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晚二十点十一分。
刑警大队的招待餐厅内。
慕剑云已经吃完了晚饭。由于正在思考某些事情,她并没有急于离去,而是静静地坐在餐位角落,眉头微锁,目光则毫无目的地定在一堆空碗上。她的这副模样很快吸引到一名男子的注意——后者刚刚打好了饭菜,此刻正向着角落里走来。这名男子身形瘦小,头发乱蓬蓬的,带着圆溜溜的眼镜,黑色的*穿在他身上不显威武,反倒有几分滑稽。
慕剑云听见对方那拖沓的脚步声,便已知道来人是曾日华,她抬起头,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你好。”
曾日华在慕剑云对面坐下,嘻笑着说道:“美女一个人?让我陪陪你吧。”
慕剑云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调笑,不以为意地寒暄着:“怎么吃得这么晚?”
“工作啊——真是头疼。”曾日华晃了晃脑袋,拿起筷子拌了拌面前的饭菜,又沮丧地补充道,“毫无进展。”
作为文职人员,曾日华也被排除在了四人行动小组之外,并不会直接参与即将到来的同Eumenides的第二场交锋。现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电脑系统中对所有可能的相关人员进行检索和排查,这也是警方在面对大案时惯常使用的手法之一。虽然有些大海捞针的意味,但只要工作做得细致,往往也能得到不错的收获。前年在石家庄发生的特大爆炸案,死伤一百多人,举国震动。警方随即对具备爆破知识的人员进行地毯式排查,很快便锁定了犯罪嫌疑人靳如超,使此案成功告破。
而在这场跨越了十八年的系列血案中,犯罪嫌疑人Eumenides显然具备更多的极易锁定的特征。他精通爆破、刑侦、格斗、网络等多方面的技能,这样一个人没有经过专业化的培训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当曾日华展开排查的时候,心中还是颇有几分自信,但结果却令他大为失望。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曾日华带着他的小组将全国接受过相关军事和公安训练的男子整个筛了一遍,却没嗅到任何能用以追踪Eumenides的可疑踪迹。他甚至通过省厅领导与国安局一类的特殊部门联系过,请求对方协助调查。然而反馈过来的消息是:在特工人员中亦决不存在即吻合Eumenides相关特征,同时又具备作案时间的嫌疑人。
徒劳无功令曾日华颇为郁闷。他无法理解:像这样一个诸多技能如此出色的人物,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从石头里就冒了出来?即便他再小心,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总会留下一些踪迹吧?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些踪迹竟隐藏得如此之深?
类似的困惑正在折磨着曾日华,不过他天性乐观,生活情绪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即便是发两句牢骚,也是转瞬即忘。此刻与美女对面而坐,他不禁胃口大开,一边狼吞虎咽地用起晚餐,一边打趣地问道:“哎,你那个搭档呢?听说你们俩整个下午都腻在一起?”
慕剑云知道对方在说罗飞,她便笑了笑说:“是啊,这可是我的任务。”
“唉,羡慕啊。”曾日华夸张地叹着气,然后又压低声音神叨叨地问:“你还在怀疑他吗?”
“不。”慕剑云摇了摇头,坦诚说道,“我已经查明了罗飞和那份录音的关系,我也向韩队长汇报过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排除了罗飞操控血案的可能性。”
“哦?但那录音里确实是罗飞的声音,对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讲讲。”曾日华催问了几句,又不满地嘟囔着,“真是的……这录音还是我给你的呢,你有了信息居然跳过我,太不够意思了……”
“警校里的Eumenides的确和罗飞有关系——正是罗飞和孟芸创造了Eumenides这个名号,但是他们对后来的血案并不知情。他们其实是被凶手利用了。”
慕剑云把其中的瓜葛向曾日华讲述了一遍。后者听完后,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颇有所得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有意思,有意思……看来我得缩小排查范围,深挖一下了。”
慕剑云明白曾日华思路,她赞同地点点头:“是的,重点排查血案当年的省警校在校人员,只有他们才能借鉴到Eumenides的创意。”
“对对对!我知道。”曾日华现在有些顾不上吃饭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慕剑云,又问,“罗飞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可也许……又什么都不是。”
慕剑云将两分钟“时差”的相关情况告诉了曾日华。作为一名电脑高手,后者无疑具备极其缜密的思维能力,所以慕剑云也想听听他对此事的分析。
曾日华稍愣了片刻,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我倒支持你的想法,那个所谓的‘时差’并不存在。”
慕剑云眼神一亮:“你能肯定?”
“你说过,罗飞已经确认爆炸现场的死者就是孟芸。而警方的记录是:只有一次爆炸,那爆炸发生在下午四点十三分——我觉得这个记录是不容置疑的。既然孟芸已经在四点十三分死亡,那她怎么可能在此后两分钟的时间内还和罗飞通话呢?罗飞对孟芸的声音绝对熟悉,不可能是别人伪装吧?而对话的内容又是互动性的,排除了事先录音的可能。所以,如果真的存在那个时差,我们就得面对‘死人在说话’这个必然的推论。”曾日华语速很快,展示出的条理亦十分清晰。
死人在说话。这当然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慕剑云也曾给罗飞分析过这个道理,可罗飞却有另外一套说辞:
“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那正是整个思路的关键。我们必须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当这个解释出现的时候,我们离案件的真相也就不远了。”
面对罗飞的固执,慕剑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合理的解释?她觉得最合理的解释便是罗飞对时间的把握是错误的,两分钟……实在是微不足道,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错误。可是罗飞为何要对自己如此自信呢?
慕剑云想起了导师曾给过自己的一句教导,这句话在她此后的经历中已屡试不爽。
“当一个人做出令你无法理解的选择之时,你不应仅仅气恼与他的固执,你更应思考的是,他的心底是否藏有你未曾探知到的秘密。”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去想,那么罗飞,他是否还在隐藏着什么呢?甚至于,这所谓的时差,亦是他故意要坚持的烟幕弹?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慕剑云试图把自己带入罗飞的角色去思考这些问题,这就是她在曾日华到来时正在做的事情。
曾日华也和慕剑云想到了一起。
“这么简单的道理,罗飞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如果他仍然坚持这个时差,你要考虑一下,他是否有些事在骗你?”小伙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而他的语气竟像是已有了几分把握一般。
慕剑云被点中心里的所想,眉头一跳:“你指……哪些事?”
