他觉得心被狠狠地揪着,恨不能撬开她的嘴让她喊出一声也痛快些,但她就是不说话,甚至连看他都不肯,眼睛直愣愣瞅着前面,目光没有焦距也没有神采,死气沉沉。
    这些天处理苏母的后事,清越反常地不许任何人插手,无论是顾子维还是梁辰川一概被她排斥在外,甚至连被辰川嘱咐去帮忙的秦少唐也被拒绝。少唐回去告诉辰川说清越一切都很好,从警方对苏母跳楼的调查到最后安葬事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伤心落泪,叫他尽管放心。
    他听完才更加不放心。他知道这对于清越是怎样的切肤之痛,她其实只是个小女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创,却将自己隐藏着坚强的假象之下,伪装一旦崩塌,该要如何安身立命? 
    清越挣脱开辰川的手,脚底趔趄,身子靠倒在冰冷的墓碑上,目光一凛,终于有了温度。
    他想劝,又觉得不该由他来劝,只好说:“顾子维呢?他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是我不让他来。”她终于肯说话,声音平稳出奇,更有种陌生的喑哑,“辰川,你也走吧。这些天警察一直找曼丽姐问话,她也受惊吓了。”
    苏母那天故意支开他们两个,后来出乎意料地从徐曼丽的病房窗户跳下去,在那之前她们单独谈过什么谁也不知道。警方多次找徐曼丽问话,据她说当时竭力阻拦过,但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可又没有第三方证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她一时无法排除嫌疑。
    谁也没想到,最后拿去证据来的人是苏清越。她拿出母亲留在自己病房里的遗书,白纸黑字写明了母亲寻死的意图,整件事情与徐曼丽无关。
    辰川皱眉:“也许我的问题有些冒昧,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封遗书里究竟写了什么?阿姨她为什么要自杀?”
    为什么?清越缓缓地抚摸着母亲的墓碑,那是与父亲离开时一样的理由:“……为了我的自由。”
    为了他们心爱的女儿不再受任何人的威胁,宁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女儿能够展翅勇敢地追寻自己的幸福。
    原来妈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都知道了,女儿为她的病也为他们的罪孽忍辱负重,连真爱也要拱手相让,所以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化解徐曼丽的仇恨,让顾子维失去威逼利诱的筹码。
    但妈妈又怎会知道,这样做会让女儿蒙受多么大的罪恶感?是她害死了妈妈,还怎么能够幸福?
    曾几何时,妈妈是她苟且偷生的唯一理由,哪怕要离开辰川,嫁给不再爱的顾子维也没有关系。忍受着那么大的痛苦只是要妈妈能好好活着,但是,这个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
    “自由?清越,你要什么样的自由?你告诉我,只要你要的自由我给得起,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如果可以……”
    雨声吞没了辰川后面的话,清越缓缓顺着石碑滑下去,坐在地上,雨水将那串手链洗得晶莹剔透。
    真的可以么?
    没有退路,前方是个死胡同。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次次走投无路都拉辰川来当救生圈,他有什么理由一再收容身心残破的自己?她是个扫把星,一无是处,害人害己,不敢奢望再得到幸福。
    “不可以。”她的声音很轻,三个字,很慢,在辰川听来却很重,如同千钧。
    “为什么?是因为,顾子维?”辰川第一次与清越面对面问出这句话。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怀疑,旁人的回答,如今他要亲口听见她告诉他。
    清越低下头,雨水顺着刘海滴下,落在唇角竟有些苦涩。事到如今,心里在乎的人是谁,想念的深爱的认定的人到底是谁,她又怎么还会模糊不清?她知道,都知道的。
    每一次遇难遭险的时候,是他如同白马骑士一样及时赶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只有他才能给予的温暖。
    自认为一无是处的她,更只有他才爱怜如同蒙尘的珍宝。
    偌大的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了。
    可是,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尚前程大好,而她油尽灯枯,无心求生。她离开之后,他会找到更合适他的女子,而非她这副半死的躯壳。
    梁辰川问:“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顾子维?你,爱他?”
    雨帘隔着他与她,淅沥是世间唯一的声响。他第一次亲口问出这个苦苦折腾自己的问题。他要听她亲口回答,不然绝不死心,绝不放手。
    清越失魂落魄地抱着石碑,额角抵在冰冷的碑上。她从来都以为自己够坚强,被生活折磨殆尽,苟延残喘,她也从不妥协。原来不过因为千疮百孔的心还没有被放干血,命运再残酷也还留着最致命的一手。
    是她害死了妈妈。这最后一击,她真的再无力应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一切都了无生趣,那些曾经奋力求生的信念,都没有了。
    整个世界轰然坍塌,没有办法再活下去,只想一死了之。
    辰川是那么完美无瑕的一个人,她要怎样将自己一副行尸走肉失去灵魂的躯壳许给她?
    不要,不要,不要。  
 
    她要离开。离开他,离开这苦海无涯的浮生。
    她点头:“是的,辰川。我爱顾子维,我一直都只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什么叫痛彻心扉?是顷刻间痛得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他怔怔地看着扶着墓碑的清越,只觉心痛难当。听完那个答案,总觉得哪里不对了,不,是天,地,万物,什么都不对了。
    他笑,抹干脸上的雨水,又皱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明明是千百遍告诫过自己的答案,但因为不是亲耳听见总归存着侥幸,现在由她告诉才真是觉得心里疼,将最后一侥幸的自欺无情毁灭。
    雨水似断线的珠子,击打在石碑上,像极了剔透的泪。
    “没关系。”辰川仰头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尽量让自己显得足够洒脱,“没关系,苏清越,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从一开始结婚就是我一厢情愿,你爱的是顾子维,你难过的时候想到的是他,无助的时候想到的也是他,就像你们一起的那个游戏,那间房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们两个人的,我没有密码,进不去,你的心也是一间上锁的房,我从来进不去。”
    清越倚着石碑,蜷缩着身子,听他的声音混杂在雨声里,心一寸寸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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