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夜沨

第二十章 自救


夏炬明不断地向前冲刺,除了眼前的墙,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不敢想,也不敢停下来。
    冲啊!老爸就在前面,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
    “主人,要是你刚刚走了多好,留下我一个多踏实!你看你现在碍手碍脚的,我好多杀招都使不出来啊!”
    “我呸!就凭你?我要是不在,你早就挂了!还能跟我这臭牛?”
    一人一鱼就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紧张,似乎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斗嘴上。从夏炬明走了之后,黑烨的嘴就没合上过;与他相反,睚眦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黑气再放出来。同样无声无息的还有满意,这个胖子傻呆呆的瘫坐在地上,眼皮也不眨。
    “诶,满胖子,你丫有完没完啊,差不多就起来吧?酒瓶又没在,你要撑不住就赶紧走吧,没关系的。”
    黑烨保证这话绝对可以传到满意的耳朵里,但胖子却什么反应也没有。瞧着他这架势,黑烨还真怕这胖子刺激受大了,再吓出个好歹来。
    他跟大鱼征求意见:“你说,那胖子没事吧?”
    “没事,他就是太娇气了。肉倒是没少长,胆子就一点没长。”
    “那,这个什么睚眦怎么处理啊,老这么僵在这也不是事吧?”
    “没事,我这正想辙呢。你甭着急,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了。”大鱼不断的搜寻着域们留下来的资料,睚眦这种极为罕见的灵兽本来就没什么记载,黑烨又一再的打断它,大鱼有些不快,它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不过,主人,你还真看得开啊?我刚才还以为你真动了气了呢,没想到……”话没有说完,它等着它主人往下接。
    黑烨什么都没说。
    在他心里,在自以为能掌握他所有想法的大鱼都看不见的的角落里,有座专属于某些人的圣殿。在大鱼都以为他真是没心没肺、玩笑人生的时候,圣殿的一角正在摇摇欲坠,这一句话……击碎了最关键的那根柱子。
    “啊……!”来自沉默中的爆发是如此的凄厉。血丝充斥了黑烨的双眼,喊叫不足以宣泄他的痛苦,他的每一条肌肉都绷紧了,身体抖得就像发高烧的病人。
    事态的发展出乎大鱼的预料,在它看来,无所谓的笑笑,说些不着边际的混话,那才是主人的正常反应,这种悲痛欲绝的情形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身上呢?
    情况还在恶化,脉络状的血管在黑烨的体表浮现,看起来就像无数的蚯蚓想从他身体里爬出来。
    这绝对不是伤心能做到的,大鱼从措手不及中反应过来。此时,勒住睚眦的灵蛇被无数黑色的丝线侵袭着,这些纤细的灵丝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钻入巨蛇的身体,原本水一样透明的蛇身正在变黑。封印碎裂的程度突然加剧,很快,从睚眦身体喷出大股大股的黑气,撑起了压制它的蓝色灵气。
    “啊……,啊……”黑烨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痛苦的*,他伸出两只布满了青紫色血管的手,一把撕开本就破了洞的T恤衫。那条自初始之夜就陪伴他的银色项链,现在就像一只异型的蜈蚣,许多黑针从项链的边缘“长”出来,扎进了它主人的皮肤里,把血液源源不断的抽到自己体内。银色的项链正在变红,颤抖的双手想拽下它,却只被黑针边缘的利刃割的鲜血淋漓。
    睚眦捕捉到了“猎人”急遽的心理变化。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岁月,蛊惑人心已经变成了它满足血腥欲望的唯一手段,任何微弱的负面情绪都会被它趁虚而入,更何况那个“猎人”心里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凶兽用杀气同化了那个紧紧束缚它的宝贝,形势在逆转,破壳而出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两条长须从大鱼的颌前伸出,卷起变质的项链,想要帮助他的主人,却被睚眦身上弹开的封印碎片斩断了。
    “主人,是我的错,我说了多余的话。”
    大鱼身上爆发出夺目的蓝光,把睚眦的黑气再度压回了它体内。可那条蛇已经有大半变成了黑色,它紧紧的裹缚在凶兽身上,把金属外壳状的封印不断地碾压成粉末。
    一片金鳞从鱼身飘到了地上,化作几滴清水。
    ~~~~
    老酒睁开了眼睛,现在,不应该再称呼他“老酒”了。
    熊熊的火焰在他头顶和身上燃烧着,就像蓬松的头发和豪放的服饰,裸露在火焰外面的身体是透明的橙色,只有一双瞳孔是蓝得好象清澈的天空,如同掉进篝火堆里两颗蓝宝石。除了身体的形状,他都不能再称作人了。
    终于恢复原状了,火焰的魔神攥紧了拳头。力量,力量全都回来啦!他吼叫着飞到半空,身上的火焰爆发了,变成巨大的火球。
    ……这是哪里啊?怎么……难道是家乡?这怎么可能呢?
