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我还以为你让他给吓到了，结果你一点儿都不心虚，就睁着你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我爸理论，“程伯伯，他老是欺负女生，我都想揍他，反正我觉得邵岩没有做错，您罚他就是不讲道理。”
  我从来没有听谁这样对我爸讲话，当时连我爸要打我这茬都忘了，心里只有蒋公子当初说过你的那句话，“你可真是条汉子”。我爸当时也愣了一下，不过片刻后便爽朗地笑了起来，说，“老林怎么生了你这丫头。”
  结果那天我爸真的没揍我，让我妈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整整讲了一个多小时，从孔孟之道一直讲到君子动口不动手，讲得你都快要睡着了，一出门就蹙着眉抱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爸揍你一顿。”
  但有的时候，你又很小气，有一次蒋公子和其他班一群男生起了冲突，正要去找人家谈判，偏你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男孩子，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我当然不能让你瞎掺和，所以只能骗你玩捉迷藏，等你藏好了，我们就溜了。结果你个傻子，在那里等了一整个黄昏，被蚊子蛰了一脸的包，我只不过笑话了你两声，你竟然两个星期都没有理我。
  再大一些，我们一起去爬山，我不知道那天你身体不舒服，走了一阵回头已不见了你的人影。屋漏偏逢连夜雨，很不巧地下起大雨来，我折回去找你，下坡路上打了个滑，一脚没踩住，下滑好一段才刹住车，结果很不幸地折了腿，我找到你的时候，林叔叔也已经赶到了，将你背了回去。你不知道，其实我是跟在林叔叔身后回家的。我在家里养伤，你一个月都没有来找过我，我知道你个小气鬼又生气了。
  你约我去看电影的时候，我其实挺高兴的，但是那几天正好碰上玉初离家出走，我忙得焦头烂额，一连好几天没有睡到几个小时。大荧幕上光线乱晃，音响里发出絮絮叨叨的谈话声，你就坐在我的旁边，发梢是你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几天来我第一次睡了个好觉，你却因此再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电影院，你说你不是小气鬼都没有人相信。
  我们在一个大院里长大，我爸跟你爸又是铁哥们，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特自然的一件事情。小的时候，大人们爱开玩笑，说你是我的小媳妇，看着你张牙舞爪，小猫挠心般的表情，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开开这种玩笑挺有益身心健康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和陆意南他们一样，是哥们儿？又好像不是，谁没事跟哥们儿一起看电影，脑袋秀逗了。那就应该是妹妹，和郑玉初差不多，我希望郑玉初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谁敢欺负她我就可以和谁拼命，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对你，也是一样的，你与我而言，应该就是妹妹这样一个角色，那时候我这样想。
  可终于还是有一天，完美如斯的结论也被推翻了，那天是你的生日，我一时兴起就买了机票从北京飞回来，赶到你学校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你坐在一个男生的车上，一手环抱着他的腰，路灯下，你双眼微眯，里面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似水。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一副小鸟依人状，可我竟莫名地感到一种愤怒，若不是稍加控制，我真得有可能打他一拳或者踹他一脚，他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站在你旁边就碍我的眼了，我十分不爽又方寸大乱。
  我终于明白你和玉初是不一样的，可我明白得有些晚，你已站在别人身旁，而且似乎好像的确是很开心的样子。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我不无心酸地狼狈地飞回了学校，如果你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又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得知你怀孕的时候，我真想把你拎起来，给你两巴掌，可当我看到你爸打你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我心里戳了个洞一样，我知道事已至此，而我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
  你不知道，在医院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面满是恐惧。看到你这样的眼神我很难受，你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我知道你是不想把孩子拿掉。跟你结婚是不想你处在太为难的境地，可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想再看到你眉开眼笑的样子。
  可你一点都不开心，连以前的好胃口都没有了，我找了李阿姨变着花样给你准备饭菜，你吃了，可又吐了，每次我妈或者你妈来看你，你总是更加闷闷不乐，因为你觉自己欺骗了她们。你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体重却几乎一点都没变，整个人像只瘦猫一般。我决定把你送到海边别墅去，也许暂时离开这个地方你会好过一点。
