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20章


邱芷蕙淡淡道:“绣功不是以年纪来算的,技不如人就要承认,否则再绣二十年也还是笑柄。”
  盛娘大怒,反而不再吵闹,只是冷哼道:“芷蕙姑娘,那我盛娘也送你一句话,刺绣是手艺,可开绣庄却是生意,试问有哪一个做生意的,没开张就把人得罪光了?”
  众人一片附议声浪,邱芷蕙不说话,淡淡看着。
  盛娘又道:“不怕跟你说,你眼里这些只有傻子才买的针脚,扬州城里多的是富户抢着要,这位罗姐姐,人称拨云手,这位桑姐姐,可以闭着眼睛绣出一朵灵芝来,个个远近闻名,让你叫一声前辈也完全受得起。”
  邱芷蕙仍是淡淡的道:“拨云手?云在哪里?闭着眼睛绣花,有那个必要么?如果这样的货色都有人抢,我只能说,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盛娘气极,尖声道:“姐妹们,走吧,原想交个朋友,没想到人家还嫌我们高攀了呢!”
  邱芷蕙道:“好走不送。”
  呼啦啦走了过半,满地都是撂下的狠话,顾勉秀咋舌道:“美人好煞的脾气!”
  邱芷蕙眼底有一丝失望闪过,这时看到顾锦书笑呵呵地望着她,那眼神……一想到他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没穿衣服的背,还不知道看了多久,看了几次,邱芷蕙顿时像一万只苍蝇同时飞进嘴里,恶心得就快要失去理智。
  顾锦书见她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赶紧抓着胭脂盒凑上去,开门见山道:“芷蕙,我要道歉!”
  邱芷蕙一愣。
  顾锦书道:“我爬到树上,不小心看了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就是平常正常说话的音量。
  邱芷蕙傻了,如果刚才是一万只苍蝇飞进嘴里,那现在就是咽下去了。
  她僵硬的看向四周围,那一张张长相迥异的面孔,却有着如出一辙的惊愕神情!
  顾锦书旁若无人地继续道:“对不起,我知道‘非礼勿视’,所以马上就不看了!这个送给你,原谅我吧?”说着,认真恭敬地递上景泰蓝胭脂盒。
  邱芷蕙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她一把抓起盒子,朝顾锦书砸过去。
  顾锦书猝不及防,避也没有避,笑容有些凝固在脸上,一道殷红的血流从额头上徐徐滑下,他伸手摸了摸,看着指尖血迹,有些发呆。
  邱芷蕙飞快跑进屋内,狠狠关上门。
  顾勉秀这才敢靠近:“啊啊啊,锦书你、你受伤了,快擦擦!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让太奶奶和我爹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一帕子捂在顾锦书脑门上止血,只听帕子底下声音闷闷地传出,带了点哭腔:“学广,我又是哪里做错了?”
  顾勉秀无言以对。
  ×××
  盐商聚会并无固定场所,一向临时由盐荚祭酒指定,所谓盐荚,即所有盐商推举出来,与两淮盐运使司接洽的负责人,领盐引、派盐、分销,等等事务,都必须经其首肯,权力地位可见一斑。顾齐宣曾对邱澍说,这么年轻便坐到这位子上的,顾凌章是第一个,这话丝毫没有夸大。
  上一任盐荚苟拾慧在盐商中口碑甚佳,是个会为商会打算的负责人,朱冠亭看他极不顺眼,几次三番想废他,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后来还是顾凌章帮忙找到了契机,整整叁拾万两银子的盐税缺口,这下就是两淮的全体盐商加起来,也保不住苟拾慧。
  朱冠亭大喜过望,当即豁出全力推顾凌章继任盐荚一职,顾凌章明知风口浪尖无法服众,却全不理会,欣然接受。
  这一次盐商共聚,是为了苟拾慧的丧事。
  别看平日风光无限,一旦失势,连路边乞丐也不如,苟拾慧居然是因为饿得太久,好不容易吃到一顿饱饭,活生生撑死了。
  其友吴鼎思一边描说当日情形,一边痛哭流涕,旁人也听得不胜唏嘘。
  顾凌章进门时正好听到这番话,当即淡淡的笑了一下。
  吴鼎思正对着门口,顾凌章的笑容完全落入眼底,不由悲愤道:“不知顾孝廉觉得哪里好笑?”
  顾凌章道:“苟老爷一心求死,得偿所愿,如此大解脱,当然得笑一笑。”
  立刻有人冲上来,在距离顾凌章几寸的地方被拉住,此人破口大骂:“你这一笑源爷记住了!你死的时候,源爷定会来这里,把这一笑还你!”