    暗红色的阴沉云团堆积在空中,不时有惨白的闪电划过头顶,它那炫目的电光尚不及火山口喷出红光的万一。大地在颤抖,直冲云霄的火柱卷起大量的灰烬;熔岩河静静地流淌,岩壁被高温瓦解,不断有石块坠入熔岩中,沉浮间便消失不见;大团的蒸汽从石缝间喷出来,空气中悬浮着燃烧的细小碎屑,也弥漫着硫磺燃烧时的特有味道。
    向远处望去,火山、火河、火云……真像啊,那久违的地方。
    埃弗里特并没有兴奋多久,火球开始收缩,他还有小小的一部分失落在某个遥远维度的角落,帐还没有算完呢!
    ~~~
    就算硬要楚沨解释,他也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只记得刚才在那个奇怪的地方,他似乎有无尽的力量想要宣泄,可却无从着力。当看到眼前那即将熄灭的火苗时,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够伸出双手,去护住那团微弱的光。
    就在他把火苗拢住的瞬间,周围的环境改变了。楚沨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原野,身前是青翠欲滴的草地,身后是华盖如云的树林,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群山环抱,一泊湖水静卧其中,嫩嫩的蓝色比天空更加醉人。视线穿过背后的树林,停在了远处城堡那高耸的尖塔上。
    男孩愣住了。
    不知名的野花在他脚下竞相绽放,他向前挪动脚步,五颜六色的花朵亦步亦趋,铺就一道花径。
    不是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实体吗?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的双脚,细瘦的小腿……什么也不缺啊!只是,他身上除了右手上的两枚戒指,早已是空空如也,一丝不挂了,连手里的那团小火苗也不见了踪影。
    这又是哪啊?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沨回头看时,有个不算熟悉的高个子外国人站在背后,银色的长发反射着阳光,好像山顶上的皑皑白雪。
    “又见面了,你和我这里很投缘啊。”拉马斯热情的和他的小朋友打招呼。
    “……你好,不好意思。”
    “我就说嘛,”拉马斯看了看男孩脚下欣欣向荣的景象,说道:“所以那些虫子会找上你,有这种本事,谁都想咬一口。”
    跟随着神秘人的眼神,男孩看到了春末时节的草园。
    “看得出来,你遇到些麻烦,用我帮忙吗?”主人的话语中不带丝毫的取笑意味。
    “多谢……,不,我想赶快回到原来的地方,你能帮我一把吗?”
    “那种方法,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
    不会又是只用想的就可以了吧?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真不好意思!”
    “等等!”拉马斯拦阻住楚沨刚要开动的脑筋:“你难道就这样回去吗?用不用穿件衣服?”
    “算了,不麻烦了。反正穿上之后又会烧没了,我还是赶紧走吧!”
    “不会的。”说着,拉马斯拿过楚沨的手,用小指在男孩的手心里画了个圆形的图案。画完之后,那个圆圈闪过红色的灵光,随即消失了。
    “没衣服穿了,就把右手手心贴在胸前,想象你想穿的衣服。”
    “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男孩常穿的牛仔裤、T恤衫、运动鞋,包括眼镜都出现了。
    “太感谢了!回头见。”
    ~~~~
    就这样,高温男孩回到了面目全非的会客厅。
    “呃……这些东西们跑哪去了呢?”
    看着墙壁上的三个洞口,路痴有些犯难。
    ~~~
    “开……开!”
