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

第81章


  不过,时过境迁,张学良在苏仙岭的时候,已不同于溪口。那时家属可以陪伴,有些友人和同事在获得批准后也可来看看他,而来此之后,就以所谓战争时期情况特殊为名,将这些待遇全部取消了,随行的夫人于凤至与他也被强行分开。那时张学良在山上,住在苏仙观,于凤至则被软禁在城内一戒备森严的独门小院里,不能外出,外人也不许入内,形同囚徒。
  那时,这一切都保密,对外,那更不消说,就是对张、于,最初也密而不宣,“汉卿!汉卿!你在何方?为妻跟着你,就是为了照顾你、陪伴你,可如今为什么让我们分离?”于凤至最初不知丈夫下落,愁得哭了起来。
  张学良被关进城外苏仙岭上的苏仙观后,也一直思念着于凤至,她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也不知道。问刘乙光,他不是支吾其词,就是避而不见。张学良在古老寺观的一间房子内,整天闷坐呆立,默默无言,陪伴他的只有窗外那株苍劲挺拔的百年桂树和哀怨、低沉的阵阵松涛。
  笔者为弄清这段史实,作了些调查,从目前看到的记述张学良囚禁生涯的为数较少的资料和作品中,也大都谈到那时在郴州伴狱的是于凤至,不是赵四小姐。不过,那时她身体已很衰弱,时常发烧,然而为了减轻夫君的痛苦,她仍带病相随,勉力支撑,这都是事实。但有的说在苏仙岭的时候,她曾邀张将军同游白鹿洞、三绝碑,并感怀身世,边走边谈,无限怅惘等。作为文学作品来说,这样写当然无可厚非,作为信史或传记来看,就显得欠妥,因为实际上在那时并无这样的可能。当然,在特务的监视下,张学良由于激愤难平,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午后,曾外出散步,观看了白鹿洞、三绝碑,并引起许多感慨,那倒是实情。
  那是一个大地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的午后,张学良在特务们的“护卫”下,沿着据说有一千七百六十级的石板小路,缓缓步下山巅时,在岭衅的一个僻静的地方,忽然看见一处由于长期风雨侵蚀而显得斑驳灰昏的绝壁断碑,他上前仔细察看,只见悬崖绝壁下有洞口,原来这里就是著名的白鹿洞了。张学良为好奇心所驱使,快步走到洞口前,细观碑文,只见在那光滑的石壁上,有镌刻得极为工整的北宋词人秦少游的《踏莎行·郴州旅舍》词文,内云: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据说,“这首情景交融的词,由北宋著名书法家米元章书写,又由苏东坡题跋,堪称词绝、文绝、书绝,所以后人称之谓“三绝碑”。……这首诗是秦观(即秦少游——引者)于宋绍圣四年在郴州所作,当时他与苏东坡是好友,由苏东坡荐于朝廷,官至太学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后因章惇当权,排斥异己,使他屡受贬谪。这首《踏莎行》就是秦观被贬到郴州,倾吐自己凄苦失望的心情,流露出他对当时党争激烈的幽怨和悲哀。”②
  含冤莫白、身不由己的张学良,读罢此词,联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引起强烈共鸣,以致发生“经常借酒浇愁,借枪朝窗外一株大桂花树连连射击,以泄满腔怨恨”的事,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另据有的作品介绍,那时在郴州还曾发生不久前由西安移驻郴州的炮兵旅的一些东北籍官兵,因偶然发现张将军被囚于苏仙岭,想前往看望,竟被打伤,以及后来准备劫狱的事,这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可以看作是传奇故事,不一定全是事实。但在那时,张学良曾经遇险,曾经被人认出,而且那认出了他的相貌的,的确是原东北军的军官,以致引起一场虚惊,并终于提前离开此地,倒是确有其事的。那次在郴州城内,他是遇到了一点麻烦,幸而没有成为事实,只不过是一场虚惊,不然的话,还真不知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呢!
  原来,1938年2、3月间,有个炮兵旅从外地调来郴州,在这个部队中有些中级军官是从东北军改编过来的,他们对张学良仍然非常怀念和尊敬,据说,他们在得知张学良被囚于姑苏岭后,准备武装劫狱。特务队的刘乙光等人闻讯大惊,很快将张学良等转移到湖南永兴县油榨树镇一所小学校内,以避风险。
  其实,这是一场虚惊。所谓武装劫狱,显系一种猜测和谣传。据邱秀虎回忆,事情的真相是:张学良在郴县时,有一天,他“要下山到城内去洗澡。照例是刘乙光陪同,十二个警卫随行。刘与他在街上并肩而行,我们则尾随于前后左右。行至途中,突然有一个佩戴国民党炮兵中校领章的军官,迎面而来,发现张后,立即向张恭敬地立正敬军礼。但张非常镇静,若无其事地走自己的路,未予还礼,也不与那个军官谈话。可是当时却把我们吓得手足无措。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他呢?而且还是个炮兵中校!到了浴室门口,先派人联系,然后向张、刘汇报说:‘今天盆浴等候的人太多,不会有空。’事实上,我们是惟恐出事,有意扯谎,只希望张赶快回到山上去。张笑了一笑说:‘那就改天再来,我们回去吧!’
