懈寄生

第24章


"可是她……""没关系的。"荃笑了笑,淡淡地说:"即使经过几辈子的轮回,她依然深爱着同一个人。既然找到,就不必再奢求了,因为她已经比大多数的人幸运。""幸运吗?""嗯。毕竟每个人穷极一生,未必会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即使知道了,对方也未必值得好几辈子的等待呢。""嗯。"虽然不太懂,我还是点点头。"这只是篇小说而已,别想太多。""咦?你该不会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主角吧?""呵呵,当然不是。因为我并不美丽的。"荃笑了笑,转身收拾东西。"你很美丽啊。""真的吗?"荃回过头,惊讶地问我。"当范蠡说西施美时,西施和你一样,也是吓一跳喔。""嗯?""这是真实的故事。那时西施在溪边浣纱,回头就问:真的吗?"荃想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又在取笑我了。""对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可以的。怎么了?""我右手的大拇指,好像抽筋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写得太好,我的拇指一直用力地竖起,所以抽筋了。""我才不信呢。""是你叫我不要压抑的,所以我只好老实说啊。""真的?""你写得好,是真的。拇指抽筋,是假的,顶多只是酸痛而已。""你总是这样的。"荃笑着说。"不过,这篇小说少了一样东西。""少了什么东西呢?""那种东西,叫瑕疵。""你真的很喜欢取笑我呢……咦?你为什么站着?""这……"荃恍然大悟,"我忘了这里只有一张椅子,真是对不起。""没关系。靠着栏杆,很舒服。""对不起。"荃似乎很不好意思,又道了一次歉,接着说,"因为我从没让人到阁楼上的。""那我是不是该……""是你就没关系的。"荃站起身,也到栏杆旁倚着。"我常靠在这栏杆上,想事情呢。""想什么呢?""我不太清楚。我好像……好像只是在等待。""等待?""嗯。我总觉得,会有人出现的。我只是一直等待。""出现了吗?""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你等了多久?""可能有几百年了呢。"我突然想到今天傍晚在西子湾堤防上的情景,不禁陷入沉思。荃似乎也是。于是我们都不说话。偶尔视线接触时,也只是笑一笑。"我说你美丽,是真的。""我相信你。""我喜欢你写的小说,也是真的。""嗯。"荃点点头。"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什么事?""我们刚刚演的戏。""我……我也不知道呢。""我想,我该走了。"我又看了看表。"好。"我们下楼,荃送我到门口。"如果累的话,要早点休息。""嗯。""那……我走了。""我们还会再……""会再见面的。别担心。""可是……""可是什么?""我觉得你是……你是那种会突然消失的人呢。""不会的。""真的吗?""嗯。"我笑了笑,"我不会变魔术,而且也没有倒人会钱的习惯。""请别……开玩笑。""对不起。"我伸出右手,"借你的身份证用一用。""做什么呢?""我指着你的身份证发誓,一定会比指着月亮发誓可信。""为什么不用你的身份证呢?""因为你不相信我啊。""我相信你就是了。"荃终于笑了。我出了荃的家门,转身跟她说声晚安。荃倚着开了30度的门,身躯的左侧隐藏在门后,露出右侧身躯。荃没说话,右手轻抓着门把。我又说了声晚安,荃的右手缓缓离开门把,左右轻轻挥动五次。我点点头,转身跨了一步。仿佛听到荃在我身后低声惊呼。我只好再转过身,倒退着离开荃的家门。每走一步,门开启的角度,便小了些。直到门关上,我停下脚步,等待。清脆的锁门声响起,我才又转身往电梯处走去。继续在台南的生活循环。29、那只是一种激烈的关怀动作终于到了提论文初稿的截止日,我拿了申请书让我的指导教授签名。老师拿出笔要签名时,突然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当然会啊。""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做研究是一种幸福?""当然幸福啊。""那你怎么舍得毕业呢?再多读一年吧。""这……""哈哈……吓到了吧?"我跟我的指导教授做了两年研究,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也是个高手。只是这种幽默感,很容易出人命的。柏森和我是同一个指导教授,也被他吓了一跳。"你这篇论文写得真好。"老师说。"这都是老师指导有方。"柏森鞠躬回答。"你这篇论文,几乎把所有我会的东西都写进去了。"老师啧啧称赞着。"老师这么多丰功伟业,岂是区区一本论文所能概括?"柏森依然恭敬。"说得很对。那你要写两本论文,才可以毕业。""啊?""哈哈……你也吓到了吧?"子尧兄比较惨,当他拿申请书让他的指导教授签名时,他的指导教授还很惊讶地问他:"你是我的学生吗?""是啊。""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呢?""老师是贵人,难免会忘事。""