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

92 第九十一章 梦魇


回来的当晚我便病倒了,风寒如狼似虎地想要将我侵蚀着我,连续几日,我躺在床上,身体烫得像是要熔化,可是心里却宛如堕入冰窖一般寒冷,恍恍惚惚,只觉得房中不停有人来来去去,有人不停地替我换着额上的帕子,还有人强迫我喝下苦的令人发指的汤药,直到我逐渐沉沉睡去。
    这一天,我终于看到了镜司澈。
    他站在万籁俱寂的莫声涧,青衣飘飘。
    “曾记否,玉指残音,两情缱绻,终不过,韶华浮沉,虚空莫幻。”声音虚渺,似要随风而去。
    瞬间,泪如雨下。
    从来不敢妄想你会对我全心全意,可是亲耳听到,竟是前所未有的痛苦难当,似乎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然后被人用力地拉扯着,至死方休。
    “千瞳。”镜司澈轻轻唤我,前所未有的情深意重。
    我泪眼看去,他已转过身来,与狼狈不堪的我相比,他是如此的皎皎如月,他的脸上,映着化不开的忧伤,衣袂间积聚了一片片冰冷的清辉。
    “千瞳,你又喜欢我吗?”低沉的嗓音,幽幽传来。
    我哽住,不语,只是抬脚向他走去。
    走了几步却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长,顿时焦急,提速疾奔。
    然而毫无作用,镜司澈那忧伤的脸逐渐靠近远方无边的雾霭中。
    “千瞳,你还是没有答案么?”声音越来越远。
    “司澈停下!”我脱口而出。
    瞬间镜司澈在茫茫雾色前驻足。
    我松口气,逐渐靠近他。
    待到他面前,我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手指在触碰到他袖拢时他骤然退后,衣角从我指缝间滑过。
    手空了,心也空了。
    我追寻着他的身影,触目所及却只有苍茫的白雾。
    “司澈!”恐惧让我失声大喊,继而泣不成声,转眼便是一片黑暗无声。
    我无视一身冷汗,紧紧蜷缩着,渴望汲取温暖。
    我喜欢你。
    不错,詹台玦衡在我心里住了十几年,可是第一个教会我何为喜欢的,是你。
    月下那个温润如玉的你,让我第一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寿宴上那个纯净如莲的你,让我第一次得到了心灵上无与伦比的契合;莫声涧那个幸福忧伤的你,让我第一次尝到了甜蜜夹杂着苦涩的独特滋味……
    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我确实不可救药地沦陷在了你所给予的温柔中。
    司澈,若我这次得以保全,你可愿,与我允诺一生?
    是,我喜欢你,无论这喜欢有多少,然而,喜欢便是喜欢,再多的借口,终归是自欺欺人。我之所以吝啬承认,是因为我自信你一直会在那里等待,可是,直到你离开,我才明白,我一直喜欢着你,所以,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想与皇位一争,我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我,而是因为到头来,我才知道,这场你我之间的感情游戏中,进退自如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你怎么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让我在你心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怎么可以猝不及防地闯入我内心深处,然后如此残忍地转身就走。
    丢下我一个人在这片荒芜之中。
    黑暗中,我哭得毫无顾忌。
    “做恶梦了?”语调平淡,虽是问句,却似早已了然于胸。
    詹台玦衡!
    我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余光瞥见火折子微弱的光亮。
    “不要点灯!”我隐藏好自己的泪容,惊叫道。
    詹台玦衡没有回答,少顷,他吹熄了火折子。
    “你来了多久了?”我干脆披衣坐起,这样的黑暗让我很有安全感。
    ……
    我不再追问他,而是说道:“我梦见司澈了。”
    这一刻,我收起了平日对詹台玦衡的剑拔弩张,不问他为什么深夜抛下身怀六甲的爱妻,不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因为我急需让我的心,尘埃落定。
    ……
    “我知道。”詹台玦衡低低说着。
    我讶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他看不到。
    不过詹台玦衡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困惑:“你刚刚叫了他的名字。”声音远远传来,依然是平淡的叙述口吻。
    “对不起。”我突然开口。
    ……只听得到詹台玦衡清浅的呼吸声。
    “你说得对,也许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梦中的画面一幕幕再次浮现,我深吸口气,故作轻松,一声抽泣却让我极力的伪装前功尽弃。
    黑暗中,不知我的手何时已被詹台玦衡握住,不同于以往,今夜他的手格外灼热,热度通过手传递至我全身,寒意有所缓解。
    然后,就是詹台玦衡的怀抱。
    他的怀抱与镜司澈不同,镜司澈的怀抱是温柔的,带着淡淡的兰草香气。
    詹台玦衡的怀抱是宽阔的,似乎能包容所有。
    于是,我肆无忌惮地在他的怀抱里流泪。
    “千瞳,别哭。”詹台玦衡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哄道。
    我破涕而笑:“好。”
    这是我曾经答应过的。
    “你被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喜欢着,于是你觉得优越,你理所当然地享受他对你的好,冷冷旁观他因你而生的痛苦与失落,却始终吝啬对他说一句‘喜欢’。”我喃喃说道,“可是,有一天,你发现,也许他随时可能离开你,你犹豫,你彷徨,你才后知后觉,却发现一切都晚了,你再也无法挽留。”
    搂着我的人身体一僵。
    “詹台玦衡,你可曾有过这种感觉?”
    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我以为詹台玦衡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响起:“有。”
    为什么不再是以往的淡漠,而是带着如此微不可察的怅惘?
    我摇头:“你并没有,因为你还是娶到了静雪。”
    詹台玦衡再次缄默。
    “詹台玦衡,怎么办,我还是,好想哭。”我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感觉到詹台玦衡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那就哭吧,不过,只有今夜。”
    我也不管詹台玦衡看不看得到,拼命地在他怀中点头,然后尽情地挥洒着泪水。
    不知道哭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詹台玦衡早已不见踪影,我摸了摸额头,热度已退,仔细回想,昨夜的回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片段,我甚至有点分不清是真是梦。
    “小姐!”若芙进门,看到我醒了,顿时喜出望外,直奔我床前,手贴在我额头上。
    “太好了!烧终于退了!”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小姐你快吓死奴婢了!”
    心里一阵暖意,我握住若芙的手,嘴里嗔道:“哪有那么严重啊,看你的眼睛就知道这几天没少哭鼻子!”
    若芙赌气一抹眼泪:“还说我,小姐你自己照照镜子去,病着眼睛都能又红又肿的像是哭过一样!”
    她这一说,倒真觉得眼睛酸胀。
    “我睡了几日?”
    若芙转身端水:“已有五日了,说来也巧,景王殿下前两日也病了,说是原先的风寒未好又受了凉,便越发严重了。”
    手一抖,嘴上却不见异样:“是么?可好些了?”
    若芙洗好帕子给我:“殿下是男子,又有武功底子,早些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松了口气:“那还不赶快扶我起来!”
    一切便如詹台玦衡所说,只有昨夜。我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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