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

第93章


  婚礼结束了,张学良和赵四缓步走出了教堂……他们没有坐车回北投别墅,决定慢慢步行回去。
  教堂的钟声在他们的身后飘过来,既象是祝福,又象在唤起他们对过去的回忆。
  张学良默默地走着,他感到自己的大半生虽说坎坷,但却问心无愧,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朋友。若说自己在良心上有所负疚的话,唯一就是感到有负于身边这位夫人。赵四小姐以她豆蔻年华投靠自己,可直到年过半百方取得个夫人的名义,这些年真是委屈了她,难为了她!回想这几十年的历程,除却奔波、挨骂,就是囚禁和孤独。为了自己,她抛弃了富贵,抛弃了自由,抛弃了骨肉,也抛弃了欢乐……她把一切愁苦都吞进肚里,没发过一句怨言。一想到这些,张学良就觉得内心愧疚,感到今生都难以补偿!
  想到这,张学良将赵四的胳膊用力搂了一下。赵四仿佛有什么特殊感应似的,她从张学良的神情和动作中,立刻猜出了张学良的心意。她最怕听张学良讲什么感激的话,于是趁张学良未及开口,便赶紧扭转了话题:
  “汉卿,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真愿意咱们一直这样走下去,直走到天明。”
  “好,我陪你一直走回老家。”张学良见赵四情绪很好,他也变得欢快开朗起来,“别看我们老了,蒋介石要敢放我出去,我自信能够走得回去!”
  ……张学良见赵四没有说话,便停下脚步,盯视着她,说:
  “怎么,你就不想?我看你每次谈起家乡大陆来,都眼圈发红,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可心里和我一样!”
  赵四默默地走着,依旧沉吟不语。
  “小妹,难道你真的不想?”张学良又追问了一句。
  赵四停住脚步,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盈满了滚滚的泪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汉卿,咱们还会有那么一天吗?”
  张学良变得沉默了,他痴呆地站在那里,唯见远处农家炊烟袅袅,近旁树枝在沙沙摇动……⑧
  这段看起来颇有些浪漫色彩的真挚动人的婚礼场景的描绘,至此结束了。张学良为什么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他为什么沉默无言了?作者没有再谈,但实际这是不言自明的。其他的问题,他都可以回答,唯独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这也正象关于西安事变问题一样,他是不好谈的,所以,正如孙玉消在《张学良在台湾》中说的:“张学良最不喜欢见到新闻记者的访问,因为记者们最喜欢探听的事情,就是西安事变,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张学良曾对他一位很要好的朋友说:“这要我如何回答呢?如果我说是共产党所欺骗,显然是骂我自己糊涂;如果说是我一时冲动,显然是骂我自己无能;如果我说是‘老先生’(蒋介石)该被扣留,显然表示我还没有承认错误,与我当时亲自护送‘老先生’回南京的心愿不符。所以,我绝不能见这些记者,因为我怎样说都不行。”人们理解他的苦衷,深切同情他的遭遇,是不会以此来说他消沉和苛求于他的。他虽然极不愿谈西安事变,但他后来还是奉命写过一篇西安事变回忆录。据说,还以张的名义出版了,因为蒋介石“为了平息人民的怨愤,安抚东北人士,假意宣称恢复张学良的自由”,出书也是为此目的服务的。但确也是的,“在刺刀下制造的历史书籍,谁能相信会是真实的呢?!”不言而喻,关于他的获释,不是虚假的获释,而是真正的恢复自由问题,刚是确有难言之隐,也是使他伤透了心的。这个问题,在他被幽禁之初,就提出来了,因为他虽然对委员长进行了兵谏,可却完全是出于爱国的赤诚,善良的愿望,而且,对蒋介石他也从来没有要害他之意,就是万不得已而必须将他暂时扣留时,也是一再强调要保护他的安全,并在事变和平解决后,亲自送他回南京。可对方却背信弃义,对张学良百般迫害,将他打入冷宫,长达半个多世纪之久,这岂不是太过份了吗?据说,蒋介石在生前曾说过:“张学良他监禁我半个月,我要监禁他一辈子!”无负于理,无负于人,为人处世甚至还总带有几分天真的张学良,对这一切始终是估计不足的,就是上面说的蒋的那种要把他监禁一辈子的话,他也总是疑信掺半。可是后来他不再怀疑了,他知道,在蒋介石活着,甚至死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他还是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的。他不再存在什么幻想了。
  当晚,月色皎洁,如同白昼,院子里虽然景物依旧,却由于月光分外明亮,给院中花草平添了一种明丽和悦的色彩。张学良与夫人赵四小姐在幽静的庭院里缓缓而行,心中颇不平静:
    身材魁梧的张学良,身著藏青色长褂,脚穿红色软质平底布履,满头银丝,已经完全是一副“老先生”模样了。虽与当年叱咤风云的张少帅判若两人,但从他那炯炯的目光和不凡的气宇上,仍可窥见其飒爽俊朗的勃发雄姿。
