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作出决定,你会发现开始行动并不难。
利落地取出玉蚕蛊王丢进青珏杯里,给面无血色的男人灌下两盏生血圣药,去了其身上的无形禁制,一炷香后,曾经连□□都做不到的元璧君就生龙活虎金枪不倒啦!
……
呸呸。
总之,总算把人从阎王殿前拖回来了。
送佛送到西。元夕扶着元璧,绕开园中的耳目,小心地出了府邸,一直行至飞桥镇镇口。
“我就送到这里。”松开搀着他的手,对方手上的温度,让元夕有些不舍。
但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她抬眼望他:“你要找的元夕,一个月前已经离开了这里,有人看见她往西北方去了。”
“西北方么……”那是蜀山的方向。元璧想着,莫非那小妮子是回蜀山去了?
“多谢相助。”元璧抱拳,随后一顿,问,“我猜,即使我问你为什么救我,你也不会说?”
元夕眼角一弯:“不错。”
“你会受到何种惩罚?”元璧凝视她。
“……”顿了顿,她很快笑起来:“放心,我可是很难得的蛊,他舍不得对我怎样的。”
不过玉蚕蛊王也不平凡就是了。
算算那边快瞒不住了,元夕开始有些着急:“快走吧,别害我白费一场心思。”
元夕微顿,点点头。
“那么,大恩不言谢……告辞。”
他真的上了马,举鞭。
“出这里二十里左右,就可以御雷炎剑了。”元夕叮咛。
握鞭的手一顿,元璧缓缓回首。
“你怎知我使的是‘雷炎’?”他眯了眯眼。
坏了。
元夕反应极快地回道:“元夕告诉我的。”
蜀山大弟子瞳仁一缩。
“元夕同我说过,她师兄元璧,使的是一柄厉害无比的仙剑……仙剑雷炎。”夜色下,紫衫女子浅浅一笑,“我欠元夕一个大人情,今日可算还给她了。”
元璧仔细端详眼前的女子。
她身量尚小,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而元夕,失踪时已经二九年华。
两弯新月眉,一双在暮色里依旧璀璨的明眸……
她很秀雅,但不是那个人。
不是元夕。
很久以后,当元璧手持雷炎立于战场,面对数不尽的邪魔,脚下踏着同门的鲜血,终于想起,世上有种绘了魔咒的血形符,佩戴它的邪灵能暂时幻成凡人,用了谁的血绘制血形符,幻化出的就是谁的模样。
那时他淡淡一笑,带着些许追悔,些许解脱。
而此刻,他只是朗朗一笑。
“我会告诉元夕的——我把她的人情用掉了。”
抱拳一礼,再不迟疑,扬鞭策马。
马蹄声,渐渐没入夜色里。
终于听不到了。
元夕转身,奔跑。她经过的地方,树叶簌簌地响。
月头仍偏东的时候,白朔的寝室前,跪了一个人。
白朔在屋里,院里的妖物们都知道。
但没人敢出声。
于是那个紫色的身影,就一直垂首跪着。
月牙儿慢慢爬上了中天,又慢慢地滑向西边。
夏蝉在枝头,鸣了一晚,终于倦了。
四周开始安静,只剩轻轻的山风,偶尔吹响绿林的古谣。
屋里的灯熄了,有些细碎声响。
但那扇门始终没开。
又过了会儿,屋里没了声音。
约莫是睡下了罢。
垂着头的元夕嘴角一翘,略略安心。
但愿这一场跪能让屋里那位消气……虽然,大概,没那么容易……
但这是她唯一机会。
她小心地隐去了元璧师兄的气息,只要他出了飞桥镇,白朔就再奈何不了他。
至于自己,她相信,在已经失去了培养玉蚕蛊王的“人形器皿”的形势下,只要白朔还有一丝理智,就会知道留下一个能干的骷髅蛊是多么必要的事。
所以她才有恃无恐地把元璧送走。
不过,一顿苦头肯定是免不了的……唉。
虽然已经变成了骨头,但跪着还是会觉得痛啊,而且是非常之痛!
