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水云双界录:卜月潭

第37章


她一抬头,突地一呆,因为她见到的仍然是幕的腹部。
  幕在那一瞬放开铜镜,纵身而起,在郁有任何反应之前,她的脚已经伸到了郁的面前。郁的脑子里闪电般晃过刚才幕潜入水中时自己的那阵慌乱——真……见鬼!她脚心的两处源纹竟然没有消去!
  砰!砰!
  最后时刻,郁仍然固执地抓着铜镜,不肯用手抵挡,这几乎要了她的命——她只是勉强侧过了脑袋,两枚近在咫尺的火球将她半边身体炸得粉碎。幕以手撑地,身体飞速旋转着,连珠般放出火球,砰砰砰砰之声不绝,洞穴内顿时烟雾弥漫。
  片刻,幕落下了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极度消耗力量而疼痛难忍,但她却咧嘴无声地大笑。她喘息良久,撑起身子,爬到一堆被她轰碎的石块前。轩辕镜静静地躺在其中。其实千百年来它一直寂然不动,来来去去的只是浮躁的人心而已。
  她用袋子套上轩辕镜,刨开一层碎石,就往下套一点,直到将其完全装入袋中,然后紧紧抱在胸前。好了,这是她的了,谁也抢不去了!
  她往后退,刚退出两步,蓦地一声嘶心裂肺的尖叫响起,碎石堆猛地在她面前站立了起来。幕骇得心差点跳出咽喉,脚下一绊,摔了老大一个跟头,脑袋撞在玄武岩上,撞得耳朵嗡嗡直响。
  碎石往下哗啦啦坠落,露出了后面那个残破的人。郁左边从肩头直到腹部都已消失不见,其余还有大片身体被火烧得焦黑。她的身体僵直着,高一步低一步地跨过了石堆。
  “我……的……铜镜……我的……”
  “还有人活着吗?”巫劫大声吼道:“活着的出声!”
  “大人……还……还有两个兄弟在下面……属下尽力刨刨……”
  烟尘弥漫,巫镜用布包着头脸,仍然被呛得两眼发黑,粗着嗓子喊:“别动!都别乱动!妈的,别把头上那些给摇下来了!等我放出禁制再说!”
  他们的头顶压着小山一般的巨石,四周一片漆黑,若不是峡谷底部狭窄,将岩石顶在半腰,几乎要全军覆没。但碎石往下倾泻,如洪水一般,仍然将大部分人湮没,只有巫镜和巫劫两人拼死放出禁制才顶住了冲击,保护了四五人。走在最前方的五名虎贲侍卫侥幸逃脱,可是后面的侍卫和全部奴隶就没那么幸运了。坠落的石块绝大部分集中在峡谷的中部,压得死死的。坍塌已经过去了一刻有余,只听到了三名侍卫的声音,而且两次余震过后,又消失了一人。
  巫镜脑袋歪着,肩膀顶着石头,身子扭曲,一只脚被岩石挤得抬起,顶在自己的胃上,差点把隔了夜的羊肉都顶出来。背他的那名奴隶幸运地被他展开的禁制保护下来,此刻吓得呜呜咽咽地哭。巫镜听得鬼火直冒,况且保护低贱的奴隶,真是丧尽体面,偏偏鞭子不见了踪影,只有恶狠狠地威胁道:“闭嘴!再哭就把你切零碎了,塞进石头缝里去!”
  崇在一瞬间扩展出数丈方圆的根须,插入峡谷四周,将茗牢牢包起来,此刻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哀号:“妈的……让世人怜惜花木是奢侈,难道石头也长了势力眼吗?”
  茗担心地问:“你没事吧?”崇恼火地说:“你说呢?”茗拍着它的脑袋道:“你一紧张就拼命吸我的血,肩膀痛得要命呢。”
  “我不能说那是保护酬劳,但要活命总得付出点什么,是吧?”
  茗从它的根须下爬出来,仰头往上看,只见巨石重重叠叠卡在峭壁之间,相互支撑,形成一个拱型。随着山体仍然轻微的震动,不时有石块滑落。崩塌来临时,劫用力将她抛出十几丈远,避开了最大的几块岩石,崇那盘根错节的根须有效地顶住了身后冲过来的碎石流,如果是巨石直接砸下来,再来十个崇也顶不住。
  她飞快地爬上崇的根须们,往后看去,但见原本高高的峭壁塌了一半,坠落的岩石堆了十数丈高,将山谷完全覆盖。几名虎贲侍卫正在边上拼命挖掘。她跳下岩石,向那几人跑去,崇收了根须,叫道:“别跑太快!这些岩石可都不结实,随时会塌陷的!你埋进土里不要紧,我还得费力往外爬呢。”
  茗跑到岩石堆前,大声喊道:“劫大人!你没事吧?”岩石内传来巫劫的声音:“还好……你们尽快退出山谷,震动还未完全停止,这里很危险!”