“比如说,孟芸的死。你能肯定罗飞一定说了实话吗?”
慕剑云心中一凛,她非常明白对方的意思:孟芸是罗飞的爱人,这种爱因为当年的变故或许会变得更加深重。如果孟芸没死,那她无疑将成为案件的嫌疑人。罗飞会不会因此而隐瞒这个事实,干扰警方视线以保护自己的爱人?或者,他希望独自去解开其中的秘密?
这个猜测令慕剑云感到兴奋。是的,在物证中心,罗飞的眼泪令她深信孟芸的确已死,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眼泪何尝不会是罗飞得知爱人仍然存活时的感怀呢?慕剑云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该背过脸去,以至于未能捕捉到罗飞的第一反应。
“对这个罗飞,你还得更加留意一些才行。”曾日华往嘴里塞满了食物,声音变得有些含糊,“这个人没准就是案子的突破口,不过……他可真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
“嗯。”慕剑云点了点头,“希望今天晚上能有大发现。”她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今天晚上?”曾日华晃着脑袋把食物吞下去,“你是说韩灏他们?”
“不。我手上还有一条线索,与罗飞有关的线索。”慕剑云说的线索自然就是黄少平了。这个半条命的人在约她今晚密会的时候,目光竟如此锐利,使人不得不相信他确实保留着极为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不管怎样,慕剑云知道那个秘密一定和罗飞有关。她已决定如黄少平所约,和对方进行一次单独会面。
曾日华竖起耳朵,期待着对方的下文。可慕剑云此刻却站起身:“好了,我该出发了。”
“哎,是什么线索?说完再走啊!”曾日华从饭盆里抬起头,忙不及地追问到。
慕剑云淡淡一笑:“各忙各的那一摊吧。”话音未落,她已迈开脚步向餐厅外走去。曾日华无可奈何地瞪着她的背影,徒劳地抱怨了一句:“这这这……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
十月二十四日,晚二十二点四十七分。
省城刑警大队办公室内。
整整一天的时间,Eumenides留在宾馆里的那个信号探测仪成了警方密切关注的对象。根据Eumenides在录像中透露的信息,这个仪器将显示出彭广福所在的具体位置,警方也因此有机会在下一张死刑通知单的执行日与这个神秘而又可怕的对手展开新一轮的较量。
根据Eumenides的要求,只能有四名警方人员直接参与到这场交锋之中。韩灏和熊原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二人,这俩人又各自带了一名助手,从而组成了这个小分队。除了大家早已熟悉的尹剑之外,熊原选定的特警人员亦不是陌生者。前天早晨,这个小伙子曾在东明佳园展示过开锁的本领,而他的履历让素来挑剔的韩灏也感到非常满意:
柳松,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七十公斤。精通格斗、反爆、射击、驾驶等多项技能,同时有一手溜门开锁的绝活。在特警队服役四年间,立个人二等功一次,团体三等功两次。
吸取了韩少虹之死的教训,这次的四人小组互相之间做了充分的了解,绝不可能再因为配合上的失误而让对手钻了空子。但即使如此,他们对于此行的吉凶仍是难以把握。
熊原曾建议:在得到信号之后,以四人小组作为前队,另组织一批精锐后援遥遥跟随。等战斗打响之后,前后呼应,内外夹击,获胜的可能性当可以大大的增加。但韩灏在深思之后,还是否定了这个方案。
韩灏自然有自己的理由: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虽然也是保护通知单上的被执行者,但警方面临的局势却与上一场战斗截然不同。在昨天的较量中,韩少虹的动态是掌握在警方手中的,因此警方可以非常主动地去制定作战方案;可这一次,警方连受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去等待对手的消息。从某种意义上说,警方想要与Eumenides交手,事实上是要靠对手“恩赐”的一次机会。如果Eumenides突然不想和警方玩了,他可以非常轻松地将彭广福杀死,从而再次成功地执行了通知单上预告的惩罚。
所以韩灏认为:要想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首先要确保交手的机会才行,因此对于Eumenides制定的游戏规则,他们必须严格地遵守,虽然这样肯定会导致场面上的被动,但也纯属无奈之举。
带着这样的背景,四人小组此行蒙上了一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色彩。不过这四人都是警界的精英,越是艰险的挑战,越能激发起他们的斗志。随着距离通知单上的执刑时间——十月二十五日越来越近,他们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求战欲望也抵达了高峰。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盯在探测器的显示屏上,等待着那个信号的出现。
对于韩灏来说,这种等待还夹杂着另外一番滋味。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对他来说似乎注定无法寻常。一年之前,同样是这个日子,那天发生的事情曾极大地改变了他的生活,而那些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那天的事件后来被省城警方命名为“双鹿山公园恶性袭警案”。
警方的资料上说案件的发生是源于一次偶然的夜查,事实却并不完全如此。那天晚上,韩灏和邹绪其实是从饭店出来的,他们多少都喝了一点酒——这个情节在后来的对外宣传中被合理地抹去了。
虽然*下达过禁酒令,但刑警队内部仍然保留着饮酒的传统。这也无可厚非,因为他们本来就在从事一项压力极大的工作,需要用男人的方式去舒缓自己的情绪。更何况韩灏等人当天刚刚破获了一起大案子,稍稍小聚,喝两杯放松一下,这个做法在警界内部是得到理解的。
邹绪是韩灏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亲密的搭档。他们同一年进入省城刑警队,因为出众的专业素养被称为刑警队的“双子星”。而当时警界内部岗位变动,大队长的职位即将空缺,所有人都毫无争议地认为,未来的大队长必将在邹绪和韩灏二人间产生。
无可避免的,两个好友之间会产生一些竞争,但这种竞争绝对是良性的。他们不但友谊深厚,而且多年的合作早已形成了一种互相依赖与信任的关系,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亲密搭档。然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的命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轨迹。
从饭店出来后,韩灏和邹绪在街头随意漫步着,一边醒酒,一边回味着案件破获过程中的精彩之处。然后在一家烟酒专营店的门口,他们忽然与两个劫匪——彭广福和周铭不期而遇了。后二人刚刚溜门盗窃了一批名贵烟酒,正准备趁着夜色溜之大吉。
邹绪和韩灏完全没有把这两个毛贼放在眼里,对于两名顶尖的刑警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到嘴边来的餐后甜点。彭广福和周铭发现遭遇了警察,自然拔腿就跑,邹绪和韩灏则在后面紧紧追赶,几分钟之后,追逃的双方全都跑进了夜幕中的双鹿山公园。
精疲力竭的劫匪躲进了公园里的假山区。作为全省著名的景点之一,双鹿山的假山群不仅规模宏大,而且连绵辗转,曲洞通幽,地势亦十分的复杂。这给邹绪和韩灏的追捕带来了一定的难度。但两名刑警毕竟训练有素,很快他们便摸清了假山区内的地貌,并且兵分两路,从外围向中间包抄过来。相比而言,劫匪们则显得笨拙得多,他们挤在一处,慢慢被赶到了一个死角,而两边的出口分别被邹绪和韩灏占据,看起来劫匪们已难逃瓮中之鳖的命运。
韩灏当时亦十分乐观,他已经率先看到了躲藏在角落里的两个持刀劫匪。于是他掏出手枪,喝令二人出来自首。彭广福和周铭先后放下了手中的利刃,然而他们的下一个动作却完全出乎韩灏的意料。
他们竟掏出了手枪!