  ……花池就在庭院南端,虽不算大,倒也精巧美观。
  池子呈椭圆形,池里开放着几朵名贵的莲花,池边摆满了精致的花盆,全是名贵的兰花。张学良平生最爱兰花。
  每逢兰花盛开季节,总要偕赵四驱车前往台北市或近郊的兰园,尽兴赏花。这时的兰花,正开得茂盛哩,翠绿欲滴的叶儿,有卵形的,有披针形的。头状花序,有淡黄的,有桃红的,也有雪白的。微风拂过,花叶摇曳,清香扑鼻,直沁心脾。月光就象流水,泻在花叶上,色泽更加艳丽美观,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银汁,那情趣真是再难形容了。
  张学良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摘了一朵雪白的花儿,凑近鼻孔嗅嗅,顿觉奇香穿透肺腑,频频点首,乐呵呵地半开玩笑道,“霞,不,夫人!我一生最喜欢兰花,如今我俩历尽风霜,结成夫妇,值此良辰美景,本丈夫别无长物,就把朵兰花赠给你吧。世人都盛赞你是无瑕之白璧,其实,又何尝不是我张学良心中一朵圣洁的兰花呢?”
  说着,把花儿轻轻插在她鬓发里,然后,倒退几步,仔细审视片刻,抚掌笑道:“很好,美极了!戴上这朵花,你好象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哩!哈……”
  过时候的赵四,虽已过“如天命”之年,但透过那素雅的装束,温柔的容颜,依稀可窥昔日之绰约丰姿。她见张学良今日兴致极好,心里格外舒畅。瞧他适才那举止言谈,仿佛不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倒象一个风流倜傥的活泼少年,不觉莞尔一笑:“汉卿!如果我真的能年轻二十岁,那可就太好了,我将会有更旺盛的精力来侍候你的。然而,逝者如斯夫,时间的长河绝不会倒流呢。不过,我倒觉得,你才年轻了许多哩!”
  “是吗?”张学良听罢仰面畅笑起来,操着洪亮的东北口音道,“我向来认为,时间固然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相待的,但每个人对时间却并不一样。你说是这样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赵四有些不解地望着张学良。
  “譬如,你我经历三十载寒暑,终于熬到今日。我总觉得,这三十年太漫长了呵!……我们俱是步入老年的人了,剩下的日子,恐怕屈指可数了。我倒怕时间过得太快,而希望它慢些,再慢些。你难道没有同感吗?”
  赵四默默地听着,深沉地点点头,把张学良挽得更紧了。……⑨
  这天晚上,张学良和赵四小姐象一对初恋的情侣,在幽静的庭院里谈得很久,直到明月隐入不知何时飘来的一块灰白的云层,院子里暗了下来,他们才慢慢步入室内。
  这幢掩映在绿荫中的爬满青藤的平房的灯亮了,他们象是全无睡意,又在屋内继续着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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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刘经发:《子牙垂纶悲蹉跎——田汉和张学良狱中诗》,1983年4月2日,《团结报》。
  ②③ 孙玉清:《张学良在台湾》,《新观察》1985年第2期。
  ④ 《中国古代史常识》,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⑤ 《文摘报》摘编稿。
  ⑥ 顾执中:《报海杂忆》,引文系《文摘报》摘编稿。
  ⑦ 窦应泰《愿将悲欢写新诗——于凤至与张学良的结合与离异》,载《名人传记》1987年第5期。
  ⑧ 赵云声:《赵四小姐与张学良将军》,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⑨ 张德荣:《红粉知己——张学良和赵绮霞的爱情》,原载《名人传记》1986年第3期。
张学良传--何当共剪西窗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
  岁月蹉跎,人生倥偬,转瞬间,六十、七十年代过去,进入了八十年代。
  张学良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一位年届八十高龄的老人,难道还不放心,还不放过吗?是的,在舆论的压力下,对他的管束据说早已“解除”,他已获得了“自由”,可实际这个自由还是有限的,对有关他的消息也一直严密封锁。
  但到了1979年的中秋节,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转机。
  原来,这一年的中秋之夜,蒋经国在台北园山饭店附近的官邸,邀请了一小批至亲好友与部属故旧,共赏明月,欢度中秋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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