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水云双界录:卜月潭

第42章


这情景让幕毛骨悚然。她伸手去拿轩辕铜镜,郁失去支撑的身体竟然猛地一跳,双手拽得更紧了。
  幕举起双手,退开一步,道:“是……这是你的,你的……你就多抱一会儿吧。”
  忽听池子里有响动,幕转身看去,只见那半段身体在水里拼命游着,时而钻入水底,时而撞上洞壁。它在水里翻腾着,寻找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头颅。它在石柱上顶来顶去,却没有手臂,无法攀爬。上半截身体此刻却只是死死地抓着铜镜,完全不顾任何别的事。幕叹了口气。
  她只须放开铜镜,往前爬动一尺,就能落入水里,与身体汇合,重生……以她的能耐,一切说不定都将改变。可惜,贪婪占据了她全部心思,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一层都想不透。她眼中的恐惧,应该全是害怕自己夺取铜镜吧。
  幕抬头向上看去,那人影飘忽在穹顶之上,光影闪烁,他的身体时隐时现。她大声叫道:“沙昆!”
  沙昆低下头看着她,开口问道:“你的名字,女人。”
  “我叫做幕!你是什么,魂灵还是剑魄?”
  “我乃弃姬三侍卫之一,奉命镇守卜月潭。”
  “卜月潭已经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谁也没有我清楚,因为我的身体与它融为一体,陷入死寂,已经两千年了。我的魂灵不肯离去,盘踞于此……
  “我想我明白了……那三处洞穴就是由你们三侍卫分别镇守的。我不清楚你们要守护的是什么,可我知道,只有你,只有你向我这个背叛者敞开了门径,指引我前来。为什么?”
  沙昆长长地叹了口气。
  “它曾是我的一切……所有……全部,然而我竟然无法忘怀……我的故国……云梦之乡……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不能,我总做不到……自愿献祭于此,心却永不能平静,真是可悲……”
  他烦躁地在穹顶转着圈子,剑尖在石壁上刮得咯咯响,良久,慢慢地降了下来,直到脸凑近了幕的脸。他那双穿越了数千年的眼睛与幕对视着,渐渐地,有了一丝生气。
  “来呀!来吧……”幕咬破中指,把血洒在沙昆的额头。血立即就消失了。
  “你可知道,唤我出来,将付出代价。”
  “我可以付出生命。可是你,你,你呀!”幕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向他展开双臂:“和我一起走吧!我听见了你的心,我感受得到!当我自卜月潭里升起时,就一直听到你的诉说。风声徘徊,你呼唤多久了?一百年?一千年?你和我一样,想要背弃卜月潭,对不对?四千三百多年,这个坟墓已经腐烂了,消亡了!”
  她伸手捧起沙昆的脸,一字一句地道:“让我们离开吧。”
  她转过身,瞧了一眼郁。郁拼命摇着头,向她伸出手,又慌乱地缩回去,继续抱紧轩辕铜镜。幕不再说话,掰开郁已经失去了力量的手指,取走了轩辕铜镜。
  沙昆的剑雨点般落下,洞里回荡着可怕的劈砍之声。水中那半段身体拼命乱蹬乱跳、狂乱地翻滚着,搅得池水满天飞舞,哗啦啦、哗啦啦!水声替代了她的呼喊,她悲痛、愤怒、不甘、歇斯底里,却毫无反抗的余地。她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她完了!
  幕背转了身,抱紧铜镜,无可抑制地颤抖。没有多久,沙昆默默地收回了铜剑。那段身体停止了挣扎,慢慢地沉入水中。断裂之处开始溢出大量浅黄色的液体,跟水一接触,立时沸腾起来。满洞都充满了一股令人欲呕的味道。
  沙昆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铜剑悬在空中。幕伸出了手,它便无声地滑入她的手掌里。
  “走吧。”
  当她俩向石柱上攀爬而去时,没有谁再留意郁的身体。当躯体逐渐消融在水里时,有一颗紫红色的小球露了出来。
  它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很快向上飞起,钻入石兽口中不见了。
  第十五章
  “这……这就是卜月潭?”崇从茗的肩膀上支起来,惊异地问。可是茗作为卜月潭的主人,竟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泞的路上。路?如果这条粗大的血痕算做路的话,它的终点在哪里呢?因为这条血痕在十丈外分成了数十条,散入泥泞和碎石之中,再看不分明。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每一条血痕都代表着一个人。见鬼,可真浪费呢……”崇喃喃地说:“他们曾经通向哪里?看不出来。”
  崇不知道以前的卜月潭是什么样子,所以看不出来。茗看出来了。她心中翻江倒海,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他们面前是小山一样高的巨石堆。巨石之下,还能见到无数松树的残体。茗浑身战栗,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走着,被散乱的石头树枝绊倒了好多次,身上撞破了好多处,她却浑然不觉。崇只有硬着头皮伸出根须,权当她多长了几条腿,扶着她爬上那堆巨石。茗在其中最高的一块石头上站直了身,长长地出了口气。
  烟尘逐渐散去了。黑云之下,天翻地覆。她的目光在纷乱堆积的石头间跳跃,可是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巨大的神兽像们,那些高耸的松树,那峭壁上斑斑点点的栈道遗迹……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陌生的、光秃秃的山壁。“妹妹呢?”崇听见她喃喃自语:“卜月潭在哪里?”