劫匪居然随身携带着枪支!这让韩灏大吃一惊!而此刻想要改变战略却已经晚了……
枪战在瞬间爆发。
即便事出意外,但两个顶尖刑警对两个劫匪,胜负本应没有悬念。可血液中的酒精大大降低了韩灏的战斗能力,周铭的枪率先响了,韩灏被击中了左腿,而寻枪声匆匆赶来的邹绪也完全不在作战的状态……
那是韩灏今生都不愿再回忆的一场枪战。刑警队的“双子星”一死一伤,虽然劫匪周铭亦被韩灏当场击毙,但另一名劫匪彭广福却逃之夭夭。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是韩灏无法接受的惨败,而邹绪的死更令他永远无法释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从另外一个方面刺激和讽刺了韩灏。
韩灏和邹绪双双立功了——这是出于业内某种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有警员在与犯罪分子的对抗中死伤,那对于死伤者必然会有功勋上的奖赏。这其实是一种颇具人情味的补偿手段,多年来已形成了不容质疑的传统。这一次亦毫不例外,邹绪获个人一等功,韩灏获个人二等功。关于他们与劫匪狭路相逢,英勇搏斗的事迹也在“合理”的修饰与夸大之后,登上了省内各大报刊的版面。邹韩二人也从业内的精英一下子变成了妇孺皆知的公众英雄。
因为邹绪已经牺牲,所以公众的视线与赞誉声更多地集中在了韩灏的身上,他成了这起事件中实际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这种局面也化解了警界上层面对的一个棘手难题:关于下任刑警队长的人选——他们现在不需要在两个难分伯仲的竞争者之间进行选择了,邹绪的死令这个难题悲伤地“和谐”了。
三个月年之后,韩灏就任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在外人看来,他的人生经历似乎因为那次意外而变得更加完美,而韩灏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没有人能够理解,韩灏心中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在他看来,邹绪的死完全是源于自己的失误。他的*上沾着好朋友的鲜血,这血迹每存在一天,便越是深深地渗入他肩头的肌肤,无望擦去,亦令他无望解脱。
韩灏想要摆脱心头的压力,逃脱的劫匪彭广福成了的首当其冲的发泄目标。为了找到这个家伙,韩灏达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在一段时期内,全省道上的“线人”都被这个新任的刑警队长逼得苦不堪言,他们被迫调动起所有的耳目关系去寻找彭广福的下落,这既影响了道上的“生意”,也削弱了警方在其他案件上的侦查力量。最后警界高层领导出面才中止了韩灏这种涸泽而渔的冲动行为,此事也总算告一段落。
但痛苦和仇恨之火仍埋藏在韩灏心底,在自责情绪的滋润下,永难泯灭。
在无数个梦境中,韩灏回到了双鹿山公园的枪战现场,他一次又一次的亲手将彭广福“击毙”。然而这种虚幻的场景只能在醒来之后更加重他的心结。
只要彭广福活着脱案一天,纠缠着韩灏的苦痛便多持续一天。韩灏连做梦都想要击毙彭广福——这是省城警界上下谁都知道的事情。
Eumenides显然也洞察了韩灏与彭广福之间的恩怨瓜葛。所以在他找到彭广福之后,没有直接将对方杀死,而是向警方发出了“死刑通知单”,同时他留下线索,等待着警方的到来。
这就像是抛来了一个长满刺手荆棘的海胆,而警方却必须伸手接住。
所有的人都明白,韩灏其实正处于一种极为尴尬的矛盾境地中:作为专案组的组长,韩灏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保证“死刑通知单”上受刑人的安全。可现在,这个受刑人却是他自己做梦都想要除掉的凶犯,这意味着警方的四人小分队却不得不为了拯救一个弑警的罪犯而踏上一段吉凶未卜的旅程。
韩灏的这种尴尬表现得很明显。自从看完那段录像之后,他的精神便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今天白天,在小分队其他成员都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的时候,韩灏亦未曾有丝毫的放松,他始终紧盯着那个信号探测器,似乎那小小的仪器将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韩灏的情形让熊原感到了深深的忧虑——他看到对方眼睛发红,神态亦有些恍惚,这绝对不是一个专案组长在迎接大战之前应有的状态。犹豫再三之后,熊原终于忍不住说道:“韩队长,我建议你可以回避一下……这起案子,对方似乎就是有意针对你的痛处而来。”
韩灏身体一凛,飘散的思绪收了回来。“回避?不,绝不可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回避就是认输,我不可能这么做。”
熊原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能够体会韩灏的心中所想:作为专案组的组长,如果他现在退却,那几乎等同于警方对Eumenides的无奈示弱。
韩灏用双手揉了揉额头,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能知道轻重。”他沉着声音说道,“彭广福必须死,但他不该死于Eumenides的手中!法律会给他应有的惩罚。作为刑警,我们抓捕彭广福是为了伸张法律,现在我们保护彭广福,同样也是为了伸张法律。如果彭广福被Eumenides杀害,对我来说,那意味着他逃脱了法律的惩罚,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熊原点点头,目光中露出赞许的神色——这是来自于真正男人的铿锵话语,虽然曾经跌倒,但他浑身上下仍然充满了力量,这力量将使他爬起来,并最终将阻碍在他面前的困难击得粉碎!
