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55章


我家老爷每次与他会面总是慎而重之,我能知道这些也是因为那天碰巧抱喜隆给大人看,在书房外听见了几句对话。”
  顾凌章一惊,脱口喃喃:“宁王的人。”
  崔姝儿微微讶异道:“我家大人与宁王有些姻亲关系,故而王爷不时遣人交往,这个公子你也是知道的。”
  顾凌章意识到失态,点了点头道:“没事,你继续说。”
  崔姝儿赧然道:“更多我也不知道了,不过他这段时间来得挺频繁的,要不姝儿下次靠近些偷听?”
  顾凌章道:“不必。”他脑中转得飞快,一波一波的猜想涌出,消灭,一时之间也无暇回理崔姝儿。
  崔姝儿误以为是自己提供的讯息不够,歉疚道:“公子当初救下姝儿,又替姝儿找到一个这样好的归宿,有需要姝儿效劳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顾凌章看着她,笑了笑道:“你一直都在帮我啊,我也从没有同你客气过。但你已经有了儿子,不比从前,万事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崔姝儿得意洋洋道:“公子放心,我替老爷生下长子,老爷和老夫人现在对我对喜隆宠爱有加,我在家走路都横着呢!谁也不敢惹我!”
  顾凌章不由好笑,摇头道:“还是小心些吧。不要被朱大人知道你我的关系,更不要被他知道你在关心他的政事。”
  崔姝儿道:“姝儿没那么傻。公子放心,既是公子的事情,姝儿定会多加留意试探。”
  崔姝儿离开后,顾凌章又坐了会儿,手指蘸茶,在桌上无意识地划出几个名字,难道刺杀皇帝一事竟是宁王主使?难道宁王打算效法当年燕王去夺侄儿皇位?除了谋反的野心,他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一个皇亲贵戚如此疯狂地铤而走险,如果这是真的,这一场浩劫将会卷进多少人葬身其中?
  他抹去水渍。初夏的轻风已经带了熏意,而此时此刻,顾凌章突然觉得身处一个滔天阴谋的漩涡边缘,应该挣扎,却动弹不得,不知不觉间,手脚俱是一片冰凉。
  ×××
  邱芷蕙把图样和胚布分派下去给绣娘们,回到后堂,在架子上找了一番,找出一只绣绷,笑着摸了摸道:“就是你了。”
  她多加几针,完成绣工,剪断线头后,又马不停蹄地缝制起来,她专心致志,两手配合默契,一个桃心香囊逐渐成形。
  穿上珠子和流苏,邱芷蕙把它别在腰上比划了一下,满意点头,刚放下,就有一个绣娘进来说:“芷蕙,外面有顶可气派了的官轿在等你呢。”
  邱芷蕙一阵奇怪:“官轿?”那绣娘打趣道:“是呀,轿夫说,是顾大人派来接你的轿子。”她刻意加重了顾大人三个字。
  邱芷蕙听了没好气地笑道:“这傻子!才做了几天官,竟然知道摆谱了!一定是被那些狐朋狗友教唆的!”
  她理理衣服,走到门口,忽地转身回来,拿起桌上香囊收在袖笼中,笑嘻嘻上了轿子。
  这轿子又大又舒服,邱芷蕙坐在软垫上一颠一颠,晃得困劲上来,忍不住打起瞌睡。在她迷糊的时候,轿子悠悠出了城,沿一条走势平缓的山路,往偏僻处而去。
  暮色时分,顾锦书拿着一把小刀,开开心心进了绣庄,绣娘们看他穿威风凛凛的飞鱼服,长身玉立,格外漂亮,想惯性调笑几句,可碍着他身后跟的几名校尉,又大不敢。顾锦书笑问:“几位姐姐,芷蕙在吗?”
  绣娘们这才活跃起来,其中一个笑呵呵道:“告诉你行啊,给我什么好处?”
  “这……”顾锦书东张西望,认真地想招贿赂时,另一个说:“别逗他啦!芷蕙不是被你的人接走了么,走了约莫有个把时辰了。”
  “啊?”顾锦书愣了愣,“我的人?”他的人都被他派去跟踪调查朱府那名疑似刺客去了,几时跑来接过邱芷蕙?
  但几名绣娘异口同声道:“对呀,那顶官轿的轿夫亲口说的,顾大人让他来接邱二小姐,还能是哪个顾大人。”
  顾锦书一头雾水,他忙了一天,回家路上经过一间铁铺,发现这把弯刀小巧锋利,特别适合邱芷蕙,兴冲冲买下后绕路过来,想送给她做防身之用。一切都是临时起意,何来官轿接人一说!
  “我没有啊!”
  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顾锦书越想越不对,旋身冲了出去,几名校尉见状紧跟其后。
  此时轿子终于停住,邱芷蕙在睡梦中听了一路的蝈蝈声,这会骤然安静下来,她猛地一醒,撩起帘子看,外头竟是一处小桥流水的园子,下得地来,又有老妈子上前带她前往厢房,邱芷蕙再稀里糊涂的,这时也觉着蹊跷不已,于是站住了不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说清楚我可走了!”