这句话说得真漂亮,我现在也忘了我的名字该怎么写了。"子尧兄最后去拜托一个博士班学长帮他验明正身,老师才签了名。我们三人在同一天举行论文口试,过程都很顺利。当天晚上,我们请秀枝学姐和明菁吃饭,顺便也把孙樱叫来。"秀枝啊……"子尧兄在吃饭时,突然这么叫秀枝学姐。"你不想活了吗?叫得这么恶心。"秀枝学姐瞪了一眼。"我们今年一起毕业,所以我不用叫你学姐了啊。""你……""搞不好你今年没办法毕业,我还要叫你秀枝学妹喔。""你敢诅咒我?"秀枝学姐拍桌而起。"子尧兄在开玩笑啦,别生气。"柏森坐在秀枝学姐隔壁,陪了笑脸。"不过秀枝啊……"柏森竟然也开始这么叫。"你小子找死!"柏森话没说完,秀枝学姐就赏他一记重击。敲得柏森头昏脑胀,双手抱着头哀嚎。"这种敲头的声音真是清脆啊。"我很幸灾乐祸。"是呀。不仅清脆,而且悦耳哦。"明菁也笑着附和。"痛吗?"只有孙樱,用手轻抚着柏森的头。吃完饭后,我们六个人再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孙樱说她下个月要调到彰化,得离开台南了。我们说了一堆祝福的话,孙樱总是微笑地接受。孙樱离开前,还跟我们一一握手告别。但是面对柏森时,她却多说了两句"再见"和一句"保重"。孙樱走后,我们在客厅聊了一会天,就各自回房。明菁先到秀枝学姐的房间串了一会门子,又到我的房间来。"过儿,恭喜你了。""谢谢你。"我坐在书桌前,转头微笑。"你终于解脱了,明年就轮到我了。""嗯。你也要加油喔。""嗯。"明菁点头,似乎很有自信。"过儿,你看出来了吗?""看出什么?""秀枝学姐和子尧兄呀。""他们怎么了?""你有没有发现,不管子尧兄怎么惹火秀枝学姐,她都没动手哦。""对啊!"我恍然大悟,"而柏森一闹秀枝学姐,就被K了。""还有呢?"我想起孙樱轻抚柏森时的手,还有她跟柏森说再见与保重时的眼神。不禁低声惊呼:"那孙樱对柏森也是啊。""呵呵,你还不算太迟钝。"认识荃后,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变敏锐了。我脑海突然闪过以前跟明菁在一起时的情景。而明菁的动作,明菁的话语,明菁的眼神,好像被放在显微镜下,不断扩大。明菁对我,远超过秀枝学姐对子尧兄,以及孙樱对柏森啊。"过儿,你在想什么?""姑姑,你……""我怎么了?""你头发好像剪短,变得更漂亮了。""呵呵,谢谢。你真细心。""姑姑……""什么事?""你……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又发神经了。""姑姑……""这次你最好讲出一些有意义的话,不然……"明菁作势卷起袖子,走到书桌旁。"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菁呆了一呆,放下手,凝视着我,然后低下头说:"你乱讲,我……我哪有。""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怎么会知道?""那你是承认有啰?""别胡说。我对你最坏了,我常打你,不是吗?""那不叫打。那只是一种激烈的关怀动作。""我不跟你胡扯了,我要下楼找学姐。"明菁转身要离开,我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干吗?"明菁低下头,轻声问。"姑姑……""不要……不可以……""不要什么?不可以什么?""不要欺负我。也不可以欺负我。""我没有啊。""那你干吗拉着我?""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多待一会。""嗯。那你用说的嘛。"我坐在书桌前,发愣。明菁站在书桌旁,僵着。"干吗不说话?"明菁先突破沉默。"我……"我突然失去用文字表达的能力。"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我只是……"我站起身,右手碰到书桌上的台灯,发出声响。"小心。"明菁扶住了摇晃的台灯。"咦?这是懈寄生吧?"明菁指着我挂在台灯上的金黄色枯枝。"没错。就是你送我的那株懈寄生。""没想到真的会变成金黄色。"明菁又看了看,"挂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说懈寄生会带来幸运与爱情?所以我把它挂在这里,念书也许会比较顺利。""嗯。"明菁点点头。"过儿,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像懈寄生哦。""啊?真的吗?""这只是我的感觉啦。我总觉得你不断地在吸收养分,不论是从书本上或是从别人身上,然后成熟与茁壮。""是吗?那我最大的寄主植物是谁呢?""这我怎么会知道?"我想了一下,"应该是你吧。""为什么?""因为我从你身上,得到最多的养分啊。""别胡说。"明菁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明菁说我像懈寄生,事实上也只有明菁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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