在对方情绪的渲染下,熊原有点被感动了。他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我也绝不允许!只要我们找到彭广福,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来,让他接受法律——而不是Eumenides的审判!”
似乎是在响应熊原的话语,桌上的信号探测器突然响了起来。一个红色的圆点在屏幕上闪动着,同时发出“滴滴滴”的声音。不知是在为对方铿锵的话语喝彩呢,还是在冷冷地嘲笑着什么?
信号就是命令!在距离十月二十五日还有一小时十三分钟的时候,专案组的四人小分队踏上了寻找并保护彭广福的征途。
寻找目标的过程并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只要打开探测仪,在显示屏上便会出现一道道电子同心圆,这些同心圆构成了一幅电子地图,而相邻的两个圆之间代表了五公里的实际辐距。同时以探测仪所在方位为圆心,又辐射出四条分别代表了东、南、西、北方向的坐标线。接受到的信号在电子地图上以红点的形式跳动着,其相对于圆心处的坐标亦同时显现出来。
最初的信号显示:目标出现在距刑警大队东偏北二十三度,直线距离五十三点六公里处。技术人员经过勘查,确定该地点位于泰林县安峰乡境内。韩灏四人随即登上警车,向着安峰乡疾驰而去。
四十分钟过后小分队抵达安峰乡。此时探测仪上的红点距圆心已非常接近,但尚需往北再行驶一段距离。从现场情况来看,这将进入安峰乡外围无人居住的山区,地势无疑会变得愈发的复杂和凶险。
此刻已是深夜,乡间的气氛寂静幽暗,难觅到半分人气。柳松驾着警车在乡间来回溜了两圈,才终于找到一条继续北上的狭小土路。沿着这条路开了不久,两边山势渐起,微弱的月光亦被遮挡,除了车灯的探照之外,四周竟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又开出了数公里之后,探测仪上的信号点已近在眼前,而时间也接近了二十五日凌晨。车内四人的神经全都崩到了极限,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正在向他们步步逼来!
山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的山脚下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警车是没法在往前开了,而探测器上的信号标志的方位正在眼前。车上众人此刻全都明白: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这洞穴里。
“保持警戒!”韩灏低声命令道,“先不要下车,用大灯探探情况!”
柳松会意,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同时配合着脚下的油门,警车咆哮着就地旋转起来。车头的大灯也跟着四下扫动,使得韩灏等人看清了洞口附近的情况。
仔细看来,那个山洞规则平整,显然是人工开掘出来的,而洞口内外则散落着一些破败的生产器具。
“这是个……废弃的矿洞?”尹剑小声猜测了一句。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泰林县境内的山脉富含煤层,早年间违规开采的小煤矿层出不穷。后来地方上打击得比较厉害,这些小煤矿都难逃关停并转的命运,而山间也因此留下了不少废弃的矿洞。
回想起录像上的情形,现场环境确实和矿洞有几分相似。看来这就是Eumenides设置的游戏地点。警方来了,而Eumenides和彭广福呢?他们是否已等待多时?
熊原等人的目光慢慢都聚集在了韩灏身上,他们在等待专案组组长下达作战的指令,而韩灏的两眼则紧盯着那个洞穴,他浑身的血液正翻腾着涌上来,额头上青筋迸现。
黑黝黝的洞穴像是怪兽的嘴巴,在嘶喊,在嘲笑,更像是要吞噬什么。在那洞穴里,会有什么样的可怕事情即将发生呢?
对Eumenides来说,这也许只是一场游戏;对熊原等人来说,这是一场凶险的战斗;而对韩灏来说,这却是一场关系到过去与未来的痛苦选择。Eumenides想要将他玩弄与股掌,而他呢?他是否能抓住这次机会,在击败对手的同时也解开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心结?
这疑问已经到了必须解开的时刻,无路可退,也不能再退!
“调整车头,让大灯照进洞里!”韩灏发出了第一个命令。柳松立刻遵令执行,他的车技娴熟无比,虽然洞口地势狭小,但他三倒俩挪之下,警车便已停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灯光直直地射过去,映出了洞内一定纵深下的情形。众人的精神亦同时随之一振!他们都看到了,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站着一名男子,从体貌衣着上来看正是在录像上出现过的彭广福。
彭广福受到灯光的惊扰,身体不安地挣扎起来,但他的动作被限制在一个很小的幅度内,显然遭到了捆绑之类的束缚。
熊原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二十五日的零时,Eumenides随时有可能对彭广福下手。他皱了皱眉头,向韩灏建议道:“进去吧?”
韩灏明白熊原所想:矿洞内地形复杂,对凶手的躲藏与逃脱都非常有利,要想保证彭广福的安全,必须尽早将其带离矿洞。于是他不再拖延,坚毅地点了点头,目光挨个扫过队友,然后沉着声音说道:“行动!”