    项链终于被拽断了,连带着下面一大块皮肉,被黑烨生生扯了下来。长时间的对抗与挣扎、撕心裂肺的刺痛让他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些。
    “主人,我向你道歉。我以为你是个只会耍贫嘴的纨绔子弟,我看错你了。”
    金色的鳞片像雪片般飘落,铺满了大鱼身下的地面,它的灵气即将耗尽了。睚眦的杀气就好像巨大的磨盘,将蓝色灵光吸住、碾碎、化为乌有。失去了本命石的大鱼受了重创,和刚刚获得极大助力的凶兽已经是天渊之别,它拼尽生命的力量,多撑一时是一时。
    “少来这套,你想死啊?没那么容易!”黑烨双手扶着膝盖,大量失血和心灵的创伤让他无法动弹,连站直身体都很勉强。鲜血染红了他那几乎变成米黄色的白T恤,也洒在他那两膝早已磨破的牛仔裤上。
    “快跑吧,笨鱼,你能跑就快跑吧!”
    大鱼看了看他的主人,它只是条鱼,没有表情。它已经没有余力再施展水元素的疗伤圣手,那身动人心魄的华丽鳞片几乎掉光了,巨大的身躯从尾巴开始失去颜色,尾鳍的末端溶进了空气中,再过不久,它的整个身体都将溶掉。
    “满胖子!不想死你丫就赶紧跑啊!”
    黑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跨上了高台,冲入那蓝色的灵光,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两个狮头。
    “主人!不能……”大鱼来不及,也没有气力阻止这一幕,眼看着主人的身躯慢慢融入睚眦的身体。
    这是大鱼一开始就恐惧的,嗜杀的凶兽在迫不及待的渴望吞噬,决不能用身体碰触它的身体。
    李跃雷悠闲的坐在地上,略有失神的看着法阵的玄光。
    两百多年了,为了维护封印,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召唤,有时失败,有时成功,而这一次,他们积攒了足够的牺牲和经验,准备召唤那想也不能多想的地狱之王。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有那个级别的魔鬼做镇压,即便是第二代吸血鬼,也绝对不可能有挣脱的机会。
    不牺牲人命,却还要以灵魂作牺牲,那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在开始的十年里,李跃雷和阴虬伤透了脑筋,两个人一边适应着新的身体和生活方式,一边寻找解决的办法,直到他们得到了那件秘宝,制作灵魂之石的谜宝。就这样,两个人得到了自愿的奉献。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当年的热血早已消磨掉了温度,曾经澎湃的激情也越来越趋于惯看人间冷暖的消极……
    两百……二十?二十几年了吧?老神棍,你是怎么想的呢?我怎么觉得那么一切都不对了呢?封印就要完成了,可我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活着也觉不出滋味。我都不知道,当年咱们那么做真是想拯救众生于水火,还是就因为老家伙把咱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不知道吧?我已经开始厌倦了,我杀了夏家的那个保姆,只是不想让她发觉咱们的计划。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罪恶感,心里一丁点的波澜都没有,这要是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别说会后悔得要命,我根本就不可能下手害她。……难道说……,我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吸血鬼?……还是说,活的时间长了,每一个人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封印了,看着那些人努力完成最后心愿的样子,我真觉得那样才是活着。他们每一个都了无牵挂的走了,可咱们却一天又一天的在这里苦熬,为什么啊?那个老家伙出不出来,对咱们有那么重要吗?……如果这次不成功,我是不是还能等待那么多病人,眼看着他们完成心愿,眼看着他们把咱们甩下,我要眼看着他们充满绝望的眼神……我难道在妒嫉他们?
    在李跃雷看不到的地方,在熔岩横流的焱焰地狱,一个火神发出了报复的信号。
    ~~~~
    至高无上的禁忌不允许任何东西的觊觎。代表着“仁慈”的珠玉在闪光,那是耐力引发的奇迹……
    我就是来参加宴会的,我不是来拼命的……,大家都在干什么?楚沨怎么没在啊?黑子在干什么?他跳到塑像前面想干什么?
    “满胖子!不想死你就赶紧跑啊!”
    他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为什么会死啊?谁会死啊?
    银光真刺眼啊!
