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遗忘

53 遗忘17


    闭上眼是无际的暗黑,张开眼又是满目的缟白。
    跪在灵堂前的双膝早已麻木到没有了知觉,她找不到任何方式来宣泄自己胸中的忿恨,世上再没有人关心自己,似乎眼泪也便失去最后的价值。
    “郑阿姨,你不要哭了,安安请你吃糖。”小男孩清朗的面容是这灰白世界唯一的色彩,年纪虽小,眉宇之间的俊气却毫不逊于兄长当年,怔忡地望着这张稚气的小脸,仿佛记忆可以穿梭,简直就是哥哥又回到了幼年时代——只可惜郑家兄妹,似乎从未拥有过如此天真烂漫的神情。
    “安安——宁宁——”郑敬单手把佑安圈进怀里,低声呢喃雨濛两个孩子的名字,眼中满是落寞亏欠——她终于求得安宁,却终究还是被自己的一己之私带进了这个漩涡,“安安真是个乖孩子,不过以后要叫小姨,不能再叫郑阿姨了,知道么?”
    佑安本来就活跃惯了,被这个似曾相识的阿姨抱着更不觉生分,只是她的话语让他年幼的小脑袋瓜很难消化:“阿姨跟小姨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阿姨是普通的陌生人,而小姨是爸爸的妹妹,是亲人,知道吗?”搂着他,好似心房也能更觉温暖一点,郑敬悉心地给他解释,小家伙本就聪明,一点就透。
    “爸爸的妹妹?你是郑叔叔的妹妹,那郑叔叔不就是我跟宁宁的爸爸?”小佑安一下子便被吓住了,突然想到几个月前沈家的那场乌龙,便又不敢把郑敬的话当真了,“哦,我知道了,你们一定又在骗我们对不对?上次月言姨姨还让我们叫那个沈叔叔爸爸呢?你们大人不可以总是骗我们小孩子的?虽然我和宁宁是没有爸爸,我们也知道我们爸爸不要我们,但你们不可以老是来骗我们啊,你们讨厌——”
    父亲于他们而言究竟是多么敏感的话题,郑敬不得而知,从小佑安紧张的表现看来,这两个孩子在没有父亲的生活中过来,毕竟是忍尽了委屈——可是有谁能比他们的那没有记忆的母亲更委屈呢?
    “看到孩子的反应了,现在你们满意了?这就是你们自作聪明的后果!”背后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她微微颤动了一□子,她知道最终还是瞒不过他的,可是真正到了被他笑话的时刻,心竟然还是比想象中更痛。
    她漠然的回转过身,穆遥奇就在站她的对面,面色如冰,拱手恭敬地朝着灵柩作揖鞠躬,礼数依然周全,但言语间却是生冷的距离。
    “穆遥奇,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郑敬紧咬住快要能够渗出血来的双唇,两天两夜未眠未休,在痛失母亲的时刻她得到的不是丈夫的软语安慰,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冷言相对,她以为早晚可以化解的怨恨,没想到最后还是越积越深了,最后他终于把她的坚强果敢一并历练成了犀利的争锋相对。
    “如果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便不会急于赶回来给我的岳母鞠躬磕头了——”他躬身而起,望着她的眉眼满是挑衅,直到她闭上眼继续跪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再去理睬他拂袖而去的脚步声。
    “穆遥奇你不要太嚣张了——”身后猛地传来齐正容喝骂的声音,同时只听‘嘭’的一声,像是拳头砸出的声响,但是回音是闷闷的,被打的人并没有反抗的声音,只是身边涌来更多戚杂的回声。齐正容这两日换了新欢,传闻是疼爱的厉害,不惜为了她与国际巨星黎绘结下梁子,所以几日来他的风头一时无两,此刻又在这灵堂大人,很快又遭人口舌——郑敬之感胸闷至极,现在就连一贯关心她纵然她的齐正容也来扰她的生活,不禁忍不住冷笑一声:“齐正容,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您大驾操心——”
    言罢,闭眼。
    果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搂着风衣的双手始终踟蹰在距她五十步之遥的转角。
    看到佑宁在她怀里睡得沉香,他便更没有勇气上前叨扰,生怕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这幅美好画面的氛围。便只能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远望着她们母女,半分没有勇气移动。
    就在他反复犹疑的时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身后穿出,猛地在他膝腕处狠力地蹬了一脚,冷哼道:“坏人,骗子——你们都是坏人!”