车内众人立刻领命而行。
在出发之前警方便预料到可能会面对黑暗的环境,所以小分队诸人都配备了警用手电。此刻他们右手拔枪的同时,左手则拿起手电打开。然后四人下了警车,各自站好位置,组成了相互掩护的战斗队形。眩亮的高压电光迅速在各个方向上扫过去,使众人看清了周围的山势环境。
这是在两座小山包之间夹出来的一条山路,而众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山路的尽头。可以想象,此处原来并不会有人迹踏至,只是因为矿洞的存在,才特意开了这条路出来。矿洞废弃后,这里自然也就重归荒野,失去了人烟。此刻往四周看去,只见山包上一片片荒芜杂乱的灌木和树林,山风呼啸,黑影摇曳,形势凶险之极。
韩灏略一思索,冲身旁的尹剑吩咐道:“去把车灯关了吧。”尹剑点点头,把身体探入驾驶室内,关掉了车大灯,并顺势把钥匙拔了下来。众人都明白此举的用意:如果Eumenides隐藏在洞外山林中,小分队进入矿洞后,照射的车大灯不仅会使他们处于敌暗我明的不利境地,而且会让他们面向洞口时因为车队眩光的直射而短暂失明。而车灯灭了之后,现场所用的光亮都来自于小分队持有的警用手电。这样警方便在某种程度上占据着视线上的优势。
一切准备就绪,韩灏做了个手势,众人变换队形,由熊原断后作外围掩护,一行人快速而又谨慎地向着矿洞方向包抄而去。
与小分队如临大敌的紧张阵势形成对比的是:洞内洞外却一直未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四人很顺利地进入了洞口,在几支手电光迅捷地搜索一番之后,他们发现除了刚才就看到过的那名受缚男子外,矿洞可见范围内并无其他人员存在。
熊原和柳松持枪背向而立,将手电光分别照向了洞口和洞内的纵深处,严阵以待。根据对现场地势的勘查,只要守住了这两个方向,位于矿洞前端的众人便不会有被敌人突然偷袭的危险。韩灏和尹剑在得到队友的掩护之后,双双向着那个被缚的男子走了过去。
在手电光的映照下,男子的庐山面目被清晰地展示出来。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头发胡子乱蓬蓬地,眼窝亦深深地凹陷着,显得极为憔悴削瘦。不过从面容上仍然可以分辨出,此人正是在录像中出现过的袭警案嫌疑人彭广福。
看到有人进入矿洞,彭广福瞪大血红的眼睛,张开嘴“啊啊”地叫喊着。他的左右手被绳索捆在了一起,同时右手腕被一只手铐锁铐在了用来支撑洞壁的脚手架上,因此动弹不得。
尹剑下意识地将手电光移到了彭广福的嘴部,他看到半截舌根在张大的口腔内徒劳地颤动着,无法发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尹剑咬了咬牙,回想起录像上的血腥场面:Eumenides为了不让彭广福向警方透露信息,竟真的活割了对方的舌头。现在亲眼目睹受害人的惨状,即便是身为警察,他也不禁觉得后背有些微微发凉。
可现在彭广福毕竟是到了警方手中,即使他没有舌头,也总有其他的方式把所知道的情况表达出来。难道那Eumenides竟嚣张地认为:警方绝不可能将彭广福带离这个矿洞吗?想到这里,尹剑又产生一种被人轻视和戏耍之后的愤懑。
而韩灏此时的感觉却又和尹剑完全不同。他的双眼正死死地盯在彭广福的脸上,那目光似乎要将对方戳出两个窟窿一般。这是一个他苦苦寻找了一年的人,这个人给他带来了生命中最大的耻辱和痛苦,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恨不能立刻便将对方焚尽在自己愤怒的烈火中。
然而他必须先控制住自己的烈火。小分队现在的任务是要将彭广福安全地带回到刑警队,从而在与Eumenides的交锋中获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彭广福显然也明白:出现在矿洞里的这几个警察正是自己继续存活的希望所在。他本已被身心双重的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竭了,此刻却又振起了最后一分精神。他发出“啊啊”的嘶哑叫喊,双目中闪动着对生命的期待。
韩灏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对尹剑吩咐道:“你去看看,那个手铐能不能打开。”
韩灏的声音显然令彭广福回想起了什么,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目光愕然地盯在了韩灏的脸上。借着手电筒折射过来的微弱光线,他慢慢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并将其与自己记忆中的某个片断吻合在了一起:
一年之前,同样是一个幽暗的夜晚。曾经有过的交锋……虽然短暂,但却给人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象。现在,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貌,居然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彭广福脸上的神情由期待变成了惊愕,又从惊愕变成了恐惧。他张大了嘴,丑陋的舌根颤动着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灏“哼”地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伸左手抄住了彭广福的头发。后者被迫仰起头,与面前这个高大的警察形成对视的状态,然后他听到了对方森然刺骨的声音:“你认出我了吗?你必须为一年前的罪行付出代价!”
彭广福的目光惊惧地闪动了两下,然后“啊啊啊”地嘶喊起来,语调惶恐而急促,似乎在向对方求饶,又似乎急切地想要说出些什么。
他想要说什么呢?如果现在让他做个选择,在愤怒的韩灏和可怕的Eumenides之间,哪一个人会更加令他恐惧?
“韩队,这手铐有些奇怪。”尹剑的话语让韩灏的思绪摆脱了痛苦的往事,重新回到现实所处的环境中。他松开彭广福,看向自己的助手,后者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我找不到锁眼在哪里。”
“柳松,你去和尹剑换一下。”负责警戒的熊原听见遇到了开锁的麻烦,立刻向手下的特警队员吩咐到,而开锁正是柳松最擅长的绝活。
尹剑也心领神会,迅速和柳松换了岗位。后者走上前,开始专心地研究困缚住彭广福的那副手铐。
与普通的手铐不同,这手铐的环扣非常粗大,套在彭广福的手腕上,倒像是带着一副精钢打制的运动护腕一般。另一半环扣则锁在了一排脚手架上,这脚手架是为了支撑矿洞而搭建的,结构复杂,相关的基点都被铆钉牢牢地嵌在石壁内,决无轻易拆卸的可能。
要想带走彭广福,必须将手铐打开。可是正如尹剑所说,在那手铐上却找不到任何锁眼,相反,倒有一根筷子粗的电线连接在手铐内。
“这是电子手铐!”柳松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不是用钥匙开的,我们得找到它的电子开关。”
“是有个遥控器吗?”不远处的熊原皱起了眉头。他深知柳松的手段,只要是机械锁,小伙子都可以凭借一根铁丝搞定。可现在却出现了电子锁,如果遥控器掌握在Eumenides手里,那他们想要现场开锁的难度就非常大了。
不过情况似乎比熊原所想又要稍稍乐观一些。
“应该不需要遥控器——这是有线电子锁,控制开关应该就在电线的那头。”柳松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电光去寻找电线的尽头处。
那电线被固定在脚手架上往矿洞深处延伸,直到十多米外随着矿洞的地势拐了弯,竟是一眼看不到头。
“我过去看看。”柳松指了指电线消失的拐弯出,向韩灏请示。现在已经是战斗状态,他的任何行动必须得到上级的指令。
“不能单独行动。”韩灏略一沉吟,“这样,熊队长,你和柳松一块过去,这里由我和尹剑守着。”
可熊原却拒绝了韩灏的安排:“不,根据我们出发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在发现目标之后,我的任务就是守护目标的安全,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能离开目标半步!”