如果她膝盖骨上还有肉,现在一定已经紫了。
忍着痛,元夕继续挺直背脊,垂头,静默着。
长河渐落晓星沉。
当琥珀色的月牙彻底消失在天际,元夕开始有不妙的感觉。
等到辰时过半,太阳晒得地面开始微微发热,少女终于无法维持嘴角的笑了。
谁料到,惯常多雨多雾的横桥镇,今早居然是个大晴天?!
身上渐渐有些刺痛,咬着牙,她一声不出。
“咿呀——”
门开了!
元夕大喜,不敢抬头,只撩眼去看,勉强看到一角蓝缎。
哎,早出来不是好,晒了好一会儿,这身骨架恐怕有个三五天动不了了。
蓝缎长袍的主人俯下身,在她斜上方轻声问:“疼么?”
“疼……”元夕弱弱地答。
白朔了解似的点头。“有多疼?”
“像被刀子剜了似的疼……”
白朔叹息着摇头:“是我的失败,做出的蛊居然怕疼。”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剩下在越来越热的阳光下炙烤的骷髅蛊。
元夕磨牙。骷髅蛊是阴毒邪物,受不得烈日神威,如果今天一天都是晴天,那真是要她命绝于此了!
犹豫半晌,刚要先起来找个地方躲躲,却听墙上的异兽穷奇小小声道:“你最好别起来,公子方才离去时的脸色,相当莫测……”
她也小小声问:“如何个莫测法?”
“莫测到我觉得你一站起来,就不用再跪下了。——这辈子你都没机会再动一下。”
“……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于是元夕继续跪着。
直到她觉得如果她再不起来,不用等白朔出手,她就要去和死去蜀山同门们青梅煮酒了。
果断选择站起——咦?
骨头不听使唤……动不了了。
哇,真是……天要亡我。
“穷奇,穷奇。”她低低叫着。
“怎的?”墙上异兽回应。
“帮我叫公子。”
对方一缩脖子。“你干嘛不自己叫?”
“我要是有力气喊……我就自己叫。”元夕喘了下,忍着痛,“快!”
穷奇犹豫着,忽然瞟到一个墨蓝身影正往这边来,忙缩回墙上装死。
同样听到动静的元夕心里骂了一声,继续跪好。
骄阳下,浅淡白烟从骷髅蛊的衣服下蒸腾而起,疼痛一阵甚过一阵。
那拢墨蓝走近,颀长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恰好将微微发抖的少女笼在其中。
痛感稍缓,元夕浑身一松,心里长长舒口气。
不敢出声,将头深深伏地,她等待他的判决。
“素素,”那听了一年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你知公子我讨厌什么?”
伏着的身躯轻声答道:“素素知错了,望公子开恩。”
白朔摇头:“我讨厌自作聪明……”
他的语调泛起冷冷的光,“你是不是觉得,我绝不会为了一只玉蚕蛊王,为难你这个了不起的骷髅蛊?”
元夕没接话,她将自己放得更低,以体态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白朔望着脚下这个出自自己手中的作品,他若想捏死她,同捏死一只飞蛾一样容易。
向一旁慢慢踱出半步,日华射在骷髅蛊左臂上,嗤的一声冒起白烟。
俯视微微颤抖的身影,他继续道:“自以为是,这是你的应受的惩罚。”
“是。”她忍着晕眩,低低回应。
骨肉枯焦发出的古怪气味,让院里的妖物们都掩鼻。
烈烈日晖中,他淡淡道:“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放走他,因为这毫无意义。”
“你放走我的蛊人,把就要蜕变成功的蛊王变成一个废物。这个,”他又走出一步,烈日金芒打在她大半个身躯上,“是为了你的胆大妄为。”
破碎的□□逸出唇齿,元夕几乎失去回话的能力。
这家伙……真想弄死她?
太疼了……就算要死,也该给个痛快法啊!这混蛋!
