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

第20章


  薛怀义确起过捡棍之心,刚才虽占上风,但得来不易,被龙鹰的能捱善攻打怕了,如能以铁棍对龙鹰空手,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恨给龙鹰公开点破,他再厚颜无耻,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铁棍。
  下一刻他空手扑至窗旁,见在官署间广阔的空地上,以千计的人正往四周呈圆形的退开去,以腾出空间让两人决斗。
  龙鹰刚好落在以人筑成圆形空地的中央,离八方馆足有百多步,背向他。
  薛怀义心中狞笑,知龙鹰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乘胜追击,可取对方狗命。大喝下去道:“明年今夜此刻,就是小子你的忌辰!”
  言罢跃往窗外去,食堂内的人一哄而上,挤到窗旁。
  灯火映照中,龙鹰看着薛怀义跃离八方馆的三楼,清楚明白时辰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翻离三楼的一刻,他确是伤势颇重,但薛怀义的横练真气毕竟与先天真气有别,只能伤他的肉身,魔种的元气元神夷然无损。当他踏足实地,魔功已运转九个周天,复元至十之八九。
  龙鹰动了,像一股龙卷风般转动着飙移往薛怀义的落足点,令尚在凌空当儿的薛怀义生出无从入手的沮丧感觉。而令他大为震骇的,是依龙鹰的来势,刚好于他足尖触地前的一刻杀至。他的横练功夫大半苦工全在下盘上,如不能沉腰坐马,功力势要大打折扣,不过此时他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又想到对方是外强中干,遂全力催发真气,一手护脸另一手护下阴,好硬捱对方攻击,还想到着地后反攻之法。
  龙鹰左刻干右刻坤的两支护臂,滑入手中,但由于他遮掩得宜,加上灯火在长风下闪动摇曳,旁观者全看漏眼。
  遥对两边的楼上楼下,加上空地上的观战者,过万人透不过气来的瞧着这场胜负未卜、惊心动魄的苦战。
  龙鹰挨至此刻,早出乎绝大多数人料外。
  薛怀义终于足尖触地,龙鹰煞止转动,变成欺身直逼对手,在眨眼的高速中,双手左右开弓,连续朝薛怀义胸腹狂击十多记。
  在所有人不能置信眼睁睁的目光下,薛怀义像个扯线傀儡般不住跳跃,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鲜血不住从眼耳口鼻溅出。
  龙鹰再一个旋身,在薛怀义倾颓之前,乾坤回到袖内,撮指成刀,划过双手软垂的薛怀义粗壮的脖子,掌未至,刀刃般的魔功劲气,早横过这死有余辜、作恶多端的假和尚的颈项。
  人头甩飞,尸身还站了片刻,然后“砰”的一声倾金山、倒玉柱地栽在地上。
  全场过万人,没有人发出半丝声色,呼吸声似都消失了。决胜负的一刻出现得太突然太快,更是大部分人做梦没想过的结果。
  龙鹰昂然傲立,虽是身染血污,其气定神闲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龙鹰的感觉很古怪,清楚自己刚开杀戒,第一次杀人,但心境仍若不波止水,与自己决斗前猜想的截然不同,恐怕该与魔种的特性有关。魔种的特性,变成他的特性。这场决战标志着他真正踏足江湖,陷身你不杀人别人杀你的江湖局。
  “圣上驾到!”
  众人怎想得到武曌竟选此刻亲临战场,循声望去,一行数百骑朝他们的方向驰至,领头的是高居马上,龙袍帝冠的武曌,稍后是胖公公和御卫大头子、被赐武姓的大将军武乘川,再后是辆马车和分作六排的御卫,忙避往两旁,黑压压地跪满地上,高呼万岁。
  武曌神情肃穆,策马直抵仍傲立在身首异处的薛怀义旁的龙鹰前方五步的位置,在马上低头俯视龙鹰,似想挤出点笑容,却没法办得到,目光转投往薛怀义的尸身,凤目射出复杂的神色,语调却是寒若冰雪,冷冷道:“梁国公漠视朕之警告,不但未能虚心自省,且持兵器硬闯皇城,实是咎由自取,又是不自量力,致招身首异处之祸,与人无尤,若有任何人敢藉此生事,再起争端,朕立杀无赦,罪诛一族,不得异议。”
  她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官署广阔的空间飘荡,过万人竟静至落针可闻,尽显天威。
  武曌从薛怀义处移开目光,扫视全场,沉声续道:“姑念梁国公撰《大云经疏》曾立大功,德被众生,朕赐准其遗体送返白马寺,火化后造塔葬之。至于其所度僧徒,悉数流配远州,有生之日,不准踏足神都半步。”接着声音转软,向龙鹰道:“龙先生为朕之大周国宾,竟被此愚不可及之徒骚扰先生清静,是朕之过。请先生上马车。”
  龙鹰心中暗赞,武曌这招连消带打,一举解决薛怀义横死为神都带来的所有问题,作风果断,干脆利落,并且隐然有一切尽在她掌握中的派势,趁机立威。但对她邀自己登上随行的马车,却是摸不着头脑。