    终于,一团黑气从睚眦嘴前的位置喷出来,把黑烨顶了出去,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飞出老远。
    大鱼已经消失了近三分之一,它勉强把一只断了的龙须搭在主人的身上,却再也没有可供救命的泪水。
    突出封印的黑气化成狮头的形状,在大厅里巡弋着。一块块的青铜外皮在跌落,又一团黑气突出封印,再一团黑气突出封印……凶兽就要脱困了。
    是我们要死了吗?楚沨真的死了吗?黑子也死了吗?酒瓶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啊!快来啊!我也要死了啊!
    “你有没有能值得谁为你竖大拇指,或者值得你拍着胸脯对人家说‘我满意如何如何’的事呢?”
    什么?是谁在说话?
    “……或者你真有本事,别人都不会的,你三下五除二就能给干出来的也成,可你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啊!你那些同学要你干什么啊?”
    这、这不是我爸说过的话吗?是谁?是谁啊!快来救救我!
    那个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父子对谈时的录音:“你有没有想过,你来这世上是为了什么?你觉得你活这么大都干了点什么?如果你明天就死了,不说我们,你觉得你对得起自己吗?有什么是你引以为傲、没白来这一趟的?”
    ……
    声音不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是左手!左手那里有什么?好烫啊!是斩龙!你想干什么?你想保护我吗?
    满意把精神集中到了左手,感觉到了,出来!保护我!我的刀!
    没有刀,只有刀柄,刀锷上的女人脸怒目圆睁,从她的牙缝中,隐约可以看到一点流光,那是像针一样的金属丝,寸许长,用来纳鞋底都嫌细。
    可能是感觉到了胖子齿间的动静……或许对它们来说,胆怯与恐惧的味道更胜过鲜血,黑色的狮头像满意飘过来,它们不着急,越恐惧就越美味。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满意终于能够说话了,只是那种声音更像是受惊的小姑娘发出来的,尖锐且抖动。
    狮头的嘴角扭动着:这种声音太美妙了,很久没有听到了,想不到刚刚脱困,就能享受到这么美妙的感觉,太好了!
    振聋发聩的咆哮声,宛若一个个惊雷,此起彼伏,睚眦兴奋的高声叫着。
    一个狮头冲在最前面,它的嘴突然张大,大的足可以把这吓破了胆的胖子整个装进去。
    “啊……”
    这只是胖男孩临死前毫无疑义的惨叫。他紧闭着双眼,加在眼皮上的力量就像是要挤干眼睛里所有的水分。
    时间在缓步前行,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发生。
    “胖子,现在睁开眼,你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大鱼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
    满意的听觉器官在正常的工作,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睁开了眼睛。胖子惊讶地发现,他的左手不知何时举在了身前,那柄刚才还可以用“绣花针”来形容的武器,现在回归了匕首的行列,精光四射的刀刃上,挺着几根类似狮牙的突起,而冲到近前来的狮头则消失不见了。
    “这、这是……啊—、啊——!”
    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又一团黑气幻化的巨大狮头,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扑来。
    这一次,满胖子的行动积极了许多,他一边发疯似地尖叫着,一边狂乱的挥舞着手里的“救命稻草”,还有,这一次他是睁着眼的。
    墨汁般的怪兽脑袋甫一接触那把小得可怜的武器,就好像漫天的灰尘遇到了吸尘器,瞬间被匕首吸收了。黑色的光泽在精致纤细的刃身上流转,诡异的武器再度得到能量,它又变大了,俨然是短剑的模样。
    满意的信心也随着“心刀”的复苏而增长。也许叫“增长”太过保守,那几乎是以几何级数的平方速度而膨胀的邪念。
    他怪叫着跳起来,用“斩龙”扫荡着每一个意图接近或者是逃离的气团,伶俐的动作,迅猛的剑法,丝毫看不出两分钟前那个吓破了胆的胖子的踪迹。
    “怎么样,黑子,我也不错吧?”他甚至有余裕征求同伴的意见。
    黑烨躺在他自己的体液形成的小池塘里,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宠物替他回应了这个问题:“托您的福,我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如果您能早一点出手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死了。”大鱼只剩下头部还存在,鱼鳃后面的部分全都不见了。
    “你说什吗?!”