韩灏点点头,他也理解对方如此教条的原因:在上一次的行动中,韩少虹正是由于脱离了熊原的保护范围,才终于被Eumenides刺杀得手,特警队长对自己的这次疏漏也是耿耿于怀,决不能允许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所以他才坚持要和彭广福待一起。
“尹剑,那你和柳松一块去吧。”韩灏调整了自己的命令,“注意安全,打开对讲机,随时保持联络。”
“明白。”尹剑非常干脆地回应到。虽然他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也经常被韩灏训斥,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却同样是刑警队里的一把好手。
尹剑和柳松互相掩护着,一路顺着电线的走势往矿洞的深处探去。不多会便通过了拐弯口,消失在韩灏的视线之外。此刻守在洞口的只剩熊原和韩灏二人,熊原也改变了原先的警戒姿势,目光不时扫动,监控着更大的范围。而韩灏则掏出自己带来的手铐,将彭广福的手腕在脚手架上又加铐了一圈,以防柳松在找到开关,打开电子手铐之后,重新恢复自由的彭广福会伺机制造事端,从而节外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尹剑和柳松过了矿洞的拐弯口,却见那电线依然延绵难觅尽头。俩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而行,又走了二、三十米,来到了洞内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这里像是一个小厅,有着十来平米的空间,厅壁上又出现了三个独立的洞口,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
俩人都知道,在矿洞中对洞穴的挖掘都是根据矿脉的走向而定,因此出现这样的分岔地形也很正常。只是这三个洞口却给他们追寻电子手铐的开关带来了困扰。
在小厅内,那根原本筷子粗细的电线被剥开了外皮,露出里面三绺较细的电线来。这三绺电线又分别沿着脚手架的走势进入了三个洞穴。而且这次细线不再是贴着脚手架,而是钻进了空心的钢管中,让人更是难以摸清它的去迹。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变成三条线了?”尹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甚少,只好向柳松询问。
“可能有两根伪线。”柳松猜测道,然后他通过对讲机将这个情况向韩灏和熊原作了汇报。
熊原也初步认同柳松的猜测。这意味着在那三绺电线中,只有一根最终会通往真正的电子开关,而其余两根则是用来干扰警方视线的障眼物。
和韩灏简单商议一番之后,熊原命令尹柳不得非开行动,二人结伴,依次去寻找三条线的源头,如果找到开关,则一一试过。反正这电线连接的是手铐而非炸弹,即使按下了伪线开关也不致于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
尹剑和柳松领命而行,他们首先进入了最左边的洞穴。因为电线隐藏在脚手架的钢管内,他们只能顺着那根钢管向前搜索。在钢管的尽头,那电线倒是钻了出来,可随即又钻进了相邻的另一个钢管中,如此反复多次,俩人也在洞穴内越走越深,大约有四五十米之后,才终于有了令人欣喜的发现。
在某根钢管的尾部,电线没有再次钻出,取而代之的是嵌在钢管口的一个圆形的电子装置。在这个装置的中心部位有一个按钮,虽然没与钢管之中,但只要伸出手指便可探及。
尹剑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柳松则蹲下身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他通过对讲机汇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根电线尽头的开关。这里有一个信号发射器,按下开关应该能发出一定频率的电信号,如果这个信号的频率与手铐里的设置吻合,手铐就可以打开。”
“很好。”守在矿洞口的熊原和韩灏用目光交流了一下,然后下达命令,“你现在按下那个开关试试看。”
“明白。”对讲机里传来柳松的声音。片刻后,熊原和韩灏看到电子手铐上的一个绿灯闪了一下。
“我已经按下了开关按钮。”柳松在对讲机那边汇报说。
可是绿灯闪过之后,手铐并没有任何变化,扣环仍然牢牢地锁在彭广福的手腕上。
熊原也凑到了手铐附近,他仔细查看了绿灯闪动的地方,发现那个区域内有三个并列的信号灯,这似乎印证了他和柳松此前的猜测:三条电线中的两条是伪线,另一条连接着有效开关并且对应手铐上的一盏灯。
也许只有当正确的那盏灯亮起时,手铐才能打开。
熊原和韩灏继续下达命令:“立刻找到并按下第二个开关!”
尹剑和柳松亦丝毫没有停留,他们立刻返回到分岔口,并追循第二条电线向着中间的洞穴里探去。在找出四五十米之后,另一个信号发射器同样出现在了某根钢管的管口。
柳松汇报之后再次按下了开关。在洞口处,电子手铐上另一盏绿灯闪了一下,可是手铐还是没有打开。
“去找第三个开关!”熊原的命令毫不迟疑,可他心中却闪过一丝踌躇。三分之二的概率仍然没有命中,难道这仅仅是运气问题吗?
几分钟之后,最后一个信号发射器也被找到了。当柳松按下开关之后,却仍然是同样的情况:绿灯亮起,但手铐的扣环纹丝不动。
熊原和韩灏面面相觑,脸上均露出不解的表情。难道这三根都是伪线?Eumenides布下这样的玄虚,用意又何在呢?
便在此时,对讲机中又传来了柳松的声音:“或许是我们判断错了,这三根线中并没有伪线。”
“没有伪线?”难道三条都是真线?那手铐早就该打开了啊?熊原不解地摇摇头,“你是什么意思?”