  顾凌章定睛一看,原来是西平的侯定源,便道:“那先谢过侯老爷。”又向众人道:“各位吊祭归吊祭,不要太明目张胆,苟拾慧毕竟是有罪之身。”
  又有人按耐不住,想揍他,都被吴鼎思劝住,道:“他说得对。”
  顾凌章来到角落位子坐下,静静看这些人哭的哭,拜的拜,他们之中固然有和苟拾慧交情过硬的,如吴鼎思、侯定源,然而大部分,只是看在这两人的面子哭几声意思意思,出了这个门,该嫖的嫖,该笑的笑,苟拾慧蒙难后,家中女眷沦落娼寮的大有人在,说不定就被“照顾”过。
  姚桂然看顾凌章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旁,心里发毛,悄悄对吴鼎思道:“姓顾的不会去向朱冠亭说吧?”他和吴鼎思是姻亲,虽不赞同吴鼎思吊祭苟拾慧,奈何吴的名声高过他。
  吴鼎思道:“他若有心对付大家,我们防不胜防,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说着看了顾凌章一眼,见他面无表情,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充耳不闻厅中热闹,不由暗叹,顾凌章品行虽然不怎么样,可是这个年纪就如此沉得住气,波澜不惊,也非泛泛。
  他哪里知道,顾凌章之所以沉得住气,是因为自小气虚体弱,只能尽量保存气力,平常人受了激,想也不想就跳起来,或挥拳,或大骂,他只能一点一点攒劲,等攒到足够表达的程度,脑子里已经理清楚了。
  顾凌章坐在椅子上,一阵阵发冷,明知道眼下是大热天,和穿多穿少毫无关系,还是忍不住把衣服紧了紧,有点后悔没听邱若蘅的话,其实他不来,这些人可能更高兴。
  只不过但凡盐会,必须要有盐荚在场,不然就是无视官府的非法聚集,锦衣卫不是死的,朱冠亭何等精明,既然千方百计把顾凌章推到这位置上,哪由得他在家睡大觉。
  顾凌章打了个寒战,椅子又硬又硌,头枕在上面,比不枕更疼,他用手撑着额头,眼前发黑,就这样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日头已经西斜,厅里空空荡荡,人走得一个不剩。
  他呆了呆,慢慢扶着椅子站起,环视,一个一个空茶碗,火盆里的余烬,曲终人散满目狼藉,他突然觉得好笑,看看案桌上还有几炷断香,便拿来点着,插在小香炉中,说什么都是徒然,他等香燃到尽头,转身离去。
  邱若蘅被满脸血的顾锦书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等到听说他看了芷蕙的身子,剩下那一半也差不多了。
  “大嫂,芷蕙这次着实气得不轻,我到底怎么做才好,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邱若蘅拿布巾蘸水擦去他脸上血污,露出额头上一个寸把长的伤口,顾锦书说不想家里人看到所以偷偷来找她,可这怎么盖得住?
  “哎,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过女孩儿家被看到身子非同小可,而且还传了出去,叫她今后怎么见人……”
  顾锦书吃惊道:“连人都不能见了?有这么严重?”
  邱若蘅真是不知说他什么才好,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大概就此寻了短见也不一定,她恨自己此刻不在芷蕙身边,不然多少也能安抚一下她情绪。
  顾锦书看邱若蘅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担忧一会儿迟疑,害怕了:“大嫂,现在怎么办?”
  邱若蘅问:“锦书,你可以不让任何人发现,偷偷带我出去吗?”
  顾锦书道:“那当然。”
  邱若蘅换了衣服,两人偷偷摸摸越墙而出。邱家这边,暖儿跟着邱若蘅出嫁后,还来不及添置下人,几间屋只有邱澍和邱芷蕙两人,清静到冷清。
  邱若蘅轻拍邱芷蕙房门,唤道:“芷蕙,我是姐姐!”
  不一会儿门开了,邱芷蕙红着眼睛出现,但一看到邱若蘅身后的顾锦书,脸色一变就要关门。
  邱若蘅急忙抵住:“芷蕙,姐姐是来看你的,你这时候身边总得有个说话的人在吧?”
  邱芷蕙丢开门,指着顾锦书道:“你滚!”
  顾锦书看向邱若蘅,邱若蘅轻声道:“锦书,你在外面等我吧。”顾锦书点头,诚心诚意地道:“芷蕙,对不起!”
  邱若蘅拉着邱芷蕙进房,小心掩上门,顾锦书四处张望,下意识要往树上飞,突然想起下午犯的乌龙,只得老实呆在水缸边上。
  邱芷蕙气冲冲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邱若蘅仔细观察,看她还有劲生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慢慢跟过来挨着她坐,才坐稳,邱芷蕙就一头扎进她怀里哭起来。
  邱若蘅抚着她头发叹气:“姐姐知道你受委屈了。”
  邱芷蕙呜咽:“我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啊。”
  邱芷蕙如何不知,就是因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这才只剩下哭的份。
  邱若蘅等她稍微平静一些,才道:“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姐姐想到一个,你要不要听一下?”
  邱芷蕙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面露询问之色,邱若蘅抿嘴回视,挑了挑眉,邱芷蕙似有所悟,怒道:“我不要!”
  “芷蕙……”
  “要嫁我早就嫁了,何必等到现在!之前不嫁他,现在也不嫁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嫁他!”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你还没有被他看到你的——”
  邱芷蕙捂住邱若蘅的嘴,一副气急败坏样:“不许说出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