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遗忘

59 遗忘23


    佑安一回家便开始闹小脾气。
    今天月言也没在工作室,早早的便回了家。没想柳奚一开门,小家伙脾气大地便开始乱蹬鞋子,其中一只不偏不倚地稳当当砸到了正在拖地的月言膝盖上——
    “怎么啦,这是?又跟谁堵上气了,一回来就跟个小火球似的?”江月言捡起佑安的鞋子,往他娘跟前一扔,反手拽抱起口中的‘小火球’,窝到沙发上准备好好地审审他。
    佑安撅着嘴赌气谁也不理,窝在沙发里作小顽石状,月言只得扭头询问他老妈。却见柳奚趿着鞋子进门,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搂着小家伙的手微微也僵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佑宁呢?”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软骨头!”佑安一听到妹妹的名字就抓狂,瞪着俩冒火的眼珠子就朝月言吼。
    “不早了,自己过去洗澡,妈妈跟阿姨有话讲,洗完自己早点睡!”佑安这孩子软硬不吃,柳奚此刻也实在疲累,挤不出半点力气还去哄他,好在他一向听话,只能一声令下让他自己好好地先去睡觉。大人的事情大人都没有弄明白,让她拿什么去哄小孩子呢?
    “你让佑宁跟郑谦走了?”月言看她直接关上了门,猜出了她□分的心事,不过对柳奚能放女儿单独跟郑谦走这个举动还是非常诧异。
    “月言,为什么?他自己都说他以前是一个恶人,为什么现在却让我自己觉得自己是那个恶人——你没有办法体会我的那种感觉,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佑宁却跟他像比我还亲一样,抱着他哭喊着不肯撒手,我伸不出手把她抱回来——我甚至觉得,如果我那么做了,我是在拆散他们父母俩——月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已经接受他就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事实,可我还是不了解他,不敢靠近他,潜意识一直在牵制这我,他是一个深潭,我一靠近,就万劫不复了——”柳奚紧咬着握紧的拳头,像个孩子一样,迷茫地面对着她现在的世界,月言看在眼里不禁喟叹,原来就算是失忆,曾经受过的伤痛还是会隐隐发作,仍然还会和自己的意识较着劲,主导着远离那伤害源。
    或许这就是潜藏的抗体,谁的身上都有,月言自己也不例外。
    “其实我是认识周雨濛的。”这是月言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过往,原来看似两个没有过去的人,竟然在丰富的过去还有的纠葛,“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直忙着自己的事,跟以前的你并不是特别的热络,也算不上交心,我只知道你和郑敬非常的要好,而你们两个人都喜欢那个叫穆遥奇的学长。至于后来你父亲的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和郑谦在一起,其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从沈卓桥那边听到一些,但他又不许我打听商场上的事,所以便没有了解——但是后来穆遥奇曾经跟我说过,你把‘锦华’交给他,只是因为信任他,他甚至不允许我在你面前提及任何过往,包括他在内——我想那个时候你已经不爱他了吧——但是周雨濛又爱郑谦么?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些都不重要,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毕竟现在你已经改头换面了,过去的爱情已经束缚不了你了?如果你愿意再爱那个人,就要克服所有的牵绊,再去爱他——因为你看,你们俩之间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了,这是多好的事。”
    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这是多好的事。
    为什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苦涩,柳奚怔忡地望着这个日夜在一起的知己,发现自己是这么地不了解她,你看着她现在嘴角的微笑甜如蜜糖,却不知她的心苦甚黄连。
    相爱都不能在一起,那才是折磨,才是可怕的事。
    而她爱郑谦么?她可以爱郑谦么?如果可以克服那段心里的距离,是不是她就有勇气牵他的手?