“每次按下开关,闪动的都是绿灯,这说明每个开关都是有用的。”柳松在对讲机那头分析道,“但是一共有三盏灯,也许得这三盏绿灯同时亮起,手铐才会打开。”
是的!听柳松这么一说,熊原心中豁然开朗。在电子信号的设置中,绿灯表示成功,红灯才表示失败,这是在全世界都通行的规则。可以想象,如果这三盏绿灯同时亮起,那这手铐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呢?
熊原立刻兴奋地下达了命令:“那你们快把这三个开关同时按下试试。”
对讲机里却传来令人沮丧的回答:“我们做不到。三个开关在三个不同的地点,至少要三个人才能把它们同时按下。”
的确,柳松所说的正是他和尹剑面临着的尴尬局面。三个开关分别在三个矿洞的分支中,而所有的开关又是即时加力才能触发的弹性按钮,信号发生器又是被嵌在钢管中的,根本无法移动。要想同时触发三个开关,除了有三个人分别前往不同的洞穴中,还能有其他方法吗?
通过柳松的描述,韩灏和熊原很快也明白了对面的实际情况。他们的脸色因此而变得沉重起来。
“警方只能派四个人参与。”韩灏苦笑了一下,“现在我们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游戏规则了。”
是的,Eumenides的凶险用心此刻已昭然若揭:要想解开困缚着彭广福的手铐,警方必须派出三个人分赴三个不同的开关所在地,加上彭广福亦需要人守护,这意味着警方的四人小分队将彻底解体,每个人都将陷入单独行动的不利境地。
“让他们两个回来吧。”熊原看着韩灏建议到,“他的目的太明显了。我们不能按照他的设想行动,否则只会越来越被动!我们四个人都守在这里,然后请求增援。”
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方法。毕竟彭广福已经在小分队的控制中,他们已没有必需的理由再去遵循Eumenides制定的规则。固守待援虽然有些窝囊,但终究是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可是事情却并不像熊原想得那样简单,柳松接下来的话语才让他真正明白形势的严峻。
“等等,又有新的情况!”小伙子语气急促,“我们在信号器旁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有署名Eumenides的留言!”
熊原立刻追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在矿洞内安放了炸弹,引爆时间设置在二十五日凌晨一时整。”柳松快速把纸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
柳松话音未落,小分队的四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同一个动作:看表。
现在的时间,已是二十五日凌晨零时四十五分!
冷汗从每个人额头细细地渗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天真地将Eumenides的留言当成一个玩笑。所以留给小分队的时间已只有十五分钟了!如果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再不撤离,那么小分队成员们将和彭广福一起被炸弹吞噬在矿洞中!
固守待援的方案已没有任何可行性,现在该怎么办?
现场拆弹吗?
虽然熊原等人都有着拆弹反爆的能力,但矿洞的地形实在过于复杂,谁知道Eumenides会将炸弹藏于何处?脚下的粉煤层、洞壁的罅隙、废弃的杂物,甚至脚手架的空心钢管都有可能成为炸弹的载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寻找到这枚炸弹,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炸弹连找都找不到,怎么去拆?
所以现场拆弹的念头仅在众人脑子里闪了一下,尚未经任何人提出便被齐齐地否定了。
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必须在一点之前撤离矿洞!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尽力去完成既定的作战目标:将彭广福安全的带走。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尹剑和柳松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韩灏和熊原则蹙眉对视着,脑子飞速地旋转以寻找应急的对策。
大约五六秒钟之后,熊原首先下定了决心。
“再试最后一次吧,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同时按下那三个开关,如果还是打不开——”他瞟了一眼彭广福,“那就只能牺牲他的手了。”
彭广福显然听懂了对方话语中的潜台词:如果这一次还打不开手铐,那么警方人员就不得不砍断自己的手腕以将他带离。彭广福惊恐地看着熊原腰间那柄锋利的野战匕首,嘴里发出极不情愿地“嗬嗬”声。
“同时按下那三个开关……”韩灏的思维则纠缠在这几个字上,他深深知道,这意味着小分队的四个成员将各自分开,而这正是Eumenides精心设计的局面。难道他真的要按照对方计划好的步骤去执行吗?
可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每一秒钟都如此宝贵,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等待、没有机会再思考,他必须做出决定!
在众人的期待中,身为小分队队长的韩灏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冲熊原点点头,表示赞成对方的建议,然后他紧跟着说道:“你去增援他们吧,这里由我来守着。”
“不。我必须守着目标,这是我的任务。”熊原却拒绝了。他深深知道,不管Eumenides如何策划、行动,他最终要解决的目标仍是彭广福,所以守护彭广福仍然是警方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任务。这样的任务,他绝不会轻易地移交给别人。
韩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对方眼中坚定的目光让他把话头又吞了回去。
韩灏知道这次熊原已经下了死决心:无论如何也不离开彭广福半步。自己即使以专案组长的身份下命令,恐怕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
韩灏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他用右手拍了拍熊原的肩头,说道:“小心。”
韩灏不是个愿意轻易流露情感的人,但他说出“小心”二字的时候,那听来平淡的两个字中却分明包含着太多的东西。
熊原心头一暖:“放心去吧,有我在这里,他连近身的机会也没有。”在他铿锵的话语中,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自信。
的确,身为特警队长,熊原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由他守护着目标,即便是再凶恶的敌人又能如何?
韩灏点点头,他最后看了熊原一眼,做出了转身要离去的姿势。
离开矿洞口之后,韩灏加快了脚步,时间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不能有片刻的停留。很快他便跑到了洞穴分岔的那个小厅中,他喘着粗气,用手电光扫向周围,观察着此处的地形。正在此时,一个黑影忽然从他身侧的一个洞穴中蹿了出来。韩灏一惊,下意识地一闪身,同时一个横肘向着那黑影扫了过去。
黑影双手一架,挡住了韩灏的攻势,同时低声唤了句:“韩队,是我!”
韩灏分辨出那是尹剑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责问道:“你怎么回事?黑乎乎的就往外闯?”
