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公子

20 寡人有疾 上


道之仔细瞧向青玉:他神色不见狼狈,唯有额头十枚印记殷红胜血。青玉凑在道之耳边,柔声道了句多谢,才肯放开她,回去继续炼化大妖尸身。
    道之暗自松了口气,好歹不再是当着熟人亲来亲去,而腕间玉镯说了声“容我消化会儿”便没了动静。老掌门在夏郊与路柔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满身疲惫,而眼中渐露轻松之意。
    阵眼处忽然金光大作,同时路柔身体瘫软下去,不过眨眼之间又重新站起,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副神情。道之知道,如今站在老掌门身侧的已是路丹,而从金光中缓缓走出的不是路柔又是哪个?
    青玉走在路柔身后,“这回用上千百年总不在话下。”
    路柔喜悦异常,“苦力活儿费力活儿尽可交给我来办。”言毕,向上一窜,随意伸手一戳,洞顶便多了个大坑,又忙转过身,向青玉不停道谢。
    青玉笑笑,“法阵我已毁去,咱们出去吧。”石洞内最后一丝压抑迷乱之气也随着青玉这句话消弭不见。
    路柔替下夏郊,与双生弟弟路丹一起扶着老掌门出洞。这回的乾坤大挪移自然是由青玉施法,不见他结阵更不见他默念咒语,只凭一缕意念便将脚下青石小路与玄天后山连在一起。众人没走几步,眼中景色骤然一变,由花娇带着青玉弟子辈中几位精英站得整齐,正迎着老掌门、青玉几个恭敬施礼。
    青玉还是平时那副冷淡表情,“难为你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撑到如今不容易。”
    花娇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还是让白促逃了。他害死师父……”
    青玉拍拍师侄肩膀,“都想起来了?”
    花娇脑门就那么贴在地上,“求掌门师伯允弟子们出山,报仇!”最后两个字真是咬牙切齿硬挤出来,满含千愁万恨。
    花娇和白促的师父都是窦江,照着路丹之前所说,窦江可是本门叛徒,害了师兄师弟又以心神操控之术坑了玄天满门,白促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开溜才逃得性命。现在花娇指认白促才是真凶,尤其是在老掌门出手解开心神控制之后,道之坚信此番花娇所言非虚,至于中间曲折,她才不心急,只等回家拉着她的青玉哥哥问个清楚便是。道之心中有数,老掌门和路柔面色如常,而路丹神情就很精彩了。
    青玉拎住花娇领口将小师侄硬生生拎起来,又看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其余几位师侄,“今天我便可还你师父回来。”
    花娇就势抱住青玉腰身,就差喜极而泣,“真的?多谢掌门师伯!”
    青玉望向天边,“若不是知根知底,我非以为她是故意不可——红棠稍后便到。”
    师侄几个,尤其是花娇,闻言喜不自胜。
    青玉在玄天派内所住的院子与王府正房格局完全一致。进了卧室,老掌门疲惫至极,连保持打坐的姿势要靠两个徒孙在一边扶持,青玉以灵力布阵,令师弟师侄们占住阵脚全力施为,只为老掌门疗伤。
    此时有人来报,“黄地门掌门红棠、左护法姬晶求见。”
    青玉直接吩咐,“去书房。”
    以明艳动人闻名的红棠一脸焦躁,袖口处点点血迹,肩上还扛着个红衣男子,头发披散。堂堂黄地门掌门此刻不肯落座更不肯放下,姬晶脸上豁了个口子,血还在不停往外渗,胸口更是有个黑漆漆的窟窿。
    青玉仍是那副镇定模样,“花娇,你让姬护法坐到师父身前,你踏住阵眼,注入三成阳气便可。”顿了顿,破天荒的多解释了句,“你师父我亲自施救。”
    花娇咬住嘴唇,带了姬晶,领命而去。
    一时房里只剩下四个,包括红棠肩上动也不动的男子——再傻也能用排除法算出来,他是青玉的二师弟,花娇的师父:窦江。
    青玉将窦江抱住,移到书房里的床上,扯开衣衫瞧了瞧脸、前胸和后背。
    红棠不仅眼圈通红,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怎么样?”
    “身子没什么,”青玉点点头,“魂魄呢?”
    红棠哆嗦更甚,竟是用右手扳开左手,手心处一团银白色光芒,边缘泛着些微的蓝光。
    青玉瞧了眼,“三魂七魄竟是全的。其实啊,哪怕丢了些,人还是那个人。”
    “少一分也不是他。魂魄全是全的,但是全碎开了,”红棠抹抹眼泪,哽咽道,“你现在能使织魂术么?”