  卜月潭后那高逾百丈的峭壁整体向下坍塌了!
  坍塌下来的巨石垒起一道长长的斜坡,从崖顶一直延伸到近百丈之外的松林中,数不清的巨大的岩石犬牙交错,相互支撑。石头倾泄下来时,如同洪水般淹没了路上一切阻拦。站立了数千年的松林消失了,见证了卜月潭兴衰的营地也消失了,只在乱石的边缘还存有一两棵被冲得歪歪斜斜的松树,残败不堪。卜月潭呢?
  茗望啊看啊,找了很久很久,眼睛都瞪出了血,可她甚至连大致的方向都辨认不出。卜月潭被乱石的洪流淹没,埋没之深,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换句话说,卜月潭被完整地抹去了。
  完了!结束了!卜月潭不复存在了!四千三百年的风雨飘摇,多少代人的艰辛守护,从此都烟消云散了!
  “山崩……这么大规模的山崩!”崇由衷赞叹道,“真够厉害!我算开了眼……喂!你怎么了?”它瞬间伸出数根根须,才撑住了茗软软的身体,仔细看时,发现她已经昏厥过去。
  “嗤。”崇歪着嘴道:“所以说女人,见不得大世面呢……”
  它把茗抱好,正要转身离开,忽地抽抽鼻子,眼珠乱转起来。随风刮来了浓烈的血腥味,这腥味撩拨着它,让它心痒难搔。它四下里瞧瞧,巫人们还未来到,而茗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于是偷偷伸出了一根根须,沿着乱石向前延伸出去。
  它爬啊绕啊,爬过一块块破裂的巨石,一棵棵断折的松木,有几次,岩石堆里埋着残破的尸体。崇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他们已经流干了血,毫无啃食的价值。但……见鬼,为何风里的那股血腥如此的纯?难道什么地方死了很多人吗?
  毫无疑问,茗的血是它尝过的最纯最鲜的,只吸那么一两口,它也足够饱了,而且答应了茗不再吸别的血,却始终无法摆脱对腥味的迷恋……啊,哪怕看上一眼,看到许多鲜红的血积在一起,那可多有意思?
  不知不觉间,它向上攀爬了几十丈的距离,血腥味愈加浓烈,简直让它头都眩晕起来。可是根须越来越细小,快要达到延伸长度的极限了。它暗叹一口气,决定爬过面前的一块巨石,若仍无收获,立即回去。
  它刚爬了一半,忽听岩石后有人沉痛地叹着气,好像遇到极难抉择之事。这声音难听之极,让崇突然间想到了脖子被人掐住的鸭子——鸭子拼命喘息,想叫却叫不出来。崇听得浑身一麻,刚想后退,那人热切地喊:“来呀,过来呀,帮我瞧一瞧啊。我……我真是选不出来!”
  崇哆哆嗦嗦地探出了头。只见那巨石之后,有一片凹进去的地方,宽约十来丈,中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崇使劲揉揉眼睛……摆放着十几具血淋淋的……啊,真他妈的!简直都不知道是该毛骨悚然还是该热血沸腾,它开始疯狂地抓扯自己的花瓣。
  那是十几具没有皮肤的光光的尸体……剥去他们皮的人站就在他们中间,正很苦恼地沉思着。
  “喂……”他小心地问,“你觉得……我穿这身皮合适吗?”
  “合……合……咯咯……合……”崇的根须毫无气节地乱战。
  那人浑身上下沾满血肉,竟看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提着好几张人皮,正一张一张地举到面前细看。他的脑袋歪来歪去,露出的一双血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在认真苦恼呢。
  这场景让即使是见惯沙场的崇都无法忍受。它完全吓傻了,全身僵得差点枯萎,动也没法动,收也没法收,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近。
  那人道:“崇,你瞧,我好容易收集了十三张完整点的皮,却挑不出来哪张适合我。要不你帮我选选?”
  “这张……不太好……这张……矮了……这又瘦了……这、这不太配你……啊!啊!啊!”
  “怎么了?”那人以为人皮坏了,紧张地东看西看。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我的……”那人忙着挑选,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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