  虎贲侍卫纷纷道:“大人,属下誓死不离!”巫劫还要说,却听巫镜叫道:“对了,正该如此,你们忠心可嘉,我一定褒奖!快些刨个洞口出来,这里面黑得象坟墓!女人,你可不要乱跑!”
  崇的一根根须竖在嘴边,低声道:“这家伙一心想要害你,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干脆趁现在兵荒马乱,我们先下手?”茗瞪他两眼,使劲扯它的花瓣道:“胡说!快点帮着搬石头!”
  “真……蠢女人……”
  就在崇与侍卫们奋力刨着石头时,东面又传来几声巨大的轰鸣,脚下的地也再度颤抖起来。大家各自背靠在看上去还算稳固的岩石上,面如土色。好在这几次震动不大,并没有新的岩石坍塌下来。隆隆的声音在低矮的云层下方翻滚,良久不息。
  茗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揪着,气也透不过来。卜月潭……卜月潭一定出事了,而且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喂,女人!”崇偷偷地在她耳边一根根须上绽放出来,说道:“你也感觉到了吗?有可怕的东西出来了……我说,咱们还是快些逃吧!”
  “不行!”
  “放心好了,里面那两个家伙还有点本事,这点石头还伤不到他们。”
  “不是这个。”茗摸着怦怦乱跳的胸口道:“卜月潭出事了……我必须回去。”
  “嘿……你说得好像挺有责任似的,可是我跟你打赌,现在什么都不能阻止它了。”
  “它?”茗转头惊诧地看向崇:“它是什么?”崇的眼睛立时一翻白,在茗抓住它的花瓣前,一下钻入根须,出现在几丈之外,大声吆喝道:“快!快搬!啊,妈的,这块石头好大!你们几个过来……喂!你在做什么?”
  却见茗飞快地跑上散碎的岩石堆。她滑了一交,滚落下来,可是随即又跳起来,手足并用地爬了过去。崇的根植在她的肩头,被她拉得飞跑。它慌忙对虎贲侍卫们喊道:“好!干得不错,继续刨!刨出来后赶紧跟着来,妈的,要出人命了!”
  它迅速收回所有根须,出现在茗脸旁,叫道:“你疯了!你……你根本不明白,你什么都做不了!”
  茗闷着头跑。她气喘吁吁地跑上一段陡坡,靠在棵松树上暂歇。从这里本已经可以看到卜月潭的松林和峭壁了,但是此刻那地方烟尘笼罩,什么也看不清。崩塌声一阵紧似一阵,“轰隆轰隆”震得人心胆俱裂,间或有耀眼的光在烟尘中闪动。大地在颤抖,天幕重重压下,林子里无数野兽在嘶声咆哮。崇发着抖道:“我们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求求你了!”
  “它!”茗大叫道。
  “它……”
  “是什么?”
  “别逼我,我脑袋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茗揪着崇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妹妹在里面。”
  “那又怎样?就在刚才,许许多多的人都跑到石头里去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茗甩开了崇,盯着那团翻滚的烟尘:“卜月潭的禁制已经破了。”说着她挺直了腰,继续朝前跑去。
  “既然知道,你干嘛还去送死?”崇拼命挥舞根须。
  “当然不!”茗边跑边喊:“我是最后的禁制,你不明白吗?算了,你脑子小,听不懂这些。”
  “呜……妈妈……”崇吓得哭起来。
  “铜……镜……我的……铜……镜……”
  声音嘶哑、低沉,好像咽喉里塞满了泥土,只能一丝丝地往外吐气。尽管周遭乱成一团,这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幕的耳朵,一个字吐出,顿一顿;一口气断了,又接着嘶嘶地吐出另一口气……听得她毛骨悚然。完全说不清楚的原因,让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个传说:被迫殉葬的人,临死时拼命呼喊挣扎,会吞下泥土,塞满肚腹……
  从未有过的恐惧抓住了她,她再也没有力气了。她跌坐在地,可是后来发现连挺立腰背的力量都没有,于是躺下,浑身战栗,无助地看着面前的那具躯体走近。她身体开始剧烈疼痛,仿佛已经被人狠狠地扯破,撕碎……
  眼见郁踉踉跄跄地走下石堆,离自己只有两三步远了,幕剩下的力气都用来紧紧抱着轩辕镜。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听那僵硬的脚步声一下、两下……完了,一切结束了……那一刻,她竟然十分平静地等待着。但……但是脚步声却没停,三下、四下……脚步凌乱,似乎向左而去。
  幕奇怪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只见郁早已绕过了自己,仅存的右手在前面不住摸索,一步一绊地向前……她心中一动,屏住呼吸,偷偷向郁招了招手。郁的脑袋转来转去,对她视而不见,继续向左走去。这个时候,又一块石像跌入潭中,爆发出眩目的橙色光芒,幕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借助光亮,她发现郁的脸前一片模糊。
  说模糊,是因为……天啊,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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