“我的手电坏了。”尹剑的语气颇为沮丧,他的手中拿着一只打火机,看来只能靠着微弱的火光照明了。
这可坏的真是时候!不过此刻时间紧迫,俩人都没时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柳松呢?”韩灏又问了一句。
尹剑往身后指了指:“他守在这个洞里。还有两个洞,我们得每人进一个。”
“我进中间这个,你去旁边的。”韩灏简短有力地命令道,“到位之后通过对讲机联系,注意安全!”
“明白!”
分工完毕之后,俩人便不再多语,各自进入洞内向着电线尽头的开关寻去。没过多久,韩灏已经顺利发现了目标,并立刻通过对讲机发出了到位的信号。尹剑虽然已是第二次进洞,但动作却比韩灏慢了不少,想必是因为照明困难而引起的延误吧。
不过尹剑到位的信号终于还是传来了。此时已是零点五十二分。
“我们一同按下按钮,手铐应该就能够打开。”柳松此刻成了三人中的指挥,“你们听我的信号,当我数到三的时候,一起按下,然后保持五秒钟的时间。一、二、三!”
随着柳松信号的发出,三个岔洞内的三人同时按动了各自掌控的触发开关。同时韩灏已迫不及待地问道:“熊队长,情况怎么样?”
奇怪的是,对讲机中却听不到熊原的回答。
“熊队?熊队?”韩灏又呼唤了两声,对面仍无声息。
一种不祥的征兆已通过对讲机蔓延了过来。
“时间够了,撤!”柳松焦急地发出了回撤的信号,随即他第一个向着外围洞穴冲了出去。他跟随熊原多年,深知这样的反常情况极不正常,心中已是忧急如焚。
韩灏应声而动,在跑出岔洞之后,他紧随着柳松身后向矿洞口奔去。他们几乎是前脚紧跟后脚地穿过了矿洞的拐弯口,然后俩人同时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
手电光迅捷地摇动着,映照出矿洞口附近的惨状:那副困缚着彭广福的电子手铐已经打开,但彭广福却并未因此而获得自由的生命——他软软地瘫倒在脚手架下,脖颈处汪出了一大片的鲜血,从他的躯体上已看不出任何生命残留的迹象。
而另一幅情形则让最先赶到现场的柳松几近崩溃!在离彭广福尸体两三米远的地方,熊原也仰面躺倒在地。这个壮硕的特警队长正用手竭力捂住自己的喉管,但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股一股的鲜血仍从他的手指缝中不断涌出,难以抑制。很显然,他的喉部也遭受了重创,情势岌岌可危!
“队长!”柳松悲呼一声,他抢上前双膝跪地,将熊原抱在自己怀里。后者尚保留着一丝迷离的神智,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亲信属下赶来,略微露出了宽慰的神色,然后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气息却在喉管处阻断了——因为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可怕的刀口,他已无法将空气的振动传送给声带,只能徒劳地在伤口处堆积出一团团的血色泡沫。
韩灏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他也抢跪到了熊原身边。当看清后者的惨状之后。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卒睹。同时他颤着嗓音叫道:“熊……熊队长?”
熊原听见了韩灏的声音,他本已黯然的目光又强撑着闪烁了一下,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两只手紧紧攥住了韩灏的胳膊,手腕上青筋凸现。
韩灏转过头来与熊原对视着,而后者的目光像是带着种钩子般的魔力,深深地扎在了韩灏的心灵深处。突然,韩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把耳朵贴在了熊原的嘴边,急切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熊原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无法形成任何语言。在他喉管的伤口处,一个个的血沫被气泡吹起,然后又一个个的破灭,而与此同时,大量血液仍在不停地汩汩涌出。看来那一刀连同熊原的颈动脉一同切断了!
这正是Eumenides刺杀韩少虹时用过的手法:无声无息,但一刀便足以致命,不会给受害者留下一丝的生存机会。
此刻尹剑也赶回了矿洞口,眼前的场景显然让他惊呆了,他愣愣地站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恍然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韩灏突然骂了起来,“快去开车,开车!”
尹剑这才回过神来,他咬了咬牙,向着洞外的警车狂奔而去,韩灏和尹剑则合力抬起奄奄一息的熊原紧随其后。尹剑抢先钻进了驾驶室,在他将车火打着的瞬间,韩柳二人也跟了上来,将熊原抬放在了警车的后舱。
“韩队,去哪个医院?”慌乱中的尹剑已经有些失去了主张,他甚至想不起来回市区的路该怎么走,他只知道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汗水从指缝中一阵一阵地渗了出来。
韩灏却没有回答,此刻他正木然地看着躺在自己腿边的熊原。特警队长已然闭上了眼睛,喉管处再也不见血泡泛起——这说明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柳松伸出了右手食指,颤抖着探到了熊原的口鼻间,而那里已感受生命流动的气息。茫然地怔了片刻之后,柳松忽然像只发怒的狮子一般跳了起来。
“混蛋,混蛋!*妈!”他疯狂地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然后他挥着手枪就要向车下跳去。
“回来!”韩灏一个纵身将柳松扑倒在车厢里,同时他扭头冲尹剑吼道,“快开车!还等什么,马上就要爆炸了!”
尹剑如梦初醒:现在的时间距离凌晨一点已所剩无几!他连忙挂上车档,猛踩几脚油门。警车在矿洞口划了半个圆圈之后,如箭般“噌”地沿着崎岖山道蹿了出去。
“让我下车,我要找到他,我要杀了他!”柳松兀在癫狂般地吼叫着,然而韩灏死死地压着他,警车亦越行越快。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转而嚎啕大哭起来。
韩灏亦颓然瘫坐在警车的后厢里。在他身边不远处,熊原的身体余温尚存,可这个勇猛的特警队长已再也不能睁开他的双眼了。
片刻之后,韩灏用双手揪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压抑的闷声嘶喊:“啊~”
伴随着韩灏的叫声,矿洞里的爆炸也按时而来。在充满了火光的震动中,洞口的岩土坍塌堆积,彭广福的尸体——连同现场所有的痕迹与线索均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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