    道之奇道:“织魂术?”
    青玉一如既往的耐心,“魂魄本来排列有序因人而异,若是胡乱塞去,不是忘尽前尘往事或是性情大变,便是魂魄间碾压乱撞,迅速散去,再也寻不回来。织魂术顾名思义,是将三魂七魄按照原本的顺序排好再送回身体。”隐了句没说,织魂术非得他法力全部恢复的情况下才使得出来。他从红棠手里拿了那团银光,凭空捏出十根倒钩银针,一根一根扎进红衣男子裸~露的胸膛上,竟没半滴鲜血渗出。青玉又把银光团分成十份,仔细拈出粒粒圆滚滚的银光球。道之眼尖,瞧出那粒粒小球乃是卷着微微蓝光不断旋转的小小漩涡,正迫不及待的扑向银针,不过眨眼的功夫,蓝光银光小漩涡钻入身体,红衣男子眼皮子颤了颤,道之心里——确切的说是从青玉心底直送一大串话:诶?大师兄。哎呀,不好了,小棠怎么也在。我能继续装死吗?我要是现在就醒,小棠非得留下来陪我养伤不可,咱们至阳之地哪是他们练全阴功法之人能久留的?求你了,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一连三句大师兄,翻来覆去的都是撒娇和央求。
    这话既然是青玉传来,道之也只好配合。她稍侧过身,挡了红衣男子半张脸也同时挡住红棠的灼灼视线。
    青玉则特地起身,轻拍红棠肩膀,“放心。让他养些日子,等大好了,我让他找你去。”黄地门掌门勉强抬头瞧了眼青玉,露了个笑容,便歪了脑袋沉沉睡去。
    窦江瞧得清楚,立即坐起身来,连带胸前细细银针颤个不停,青玉一掌按在他脑门,“少得意忘形,姬晶就在隔壁。”窦江毫不迟疑,又倒回床上继续装死。
    青玉亲自出门引来姬晶,前后最多半刻钟的功夫,姬护法都换过袍子还梳洗了一番,如今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意味,而脸上伤口已然痊愈更不用担心他胸前血洞。
    道之放下一半纱帐,自己依旧侧着身子挡在窦江面前,小心翼翼的拔着银针。
    青玉便道:“我们这儿阳气太重,于你们大不利,还是回去疗伤得好。白促在你们那儿吃个大亏,也该早些回去坐镇。”
    姬晶寡言,施了一礼权作道谢,抱住自家掌门,闪出门外乘风而去。
    姬晶前脚刚走,花娇已经扑到窦江身上,“师父。”他用力又猛又准,窦江胸前还未来得及拔出的银针全为这一扑没入肉里,窦江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哼哼两声,便忽然变了脸,冲道之感激一笑,扯开小膏药花娇,整整衣裳,笑问,“师父他老人家呢?”
    道之熟门熟路的从青玉书房里摸出枝玉簪硬塞进窦江手里——披头散发面见长辈委实不妥,大大的不妥。窦江笑眯眯的接受,打扮妥当跑到隔壁,先拜后跪,老掌门长叹一声,再看向青玉路柔路丹,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四个徒弟,元魂依旧,但按照常人的标准,终是死过一回。
    回府路上,道之趴在青玉肩头,瞄瞄紧紧跟在身后的三位小叔,以及小徒弟夏郊,这才明白前几天青玉和她说过“喜欢热闹”的意思。
    反正赶路不妨碍说话,青玉便将眼前想的起来的原委解释一番,为了道之,以及新晋掌门大弟子夏郊。
    心神控制之术整个玄天也只三个人会用会解:老掌门、青玉和窦江。青玉的确是嫌弃此法于德行于情理都有亏欠而坚决弃之不用,窦江以为遇到紧急状况该有非常之举而有所保留,不过也向青玉承诺若非掌门亲口许可,自己绝不轻易动用。大师兄的先见之明,窦江却没太在意,更没想到灾祸全因此术而起。
    其实窦江在师兄弟里死得最早,而且是一击毙命,青玉二师弟修为不可谓不精湛,虽然跟青玉确实没法比,但也不是寻常仙魔妖鬼能奈何的。
    窦江身死,青玉自然知晓,然而迎接自己的便是被控住心神的三十六位师弟以全部修为结下的玄天秘法封魂之阵,封魂便是压制灵力,青玉本就再难动弹,平时最最“仰慕”自己的小师弟眼睛空洞再扬手一剑戳透了自己气海——青玉干脆放弃抵抗,最后的灵力一部分向为师祖续命闭关绝不能出门的师父报信,另一部分化作血咒印在自己胳膊内侧:别的魂魄不可从外侵入身体,万一哪天自己还能苏醒偏偏忘却往事,血咒可以提醒自己应做之事。