    “佑安!”郑谦一时未察觉,小家伙年纪虽然不大,脚劲倒是不小,这一脚力下的真是不轻,只觉膝盖一软几乎站不稳——他正想扶住孩子,未及他小身子奔跑之快,骂了两声便直奔母亲怀抱:“妈妈,妈妈,我们快回去吧,他们这边都是骗子,刚才那个郑阿姨竟然说郑叔叔是我爸爸——我不想再被骗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爸爸不要我们了——”
    方在柳奚怀中睡着的佑宁很快便被惊醒了,眨巴着睡眼朦胧的眼珠子望着气势汹汹杀过来的哥哥一脸迷惑:“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你们的爸爸没有不要你们,话到了嘴边,还是来不及开口,身子便被后面一道力,猛地往回一扯——
    穆遥奇冷峻如魔的神情对上他彷徨无措的神色,终于他得意的笑了:“终于,郑谦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去啊,去解释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啊?不过在你编好你抛弃他们的理由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作为父亲最可耻的秘密,因为你连他们的生日都不知道是吧?”
    面对穆遥奇转胜后的冷嘲热讽,郑谦早已经麻木不觉了,但的确他的每句话都在情在理,作为一个父亲,竟然连自己子女的生日都被他人称作为秘密,那是多么可悲的嘲讽啊——他点点头,等着继续听他奚落。
    “六、月、十、六、号。”望着郑谦溃不成军的模样心里就是痛快,他一字一字地念,因为他清楚郑谦心中定知道那个日子的意义——
    “不可能,怎么会那么巧?这不可能?”他以为自己已经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了,但真正到了触碰到真相的时刻自己竟然变得如此的脆弱不堪,“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么巧的——”
    “你竟当是巧合?哼,真枉费了她对你所有的感情——你还记得当年你们感情曝光的地点么?汀东市中心广场的大荧幕前,没错,就在六月十六号那天,同一个地点,雨濛看到荧幕上你同黎绘订婚典礼的直播——然后她像失了灵魂一样,出了车祸——两个未足月的孩子就这么生生地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脑部受到剧烈撞击,她足足昏迷了两个月,出生的时候女孩体重不到2公斤,男孩吸入过多羊水抢救了大半个月——可是那个时候最为父亲的你,却在精心筹备着你与另一个女人的订婚典礼——如果你今天觉得你还有这个嘴脸去面对她们,那你就过去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啊,我想或许她天性善良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但是你自己能原谅你自己么?”
    “车祸、早产、体弱多病、孤助无依最后终于忘记前尘从零开始——”她几乎经历了生与死的涅槃,那般彻心彻骨的疼痛都是他给的,是啊,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又怎么去求她的谅解?
    原来今日的孽,没有一分不是自己亲手造就。
    “这就是真相么?”她的声音中夹杂着太多的颤抖,妄想过太多了有关于自己的往昔爱情,却从未想过自己原来竟是这般的分文不值,“当年周雨濛的事迹,我在网上也看到过一些,原本以那些新闻只是捕风捉影,那些所谓与富家公子的传闻不过是为了挽救‘锦华’的逢场作戏,没想到竟然戏假成真,我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你们也不需要再给我解释了,如果是我和孩子的出现影响到了你跟黎小姐的婚事,我真的只能说抱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已经能生活的很好了,你不需要为我们愧疚,毕竟一切都是我当年自找的——”
    “妈妈,叔叔们为什么要吵啊,他们在说什么啊?”佑宁本就胆小,看到两个大男人怒目相视,冷语相向的画面就已经觉得吓人,搂紧母亲的脖子几欲要哭出来。
    “雨濛,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走——”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昏乱的看不清方向,后脑的伤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再排挤他身上所有的疼痛,头像要爆裂开来一样地嗡嗡发响,但唯一还存在着的一个念头依然能支撑着他,那便是抓住她的手,他绝对绝对不能再让她走离他的生命。
    “不是这样便是怎样?你原本就是利用‘锦华’的资金缺口,拆散我和雨濛,你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难道还想我一一数落出来?如果你对她有一分半分的怜爱,就不会在黎绘回来的当口,拿她出来当挡箭牌,如果你对她有一点点的责任,也不会在她要求跟你结婚的时刻,手起刀落,侵占‘锦华’股份然后生生将她遗弃——如果这些都是真相,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她下来?”穆遥奇冷哧一声,淡漠地站到一边看郑谦因为疼痛而越缩越矮的身子,而此时的柳奚抱着孩子的双手也禁不住节骨间生生泛出青白——她真的佩服自己,竟然能把这个故事听到尾声。
    原本抓着她衣袖的手,无力地滑落到了衣角,郑谦已经颓丧到再没有力量来挽留住她了——
    “不,我是爱你的,那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因为爱上了你,我变得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害怕那种感觉,以为割舍便可以,谁知那是更深切的痛苦——”
    他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手间挽留的力量已经完全散去,她离去的脚步却也蓦地停驻。
    她应该相信他么?
    终于在她踟蹰之际,大门外人声再次喧嚷,不速之客再度降临。
    李绢文生平淡薄低调,未料死后丧礼却难逃尘世喧杂。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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