  两个御卫跃下马来,马车驶近,御者竟是个俏女郎,一身劲装,双目藏神。龙鹰直觉她是宫内出色的高手,也令马车大添离奇神秘的色彩。
  御卫拉开车门,做出请龙鹰登车的敬礼。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登车,车内帘幕遮窗,一片漆黑,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早被纤纤玉手劈胸抓个结实,扯得他仆往座位里,小腹还被对方重重抽击一记。
  马车开出。
  第十四章 恐吓勒索
  龙鹰痛得弯下身去,抗议道:“想收买人命吗?别忘记我刚和假和尚大战三百回合,身受重伤。”
  太平公主在他旁坐下,恨得牙痒痒道:“死小子臭小子,骗得本殿那么苦,原来竟练成道心种魔大法,没给母皇笑死算本殿命大。”接着探手过来摸他袖内护臂,冷笑道:“还以为你这小子如此厉害,可凭空手活生生打死刀枪难入的死和尚,原来暗中出术。”
  龙鹰心怀大放,在车厢的“暗室”里,身旁又是尊贵的大周公主,风骚放荡,任他疯言疯语,浪漫旖旎处,比之刚才的生死血战,活像两个不同的天地。顺手解下两支护臂,凑到她小耳,先吹一口热气进内,道:“烦公主遣人把护臂归还胖公公。”
  太平公主嗔道:“痒死人哩!这种下三滥的调情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本殿不碰刚杀人的凶器,放到后座去,本殿自会处理。”
  龙鹰大乐,想不到竟有调戏她而不遭掌掴的今天,移近少许,紧贴香躯,同时分她心神道:“公主似乎对假和尚没什么好感。”
  太平公主沉声道:“他一双手染满我李唐宗室的鲜血,你干掉他,本殿不知多么痛快,否则怎肯让你这假色鬼大占便宜。”
  龙鹰失声道:“假色鬼?”
  太平公主狠狠道:“真色鬼像你那样子吗?由荣公公千挑万选出来的俏宫娥,恭候鹰爷沐浴登榻,鹰爷却到望台吹风挨箭;这边厢说身负创伤,不宜男女鱼水之欢,隔不了几个时辰威风凛凛地决战假和尚。这叫色鬼吗?见你的大头鬼才真!”
  龙鹰从后伸手绕过她,轻轻挽她腰肢,头则挨往香肩,嗅吸发香体香,不知人间何世地叹息道:“公主有所不知,请容本国宾禀上,小人不知忍得多么辛苦,怕的是公主以为我移情别恋,令小人痛失亲公主香泽的机会。”
  太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喘着气道:“在战场你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情场却是第九流的低手。还敢在本殿前重提什么一亲香泽,想起来恨不得宰掉你。”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太平公主气鼓鼓地道:“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龙鹰苦思道:“我是怎么说的?”
  太平公主生气道:“可知你们男人,为满足一己之私,信口开河,事后忘得一干二净。”
  龙鹰抓头道:“那晚我尚未来得及和公主海誓山盟,已给公主赶出去,究竟我忘掉哪句使公主含恨在心的话?”
  太平公主呆看他片刻,柔声道:“龙鹰你是个很离奇的人,可以变得不可一世、英雄了得,也可以像现在般似个市井无赖,胡言乱语。是否种魔的影响?”
  龙鹰道:“当时你在八方馆吗?”
  太平公主哂道:“除圣上和胖公公外,宫内重要人物全体在场,只是掩饰得好吧!你哪看得见人家呢?只顾着和端木菱公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
  龙鹰大乐道:“公主竟为我吃醋,事后有没有气得掉情泪呢?”
  公主大嗔道:“吃醋吃醋,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个女人不吃醋,挪开你的手,滚远点,不知自己满手血污汗臭。”
  龙鹰反把她搂个结实,岔开道:“我们到哪里玩儿?”
  马车停下。
  公主余气未消地道:“你不懂滚落去看清楚吗?”脱出他的魔掌,自行下车,不再理睬追在身后的龙鹰。
  ※※※
  宫城以万象神宫为主殿,居前方的正中央,原址为隋之干阳殿,后被烧毁。高宗在原址建干元殿,极尽奢华,不过武曌仍不满意,命薛怀义督工,不顾朝臣反对,将干元殿夷为平地,每日劳役数万人,花九个月时间建成明堂,再易名为万象神宫。宫殿内外结构独特,乃当时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充分体现武曌异乎常人的气魄和野心。
  神宫高起三层,底层正方形,每方配以不同颜色,象征四时,四面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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