    汀东最有名的石板街“东衢”。
    多年前梦幻般的一宿,让他变成了这条街的主人。石板街通过后期的整改,保存了原本的风貌,路也平坦了不少,停完车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儿走上这条老街,心间满是荒凉。
    “左手边第三家。”记忆里还有她的声音在指挥,虽然他已经来过无数遍,这家店的老板早已成为为他打工看店的‘掌柜’。可是他买下了这边的所有,却再难捡起那晚的记忆。
    整条街都在他的名下,却只有这一家客店不对外营业,屋内除了新设了一间书房给他偶尔前来汀东的时候做工作室,其他一切如故。
    佑宁在上楼的时候开始转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抬眼便看到楼窗外、河对岸温盏安逸地亮着的白色房群,很得意地朝郑谦笑道:“爸爸,我认识那里,那里是‘锦年’,我程叔叔的老婆就住在那里,我和安安都去过——那里好大好舒服,还有奶奶也在那里——我们老师还告诉我们那是汀东人的骄傲,因为有位有出息的老爷爷,他年轻的时候去大城市挣了很多很多的钱,但老了还不忘回报家乡,在家乡在这么大的疗养院给生病的人们——老师叫我们长大了要跟那位爷爷一样做个对家乡有贡献的人。”
    “是吗?”郑谦揉着女儿的碎发笑,“是啊,那个爷爷叫周锦华,是佑宁的太爷爷,佑宁骄傲吧。”‘锦年’成就在谁的手中已经不重要了,就让故事变成如外面所说的那样,最后他能圆满周锦华老先生的遗愿,也算是清算了他曾负下的一点点债吧。
    佑宁知道周老先生是她的亲人,那般欢呼雀跃,那么让他心疼。小孩子的骄傲那么简单,他们只需要自己的亲人是值得她们骄傲的,不管成就高低,至少要是个值得尊重的人。而他,过往一切都太卑贱,丝毫无法提及到孩童的面前引以为傲,他能给她欢呼的,也只有‘锦年’。
    佑宁已经是一个虚岁六岁的大小孩了,会自己洗澡穿衣自己拿着碗筷给自己选择爱吃的食物,甚至还会贴心地给他颤颤巍巍地夹来她的最爱——可是望着佑宁这么聪明伶俐的精灵样,他却自私的好想让她回到刚出生的婴儿时期,让他慢慢慢慢地陪她一天天长大——他多想知道两三个月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半夜吵着要喝奶,喝完奶又哭着要换尿布?□个月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许多聪明的孩子会开始发出爸爸妈妈的叫声,那她会叫爸爸,还是先叫妈妈?周岁的时候抓阄抓到的是什么,书本、算盘、红包还是漂亮的发夹?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又是在什么时候,是她早,还是佑安早…………
    这一切的错过都是不可逆转的损失,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损失。
    佑宁跟着爸爸一直都笑得很欢乐,可是一到睡觉的时间,没有妈妈轻声耳语给她讲故事,她就歇斯底里地恐惧起来,瞪着俩乌溜溜的眼珠子干望着郑谦,也不说话,就是酝酿着眼泪。
    “宁宁,要不跟爸爸讲讲宁宁的故事吧,爸爸都不知道我的宁宁喜欢什么?”郑谦抱着女儿轻声地哄,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童话故事’这四个字,所以就算让他莫名编造,怕也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能哄得了女儿,他只能另辟蹊径,试着跟她讲讲话,伴着温和的语声,说不定她便能安然地睡下,“宁宁最喜欢什么颜色?”
    “粉的。因为公主都是粉色的。”
    “那安安和妈妈呢?”
    “安安喜欢蓝色,妈妈最喜欢白色。”
    “那宁宁最喜欢吃水果什么?”
    “桃子。”
    “那安安呢、妈妈呢?”
    “安安喜欢猕猴桃,妈妈喜欢柚子。”
    “宁宁最喜欢什么卡通?”
    “懒羊羊,就是头上顶着一坨巴巴的那个,好可爱的。”
    至此郑谦终于彻悟第一次在沈家宴会上,这个丫头口中的‘巴巴’是什么。。。。
    “那安安和妈妈呢?”
    “安安喜欢汽车人,具体是哪一个我也不知道,呵呵。。。妈妈是大人了,不看卡通的——”
    “那宁宁生活中最喜欢谁啊?”
    “我是很喜欢和安安班里的同哥哥玩,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那安安和妈妈呢?”