    夏郊听到此处开口问道:“明明会用心神控制秘法的人有三个,”又给自己壮壮胆子,才道,“恕弟子无礼,如果控制住师父您不是更好?为什么偏要选上二师叔?您修为更高当然更好办事。”
    青玉面露赞许之意,“好问题。”
    玄天心法练至极意,便是三魂七魄凝成一股坚韧元魂。一股元魂再不能分出魂魄,不能割碎,更不能拿去炼化。而窦江的心法正好没修炼到顶层,若想知道某人会使哪些法术,非得拿到三魂不可,也就是说想使出玄天的心神操控秘法也只能从窦江下手。
    白促切分了窦江的魂魄,拿了三魂在自己身上,还控制了窦江的壳子,把剩余的七魄禁锢在窦江肉~身之中,带着本尊魂魄气息的假窦江能糊弄住绝大多数修行之人。不过按照原本顺序排列的魂魄无时无刻不在与分离的部分相护牵引,换句话说窦江的肉~身与分离的魂魄也都在抗拒白促的控制。白促也很挠头,干脆使出分神之法,破坏了魂魄排序,窦江元神和肉~身终于不反抗了,但是分神术有违天道,哪怕是真神迫不得已使出,同样大损修为。白促虽然处心积虑得了整个玄天派,但是灵力大幅受损,还有个冷冷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红棠,于是在青玉沉睡不醒的十五年里,可怜白促殚精竭虑,却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大事来。
    夏郊嘀咕道:“出了这等大事,大王和敖神君都没过问么?”
    路柔笑道:“怎么可能?白促是专门算准了二位神君回天界述职的时候动手,等两位神君归来,都气得要命,是红掌门特地跑去央求的,生怕逼得太紧白促一不做二不休毁去她窦郎魂魄,正好白促处于黄地门重重监视之下,还想靠他引蛇出洞呢。”
    众人都笑。连夏郊都明白红掌门心里,窦郎性命才是第一。
    窦江刚才当面被揭伤疤依旧满不在乎,偏偏听到“小棠”救他不遗余力这段,摸了把折扇来,不停扇风,挡住他半张娇颜,道之埋在青玉肩头,只笑窦江欲盖弥彰。不过平心而论,青玉师兄弟四个这十五年间的遭遇都是悲剧,只有窦江被冒名顶替魂魄都差点散碎,绝对是最倒霉的那个。
    青玉又道:“我刚醒来那会儿,放出灵识探了探虚实,引来一群刺客,又算了算白促修为,发觉自己拼不过,何况二师弟魂魄还在人家手里攥着,那不如先装装傻静待其变吧。”
    路柔立即敲起锣边,“红掌门每每见到西贝二师兄定然心如刀绞,都能按捺下来等待机会,大师兄藏拙又算什么?终于师父出关,破了心神控制之术,白促被反噬缠住,红掌门才好见机行事。”目光转向窦江,“瞧瞧,结局圆满啊。”
    窦江目光闪烁,最后干脆回避。此人居然脸皮挺薄,道之越盯着他脸仔细看,就越觉得眼熟。
    路柔兄弟,以及小狐狸夏郊容貌清俊,却是属于男人的那种清俊;青玉则是中性,不论男女,长上青玉这张脸,都当得起“绝色”二字;唯有窦江,是确确实实的男生女相,尤其是这份动人艳丽何其似曾相识。
    道之一时煞是沮丧,自打跟着青玉,反应慢了一拍都不止。此刻揉捻自己太阳穴,某个名字近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偏偏念不出来。她便和青玉咬起耳朵求救,“窦江看着眼熟,青玉哥哥给个提示嘛。”
    青玉笑了笑,以极低的声音念叨了一句,“皇后。”
    道之终于恍然大悟:如今皇后的亲弟弟,镇国公的嫡长子。她笑眯眯向着窦江道:“国舅爷。”没等他反应,又想起来,“红掌门我知道,是绛侯的嫡女,诶?那你俩不是表兄妹?原来是青梅竹马。”道之枕在青玉肩上笑出声来:自古以来,表兄妹都是奸~情~的代名词。
    窦江反击了,“道之,你母亲林夫人与我母亲可是远房表亲,如此算来,我也该叫你声表妹。”言毕,收起折扇,又笑眯眯重复了句,“表妹。”
    青玉皱了眉毛,“你纯粹是牵强附会,我母亲与道之母亲乃是同族,我才该叫她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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