  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对我，你只有感激，或者还有愧疚。可我不希望你感激我，更不要提愧疚，每次只要看到你这样的眼神，我就有掉头就走的冲动。所以我经常到了晚上才去一趟海边别墅，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不会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突然发现我是个懦夫，我还因此把你送给我的围巾撕烂了，我并不想要你感激我。我对你不好，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对你太好只怕你会更加内疚，那不是我的初衷。
  那天陆老大喝醉了，拿着话筒深情款款地唱起“月亮代表我的心”，你我都知道，他这首歌是想唱给谁听，可他连那个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似乎比他幸运一些，至少你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十分不厚道地想。我不想有一天像陆老大一样，只能借着酒精和一首歌来思念一个人，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即使你并不爱我。
  每次你工作太累的时候就会做噩梦，在手术室里站久了，小腿抽筋，在梦里哽咽出声。你蹙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其实你平时都是低声哼哼，只有一次我听见你喊“不要走”。我知道你想让谁不要走，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可我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坐在窗边的阳光下发呆，为了偶尔见到的一盆仙人掌心不在焉，我甚至有些嫉妒，他给了你那么多念念不忘的回忆。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拿起便很难放下，你对他就像我对你，从理性上来讲，我应该包容你，理解你，可事实上我做不到，谁他妈有这么好的休养。我不想看到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发脾气，有时候故意避着你，住在我们以前那个小公寓里。这种时候，你的脾气竟出奇得好，不但不指责我夜不归宿，甚至帮着我隐瞒爸妈，说实话我有些生气，非常生气。
  我最怕你跟我谈离婚，每次你跟我谈起离婚，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马上离开这里，离你远远的，让你对着空气说去，有本事你跟空气离婚。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十分不绅士，拿得起放不下，其实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掩耳盗铃的事情都会做，说出去一定笑掉别人大牙。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可我不想你离开我的身边，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如果你是一种毒，毒已渗透我的五脏六腑。
  念念受伤之后连着发生太多事情，你不哭并不代表你不难过，李教授过世，你哭得撕心裂肺。我不是不知道你难受你不开心，只是那天才敢正视，在我身边，你过得不好，我想给你幸福，可我到底没有做到。我想，如果我放手，是不是能让你开心一点，虽然我也十分不舍得。
  佳宁问我你有什么好，如果我能说出你的好，就不会觉得你那么好。只要你笑一笑，天空都晴朗了几分，春风十里也比不上你展眉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没结束哦！
  ☆、尾声（修）
  那天晚上林曦又做梦了，和曾经无数次一样梦见了一座石桥，下面是静静流淌的小溪，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没有再梦见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也没有突如其来溺水的感觉。一切都十分平静，阳光洒在河面上，闪着粼粼的金色的光。
  第二天一早，谭郁凯开车送林曦和程念回家，小姑娘跟他挥手道别，林曦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便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她过肩的直发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她的背影仿佛还是当初的样子，可她再也不会为他停留。她说，如果再遇见喜欢的人，能让她知道你是在乎她的。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还有这份幸运遇见这样一个人，他只知道曾经的一个决定让他的心里留出一块空白。就如那天他和念念在医院里拼的那张拼图，缺了一块，再也找不回来，就算将来再找到另一张同样好看的拼图，将它拼凑完整了，可当初那块缺损的空白，那份遗憾只怕永远无法填补。
  林曦回到家之后才从李阿姨那里得知程邵岩没有回来过，她又打了电话给他，这次他倒很爽快地接通了。
  “有事吗？”他问，那语气仿佛要拒人千里之外。
  “有。”
  “行，你说。”他的声音平静，但听起来是那么的不上心。她有些失落，但还是暗压着情绪说，“我要当面跟你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他很爽快地回答她说自己正在北京，因为惊讶，她的声音也大了些，“你昨天还在发烧呢，你去北京干嘛呀？你烧糊涂了。”
  “跟一家公司谈合作的事情，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
  “那你慢慢谈吧，等你回来再说。”林曦听不惯他这样冷淡的声音，“啪”一声便挂了电话。
  她心情不好，就连蒋公子给她献殷勤，请她吃饭，她也总是有气无力的。当然蒋公子无事献殷勤，肯定是非奸即盗，林曦早就看出来了，他是想追许佳宁，想请她吃饭，又怕她觉得尴尬，这才找了她在一旁当个摆设。况且她这两天像蔫了的小草，话也不多，只顾吃饭，是个瓦数不高的电灯泡，正称了蒋公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