    “安安最喜欢他们班的妮妮,妈妈喜欢、妈妈喜欢——”
    没想到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已经开始男女搭配互相中意了,郑谦忍不住莞尔,可惜小丫头在最关键的话题下光荣入眠了,她会不会已经有另外喜欢的人了呢?这么多年,会不会有另外出色的男子走进了她的生命里,从此再没有他插足的余地呢?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接受她喜欢别的人——
    都说小孩子的身体特别的温暖,揽着佑宁娇小的身躯,他深有体会。他究竟是有多久,再没有如此安稳沉静的得一好眠——
    周日的黄昏,他依约牵着佑宁来到她所住的小区门口。
    佑宁离开母亲和兄长两天也格外的思念,扑腾着从他怀里便跑到母亲的跟前撒娇。
    夕阳西下,她们一家母子三口已是一副圆满的画面,他始终只能站在遥望的角度安静地看着,这个画面能看多久,他的记忆中幸福的片刻便可以延长多久。
    从后备箱里取出大包小包的水果与玩偶,这是他给他们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既然她选择继续安然的生活,那他也只能退回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走出她们的生命。
    “是懒羊羊哎!”佑宁抓起那个硕大无朋的毛绒玩偶亲了又亲,“谢谢爸爸!还有安安最喜欢的汽车人偶哎——”
    “安安喜欢吗?”郑谦蹲□来跟倨傲的小家伙比肩高,“因为不知道你喜欢的是哪一个,所以买了一套给你——”
    “我才不要你假好心的东西,就一个破玩具就想骗走我,别把我当的跟佑宁一样好哄?”佑安从小就脾气倔,郑谦看着他气势汹汹的笑脸却更莞尔了,简直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软硬都不吃。
    小家伙人小劲倒是不小,‘啪’的一下一整盒变形金刚模型便都被甩到了当路。
    柳奚也没想到佑安会闹这么大的脾气,本想他不收就还给郑谦算了,看他把整盒价值不菲的玩具扔到大街上,实在不能不训骂两句:“佑安,怎么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叔叔给你东西,怎么可以乱扔呢?”
    “哼,”佑安也不听转过身便往回跑,不想再理这个要抢走妈妈和妹妹的坏人。
    郑谦摇摇头笑着说没事,让她赶快去先哄儿子,自己跑到街上去捡回那些零落的汽车人。
    就在柳奚方追到佑安的时刻,却听大门口女儿一声惨叫:“爸爸,小心车——”
    已经为时已晚,柳奚只看到他的身体被撞得弹出几米远,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些破碎不堪的玩具,后脑重重地敲在了绿化隔离带的水泥栏上——
    “郑谦——”她脱口而出呼唤着这个名字,当他身体被撞得飞弹出去的那个瞬间,仿佛被深压着的记忆深处,某个片段跳脱一般的闪过,他现在经历的疼痛,那么清晰地泛滥到他她的身上。
    这一切好似都发生过,而那一刻,她口中未呼唤出的那个名字,只在这一刻,再挡不住。
    佑安是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的,拽着他的手,爸爸爸爸,叫的一声比一声响亮。
    佑宁却傻呆呆地静伫在原地无法动弹,她不明白,这一刻代表着什么,她刚刚获得的父爱,就这样要永远的失去了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哭的连声响都消了。
    “爸爸,你不要死,我们去医院,医生会救你的——你不要死,我喜欢你给我买的所有汽车人——”佑安一边哭的小绅士形象尽毁,一边死命地腰他手里的汽车人偶,未想猛然之间一个大力,他被抱了个满怀,站在跟前的柳奚手中正拨着急救电话的手机都应声落地——
    郑谦苍白到还无血丝的脸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宽慰笑容,紧抱着儿子的双臂还忍不住颤抖:“有你这一声爸爸,我就算死也无憾了——爸爸可是要像汽车人一样勇敢,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倒下了——”
    “真的没事么?”柳奚望着他惨白的面容,依然心惊。
    他倒是轻松一笑,半点看不出是不是在佯装,直直站起身,扶直佑安哭的颤抖的身子,拍拍满身的尘土,道:“真的没事,我也该回西林了,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
    “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柳奚实在不放心他就这么泰然地挥手告别。
    “没事。”他已经迈至车前,佑宁还站在那个位置,他俯□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温柔道:“下次爸爸过来,给你带一个更大的玩偶好不好?”
    反视镜里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她的灾难如果真的皆数复刻一遍,他也能挺过去么?还有什么支撑着他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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