咬紧牙,她明白抱怨无益,拼命伸手,捞了几捞,揪住那片墨蓝衣摆。
“我,”她睁着开始视线模糊的眼,使劲儿说,“我……”急促地喘息。
白朔面无表情,看她闭了眼,挣着脖子,一字字都用尽气力。
她说:“我知道,让金丝铁木,开花的方法……”话音未落,那具幻化的画皮躯壳终于不堪重负,在烈日中迅速融化,露出里面森然的白骨。
男子淡漠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裂痕,出手如电,十六张悬空的法符将骷髅护在其中。
-
从疼痛中醒来,元夕看了看四周。
橘红色的光透过门隙,照在地上。
扶着床,她慢慢坐起来,走到门前,想了想,又回去拿了个乌黑斗篷,罩好。
打开门,外面果然已是黄昏。
厚实的黑斗篷忠实地将阳光挡在外头,元夕安心地走在路上。
走到那个差点变成她葬身之所的屋子前,墙上的异兽挤眉弄眼地向她比了个“三”。
原来她睡了整整三天么……
敲门。
“公子。”声音沙哑,元夕皱皱眉,继续,“是我,我可以进去么?”
隔了会儿。“进来。”
她走了进去,看见立于桌前的男子。她行至他身旁,咚的跪下。
白朔手中刚沾好墨的狼毫被这毫无预兆的一震,笔端浓稠的墨啪的滴在宣纸上,晕开。
眉角一抽,放下笔,白朔低头,睨着那个闯祸精:“你作甚?”
“负荆请罪。”
“我可没看见你背上有荆条。”白朔拉开檀木椅,坐下,匀了匀笔上的墨,“如果是为了玉蚕蛊的事,你可以起来了。”
他瞧了周身都罩在黑斗篷里的骷髅蛊一眼,“记着疼,以后少在我面前玩你的小聪明。”
“公子教诲,素素铭记于心。”元夕拜了一拜,然后道,“不过素素这次请罪,并非为此事。”
“哦,”掌虚,指密,腕悬,管直,一气呵成,白朔满意地瞧着纸上的字,漫声道:“我想想……那么,是为了你的随口胡诌?”
我知道让金丝铁木开花的方法,昏过去前她是这么说的。
一个为了自救而胡诌的谎言。
从他的神色和语气,元夕知道谎言已被识破了,当即道:“公子智慧天成,素素惭愧……我从未妄想能瞒过公子多久,只是当时情势危急,为求自保,只能出此下策。”
白朔笑一声:“想的好计策,我真是养了只聪明的蛊。”
元夕一顿,抬首,轻声道:“骷髅蛊制作不易,公子再生气,也请留着素素……”她停了停,一脸真诚,“倘若有日公子能再得一个新的骷髅蛊,那时便是要素素引首就戮,素素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把真心踩在脚下,睁着眼睛把这段一听就水分十足的“宣誓”说完,她等着他的反应。
元夕清楚他不会信自己这番十足做作的话,但她也不要他相信,只是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的命在他手里,生杀夺予,都在他一念间。
所以,不需要对她防备,只要把她当一件好用的工具,继续利用。
白朔淡淡地望着她,她报之以一个微笑。
半晌,他拿过桌上的戒尺,随意在她肩上一拍,然后道:“不得再犯。”
这是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元夕欣喜地弯起眉梢,“是。”
丢下戒尺,白朔道:“起来吧。”
元夕依言,然后看着桌上的宣纸,上面写着“静水流深”。
好纸,好墨,好字。
“写得如何?”
元夕刚想夸赞,忽想起自己还在办失忆,立刻改口:“这个看来是草书……我却是没怎么学过,无法品评。”她表情诚恳地望着他,“公子知道的,我上月刚开始学草书来着。”
白朔瞟她一眼,元夕忽然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果然,他卷起那副草书,递给她:“既然如此,为提升你的品位,你将此书拿去,临摹千遍,明日卯时拿来给我看。”
元夕:“……”
颤抖接过,扯出个笑,“谢公子关心。”
“少一遍,跪一个时辰。”
“……是。”
他挥手,“去吧。”
她磨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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