    “托您的福,黑烨主人已经归西了。谢谢您保住了他的全尸。”
    满意僵住了,他拿着异型的长刀,目光落在了血泊里的同伴身上。
    “黑子,你别装了。”
    他不敢走到同伴的身边,他害怕确认到那可怕的事实。
    “你别装了嘿,我都看见了,你还喘气呢!”
    他强颜欢笑,期待出现他想象中的情景。
    “你就爱骗人!咱可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啊!”
    除了从伤口里流出来的墨汁般的血液滴落的声音,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黑烨,你动下手指,你动动啊!”
    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已近乎于祈求了。
    轰然一声巨响,满意被震得浑身一抖。大鱼的灵力再也不能负担封印,凶兽中的凶兽终于露出了全貌:外形与它的青铜外壳一般无二,但大小却几乎是原来的两倍,全身好像覆盖着最漂亮的黑色绸缎,浓密而瑰丽的鬃毛会让任何以头发著称的美人无地自容。雄健的体魄在呼吸间轻轻颤动,突出体外的骨剑带着幽幽的藏青,黑气在它周遭盘旋着,宛若长着狮子脑袋的条条黑蛇。
    睚眦瞟了一眼身前的小人儿,它才没心思招呼那卑微的生物,只是奇怪自己所处的地方,这里并不是它应该在的位置。黑烨的灵蛇被它完全吸收了,睚眦期待着接下来的补品。
    但对于满意来说,他的眼里除了双头狮子,没有其它的东西。泪水再一次从他的眼角涌出,这不是畏惧的泪水,每一点小小的水滴里,都凝聚着满意深深的懊悔、自责和悲痛。那些水滴流过脸颊,带来锥心的灼烧刺痛,仿佛是一滴滴的酸液。
    满意向睚眦的方向走去,速度很慢。他的眼神空洞,心里更空洞,泪水带走了他所有的感情,僵硬的动作就像个木头人。
    黑色的怪兽抖了抖周身的肌肉,好像每一只猫睡醒之后所做的那样。它的兴趣终于被那个细小的生物带动了,两副狮吻发出不同的吼声,灰尘从大厅的天顶落下来,周围的大理石柱也禁受不住如此的声势,摇晃之后,蛛网般的裂纹攀上了粗壮的柱身。
    满意却仿佛切断了所有的反射神经,傻傻的走着。巨大的气浪扬起他的卷发,全身的衣服被吹得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睚眦从高台上跳到小人儿面前,伸出前爪,作势要拨拉这个肯定逃不掉的猎物。这也是所有猫科动物的恶习。
    那只爪子竖起来的高度不比满胖子矮多少,而质量更是远远超过他,即使凶兽这一下没有存着杀意,威力也足够打飞体重200公斤的猛虎。
    满意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他在巨爪碰触他身体的刹那间抬起头来,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神里面,现在是激烈的火焰,那里的温度几乎比得上楚沨的极限。
    就在那一刹那,胖子左手横握斩龙的刀身,顺势向外刺去,刀身深深的刺入怪兽的前爪。刀锷向四周伸展,变成圆形的盾牌保护着它的主人,上面那张双色女人脸也跟着变大,一幅眉开眼笑的神情。这种变化并非满意的故意,他只关心这一刀会造成什么结果,或者,他连这也不关心,他只关心下一刀的结果。
    兽爪就像破了洞的气球,转眼间就干瘪了。睚眦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失去肢体的痛苦,眼前那个小人儿竖起刀来,高举过头,原本在它看来不过是刺针般的小小武器,突然变成了开山巨斧,迎头砍下。
    惊世骇俗的一刀,一刀两断!
    从头至尾,睚眦的两个脑袋,各自带着半边身子,静静的伫立了几秒钟,大厅里忽然卷起了黑色的旋风,那是凶兽的杀气化成的龙卷,风眼就是胖子的那把刀。
    睚眦的残尸渐渐消散在了狂乱飞舞的气流中。
    风停了,满意向后倒去,他不确定自己干了什么,他从来不像今天这般疲惫,他需要好好的休息。
    在胖子失去意识之前,他又觉得无比的轻松。
    黑子,一个人走,太孤单了吧?