  那老妈子笑道:“二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大人与小姐可是再熟不过的旧识了,你等会就明白,也不差这几步路。”邱芷蕙听得云里雾里,连顾勉秀都猜过了,实在想不出是谁,老妈子把她领到房门口,看她疑神疑鬼的,便轻轻一推,把她推进房内,笑着掩门而去。
  邱芷蕙皱起眉头打量,这房间十分宽大,隔着屏风和帷帐,一眼望不清深里。她往里走了几步,绕过屏风,竟然看到一张海月云天八步床,床前一只香薰正缓缓生烟,她愣了一下,顾锦书不至于才当几天官,就学会这些乱七八糟了,这绝不像是他会干的事!邱芷蕙跳起来,三两步跑到门口一拉,门从外面锁住了。
  她哐哐哐的拍了一阵,又叫几声,把耳朵贴上去听动静,外面静悄悄的。她有些着慌,强自冷静下来,在屋子里转一圈,最后找个隐蔽的角落,拔下头上簪子攥在手里,睁大眼睛,严正以待。
  没多久便听见脚步声,接着是门锁开启,邱芷蕙一下警醒万分,攥紧手中武器。
  进屋之人三四十岁,倒是颇有一副做官的派头,邱芷蕙警惕地上下打量,那人见她紧张,笑了,道:“咱们有些时日没见了啊,邱二小姐。”
  邱芷蕙不认得那人,心中警声大作,涩声问:“你是谁?”
  “我?”那人竟委屈道,“你我二人虽只得一面之缘,却是不折不扣的露水夫妻,邱二小姐,你怎能把我忘了,啊?”
  邱芷蕙一怔,怒道:“敢再胡说,我杀了你!”
  “杀我?你舍得么!那夜在保障湖心的船上,你对我可是百般不舍,怎么,还想不起来?”
  这人正是陈渊,他说着已迫不及待,朝邱芷蕙迈近一步,邱芷蕙惊道:“站住!你要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得了吧,二小姐,你是真想不起来了?不是你跑来求我,顾锦书能从海运衙门大牢里放出来?现在还一步登天做上副千户?”
  邱芷蕙呆住,不得不分神思索这人说的话,他怎会知道锦书曾陷囹圄?他到底是谁?看他说话的样子,言之凿凿,并不似编造,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完全不记得这张脸啊!
  陈渊见邱芷蕙始终面露惊疑,终于失了耐性冷笑:“装傻又如何?发生过的事岂能说忘就忘!”他神情转柔,轻言细语道,“二小姐,本官回到淮安,竟对那夜滋味念念不忘,想来想去,既要了你的身子,便不该一走了之,这不,我又专程来寻你了。”
  他再近几步,邱芷蕙从愣神中回到眼前,连连后退,直至避无可避,她颤声道:“不许过来!不然我不客气!”
  “不客气?也好,上一次你那般倔强,最后不也从了我了,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他已经把邱芷蕙逼到床脚,再一揉身便轻轻松松把她压到床上,“啊——”邱芷蕙放声尖叫,搏命挣扎,突然眼露凶光,抬手往陈渊脸上戳去。
  陈渊脸腮一凉一痛,他大惊,探手抚过,摸到筷尖大的一个血洞,登时怒道:“贱人!”夺过簪子远远丢开,接着便连掴邱芷蕙几个耳光。
  邱芷蕙被打得脑中嗡嗡作响,脸颊麻木肿胀,耳蜗涌出血来,陈渊手掌刺痛,仍意犹未尽,又骂一句:“臭婆娘!”这才起身去铜镜前照自己的脸。
  邱芷蕙晕头转向,使劲拢着神智,挣扎跌下床来,想从陈渊背后逃出门去,被陈渊察觉,回身抱住她,又摔回床上,双目充血道:“本还想着念在旧情好好疼你一下,你这贱货不识抬举,等我玩完定要毁了你的脸!”说着掐住她脖子,另一只手扯开衫襟,邱芷蕙嘶喊号哭,双手乱抓,一下抠在陈渊眼窝上,死死不放,陈渊吃痛大叫,一丝血流顺着鼻梁一侧流下。
  “啊啊,眼睛!我的眼——”
  陈渊丢开邱芷蕙,捂着左眼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痛又怒,吼道:“我要杀了你!”
  邱芷蕙咳嗽着起身再逃,陈渊四下一看,随手抓了个茶壶,几步追上,邱芷蕙踩到裙角,扑倒在地,看也不看身后陈渊,手脚并用爬向一处,陈渊骑上她的腰,举起茶壶正要砸下,邱芷蕙猛地回头,陈渊哪里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有力反抗,冷不丁一分神,喉咙上便多出一件异物。
  陈渊两手一松,茶壶咚地落地,他摸自己脖子,摸到一支发簪,顺着发簪再摸,簪头以下都摸不着了。陈渊目眦尽裂,瞪着邱芷蕙,邱芷蕙吓得发狂,拼命去推,陈渊就像一座肉山压在她身上,气绝了还不倒下。
  最后她使劲一挣,陈渊倒在茶壶上,咯地一声,邱芷蕙不敢多看,扒门逃出。接她来的那顶轿子还停在院中,被夜色吃去一角。她头也不回,穿过小桥,把大门拉开一条缝,急不可待侧身钻出。
  门外有路,但邱芷蕙不敢走,她不假思索遁入最黑暗的深处,不辨方向,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声,沉重黏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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