  “他们回去了,我留在城中。刘乙光要我去找军统驻城内的邮检员黄静宜联系,追查向张敬礼的那个军官的一切情况,并要汇报。我找到了黄,告知情况,他立即与我去找彬州专员公署中校联络参谋曹某。曹是军统特务派驻专署搞情报的。经过我们三人的调查了解,才知道国民党有一个炮兵独立旅刚由外地调来郴州。下辖两个炮兵团。在这个旅中,有二、三个中级军官是由东北炮兵部队改编过来的。那个向张敬礼的军官,就是东北军改编过来的,现任这个旅的炮兵团中校副团长,毫无疑问是张学良东北军的旧部。情况弄清以后,我与黄立马上上山向刘汇报。刘听了以后,非常着急,马上召集队附许颖、宪兵连长童鹤年以及我和黄静宜参加的紧急会议。他说:惟恐这军官知道张住在苏仙岭,了解我们的力量,采取突然行动,他们的枪和人比我们多,此地又无救援,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得了。大家议论一下,最后决定将这一情况报告军统局。但估计军统局也不会很快指示,所以一方面用电报请示,一方面加强警卫戒备。当晚由宪兵连增加岗哨,特务队也在庙门口附近增加游动哨。但大家惊恐的情绪并未消除,只愿晚上不要出事。”③
  他谈的这些情况虽然不是很全面,但还是比较客观、比较真实的,这件事是有那么一点影子的。但因为张学良在郴县住的时间较短,很少与外界接触,加之对他的监禁是严格保密的,所以那位炮兵中校在县城与张的相见,纯属偶然,其他情况他是完全茫然的;而且,他早已脱离了东北军,这时的东北军实际已经被解散,他是孤单的,怎么会去劫狱呢?但特务队的确紧张了一阵子,除了干部会议外,还向全队作了紧急动员。另据张学良的私人医生滕蔚萱谈,这件事以及特务们的策划,张学良当时是不知道的,他身边的副官也都蒙在鼓里,他本来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只是因为他与特务队的一个特务小组长较熟悉,是他悄悄告诉他的。他还谈到,特务们曾经暗地里决定,万一有武装劫狱之事发生,他们就把张学良等人统统打死,一个不留。还特别关照他说,你如果听到枪响,不要出来。并一再嘱咐他,此事务必保密,绝对不要向外人透露,否则,我的性命难保。滕医生提起此事,至今仍很愤慨地说:“我想象张学良将军这样有影响的人物,如他们没有奉到有大权的人物的指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幸亏后来这件事没有发生,若真发生了,那张学良将军还真是性命难保呢!”④
  这时,内地处于华北、华东和华中的国民党正面战场,继轰动一时台儿庄战役的胜利之后,又进行了武汉和徐州两次大会战。中国军队虽都投入大量兵力,广大爱国将士也英勇杀敌,与日寇激战数月,但由于当局低估了日军的决战能力,再加上军事布署方面也存在缺陷,所以徐州、武汉还是相继沦陷,致使南方的局势也紧张起来。
  1938年10月到1939年I2月,张学良又移居湖南西部沅陵县的凤凰山。此山距城二里,景色秀丽,张学良早年在此奋笔疾书题写在寺内墙壁上的《自感遗憾作》一诗和他的一张半身军装像,已被作为重要的历史文物复制出来,并悬挂在张学良旧居凤凰古寺的送子殿中央,以表达人们对张学良将军的怀念。
  张学良初来凤凰山时,除特务队外,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加强连押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对他的监管更严密了。
  那时,他整天被关在凤凰山山顶的凤凰寺里,没有行动自由。但总呆在山上,也怪憋闷人,经张学良要求,后来稍稍放松了些,他可以下山了,可以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在附近走一走,看一看。不过,那时,他对松柏苍翠、险峻挺拔的凤凰山的美景并无多大兴趣,倒是乐于到山下的村镇里去察看民俗、民情。他见到老乡,总是热情地打招呼,问寒问暖,关心群众疾苦。在天热的时候,他有时也爱到清澈见底的沅江里去游泳,与乡村的孩子们玩耍,以分散自己的精力,减轻精神上的痛苦。他还有一个特点,这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对于直接或间接与他有过一些接触、或帮他做过点什么事的士兵和附近的群众,他总是念念不忘,并以礼相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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