    ~~~~~
    一个略有些秃顶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大厅中心的高台上。他推了推仅仅是摆设的金边眼镜,看着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微微摇了摇头:“小子,谁活着都不容易啊!”
    “酒瓶……黑子……满胖子……”
    叫喊的声音传来,那个中年人带着睚眦的镂金底座一同消失了。
    看到这一切的,就只有一双如梦似幻的眼睛,再过不久,那双眼睛也要跟随它的主人,飘荡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大鱼很庆幸,虽然和它知道的有些出入,但它的尊主大概已经在迎接他们了。
    空间在扭曲,魔法阵的每个字都在熠熠生光。一个红色的光球漂浮在法阵的中心圆上,虽然明亮,却没有照亮任何空间。那就是阴虬和李跃雷追寻了数百年的庇护。
    法师静静地站在法阵的边缘,双手虚合成圆。在整个仪式中,阴虬没有说过一个字。他的精神潜入了最黑暗的深渊里,以最坚强的灵魂为饵食,引诱那些最恶者,打破界与界之间的平衡,来到最终祭品所在的地方。
    “来吧……来吧!享受你最爱的飨宴,在此献上无与伦比的灵魂,古龙的守护人,深渊之下的最强者,现身吧!”
    法师诵念着唯一,也是最后的颂词。
    光辉的羽翼从红色球体上冒出来,一对、两对、三对……
    数十颗粉色的晶体在阴虬的周围浮现,法师猛地睁开眼睛,双手向身前伸展,突然,强烈的情感波动闯进了他的心里,这是召唤时最大的忌讳。
    粉晶如飞蛾扑火般投入法阵中的光球,也在中心圆祭品的脸上留下光的痕迹。那是只剩上半身的李跃雷,而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夏世翰却不见了。
    红色的光体扭曲着,粉色逐渐混了进去,但阴虬已经不关心结果了。
    “老神棍,恭喜,你赢了。”
    吸血鬼那强健的生命力让李跃雷得以平静的说完这句话。随后,他双手击地,投入了光体之中,那个有着六对翅膀的辉煌灿烂之体。
    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这根本不算违背誓言!如果你认为这样不对,咱们可以再去选择其他的灵魂……现在你死了……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召唤完成了。
    光芒突然散去,翅膀也消失了,一个黑发黑袍的男子出现在阵中,是那个与拉马斯对坐的人。
    “在我之前,无人得自由。”
    声音直接进入了灰衣法师的脑子。
    阴虬思想和行动的自由全被剥夺了,他不由自主地跪下来,极度混乱的思想不自然的澄清了。有个名字在他的灵魂深处不断呐喊着。
    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人类,你做得不错。是什么人告诉你,执拗的灵魂是贪婪者的珍馐,又能成为镇压永恒恶者的枷锁?”
    发问是黑衣男子对眼前这个法师最大的奖赏,他已经读取了阴虬所有的记忆与情感,现在,只是给与阴虬小小的自由而已。
    “我的朋友。”
    “你们的感情很诱人!人类,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黑衣男子从黑暗中伸出手来,一团白色的火焰在他五指间跃动着:“这是他的灵魂,如果你愿意放弃自己的灵魂来救赎他的话,我可以给他转生成人的机会。”
    “这怎么……”阴虬瞪大了眼睛,吸血鬼怎么可能会有灵魂呢?
    “不要怀疑万魔殿的王者,他自己就是背叛了神的灵魂,解脱这卑微的吸血鬼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困难。”
    “我愿意!”
    “这可是永远的束缚。”
    “你动手吧。”
    ~~~~
    ……不是说人死之后就没感觉了吗?怎么还这么难受啊?
    胸口憋得慌,喘不上气来!诶……为什么啊,我都死了怎么还要喘气啊!
    黑烨懒得睁开眼睛,除了好像有道铁箍横在胸前之外,身体没有一处着力。
    “唉……,原来这就是死了之后就是这样啊,”他不禁感慨出声:“也不怎么样嘛,可惜我还是个处男……”
    “呦,您也会说出这么俗的话啊?”
    诶~?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熟啊?
    黑烨赶忙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与此同时,下坠的感觉以及和地面的亲密接触似乎都证明他还活着。
    “您老人家缓上来啦?”
    楚沨不紧不慢的调侃着。他挟着两个半死不活的同伴走了好一会儿了,虽然臂力和体力都已经不同以往,但酸麻的感觉还是考验着他的神经。
    “诶,我靠!”黑烨的眼睛和嘴巴都撑成了蛋形:“楚沨,你丫不是死了吗?”
    “是啊是啊…”楚沨应付着,顺势把满意也放到了地上,活动着单薄的肩膀:“你们两还真沉,我就听说喝醉了酒的都沉得跟死猪似的……”
    “你说什么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啊,你没事啦?”楚沨作势要摸黑烨的脑门。
    “干嘛干嘛?”黑烨连忙闪开,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当时好像看见你完蛋了啊?”
    “对,我连…连‘那什么’都不能说,你说我死倒是说得挺痛快的啊?”
    “那就是说,咱们都没死了?”
    楚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行了行了,你要真是缓上来了咱就走吧,酒瓶那边还不知道怎么着了呢,咱还得赶紧着!”
    “嘿!我还以为没事了呢?”黑烨一骨碌爬起来:“那你还跟这磨蹭!”
    “我要是把你们俩扔刚才那地方,这会儿估计能找着他了。少说废话,”楚沨架起满意的一边肩膀:“过来,搭把手。”
    “嗨……,还用你干这个。叫我的鱼把他弄醒了不就结了!”
    这一次,大鱼没有响应他的主人。
    “鱼呐?叫你出来就赶紧着!”黑烨拉下领口,那里只有刚刚长好的皮肤。
    项链在睚眦被分尸的时候彻底破坏了。
    发现他们时,楚沨只看到好友撕破的衣服,在那之后,他心里装满了别的事。
    楚沨架起满意走在了前面,听到这话又停住了:“你甭找了,黄尾已经死了。”
    “瞎说呢吧?大鱼?”
    楚沨再度迈出脚步。
    “狗屁!楚沨,你丫胡说八道!大鱼,大鱼?”
    楚沨头也不回,声音很平静:“我找着你们的时候,你跟满胖子看着都不行了,黄尾就剩下一对眼睛。它说它缓不上来了,让我把那两只眼睛给你们一人一只,说是能把你们两个的命捡回来……”
    “你胡说!”
    黑烨发疯似的抓住同伴的肩膀,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了大鱼留给他的影像。
    楚沨鼻头也有些发酸,他回过头来:“那条鱼是条汉子。……临走的时候,它让我谢谢你,说这一个月,是它过得最高兴的一段日子。……你要是想哭,我可以给你些时间。”
    大鱼死的时候,楚沨的反应比黑烨还激烈。而现在,他已经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你是说……它把命给了我?”黑烨闭上眼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对,还有这个。”
    楚沨摘下了域卵变成的戒指,递给曾经的鱼的主人。
    黑烨接过戒指,却先别过头去,看了看旁边,等眼圈周围的红潮退去,才把视线移了回来。一只蝌蚪形状的、极为精细的生物在珍珠大小的域卵里游动着,看来很是活泼。
    那是沾在黄尾龙眼睛旁边的鳞片,不知道为什么,被楚沨碰触之后仿佛得到了生命,长出了尾巴。当时,大鱼正将最后的心愿传达给他,他没顾得上多想;等楚沨将两只鱼眼分别放入同伴的口中,再想找那个小生命的时候,才发现小家伙自己钻进了戒指里,正游得开心。
    失去宠物的心情,楚沨体会过很多次了,何况是大鱼这种亦师亦友的存在。他想让黑烨能有个安慰,这么多年来,他还没有见过黑烨为什么事如此的失态。
    “说起来,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哽咽’。你也节哀顺便吧,咱们下次再去抓别的什么来,没准大鱼还能缓过来呢。”
    ~~~~
    “还是你拿着吧,”黑烨把那枚戒指扔回给了楚沨,走到满意身前蹲了下来:“赶紧,把满胖子放在我背上,这么样比较快。”
    “这戒指……?”
    “你养着吧。那种只有老头子会喜欢的东西,我没兴趣了。快点!酒瓶要是完蛋了我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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