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临天下

51 兄弟阋墙古今不绝


“谢侯,不知您对韦大都督之言有何看法?”陆逞终究是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问道。
    谢宜摸着胡须笑道:“韦都督的话不无道理,如今周齐休战,我等是回访齐国,如是生了事端终是不美的。”
    尹公正眯着眼一笑,悠然道:“谢侯爷所言即是,我等只需要好生看清齐国朝堂的动向便可了。”
    谢宜掀开车窗纱,指着外间河东大片的土地,淡淡道:“除了齐国朝堂的动向,也不能轻忽庶民之状。”
    陆逞点头笑道:“侯爷果然高见。”随看向外间,突出言道:“侯爷祖籍陈郡,那里和东雍州也只隔一条黄河而已呢。”
    谢宜一愣,苦笑道:“先祖随晋室衣冠南渡之后,陈郡故里便少有回去了。”
    “只需待大周扫平齐国之日,侯爷自当可带着族人再回故里的。”尹公正丝毫不掩饰眼中炽热的光芒。
    谢宜微微一笑,“老夫也等着这一日呢。”
    就在谢宜等人的车队进入上党郡之时,齐国之内,因为胡太后和士开之间的奸情,和士开权倾朝野,引来了高氏宗室和某些重臣的不满,先是高睿,不过胡太后并非没有脑子,她为了保住情人,联合了自己的哥哥,在皇帝面前说了一番话,杀了高睿。胡太后本以为不会再由人敢质疑她同和士开的关系了,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举起屠刀的人,是她的亲儿子,皇帝高纬的同母弟,琅琊王高俨。
    高湛在世之时,最为宠爱的儿子是高俨,胡太后也更加偏爱小儿子,她没有想到自己最最疼爱的儿子会突然带着人手闯入宫廷,将和士开给杀了。虽然她为失去了和士开这个老情人有些伤心难过,但是依旧疼爱小儿子,在大儿子因为小儿子的带兵杀入宫廷后怕不已时,她所想的是请求皇帝儿子不要记恨小儿子。可是她不知道,高纬在惊出一身冷汗后,心中对这个备受父母疼宠的弟弟动了杀机。哪怕高俨说他只是“清君侧”。
    “阿俨是你的亲弟弟呢,你怎么就杀了他?你这个混账……”胡太后抱着自己疼宠了十几年的儿子,痛哭流涕。
    高纬虽然和胡太后不太亲近,但毕竟是他的亲母,虽然自从他当上皇太子后,弟弟高俨就是他的心头刺,这一次高俨更是拥兵三千,屯于千秋门外。是可忍熟不可,不杀高俨,说不定最后死的是自己。
    “母后,儿也很后悔啊,仅这一个同母弟弟……”高纬也装出伤心的样子,最后和胡太后抱头痛哭。
    不管是真情还是实意,比高纬果敢有才不知道多少倍的高俨死了,高纬觉得屁股底下的皇位更加稳了,吃喝玩乐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对于迎接周国的使者,也对着近臣们笑道:“见我齐之无忧,或许周人也不思回去了呢。”
    韩长鸾、高阿那弘、穆提婆等人自然大加附和的,所以谢宜等人进了邺都,看见的,是齐国都城中弥漫的一股浮华之色。
    谢宜一生,自南而北,经历了世家豪贵德奢华生活,看过了萧梁权贵又内而外的腐化,也见识战场之上的杀戮,长安的励精图治。再看邺都,他看到了一股熟悉之感,这同侯景之乱以前的建康城里是何等的相似啊。他的内心终于激荡开来,他意识到,齐国如此下去,一统北方的定是周国宇文氏。
    就算是斛律等瞧不起汉人的胡人,见到了谢宜和陆逞等人,也都暗赞一声他们的姿容和机敏有礼。所以,谢宜一行在齐国受到了不错的待遇。
    待他们在齐国盘桓三个多月待返时,已经是杨柳吐绿之时,他们此次返回,也带回了一个人,邵惠公宇文颢之孙宇文胄也随着谢宜等人一起返回长安。
    云澜的肚子已经不小了,但是这一胎比之前次时更加辛苦,只因宫内外更多的事情让她不大安心。
    “皇后陛下安,太后正在和卫王在殿中说话,还请稍侯。”叱罗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匆匆出来,跪在云澜面前,神色之中可见出不安来。
    云澜脚步一顿,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扶着白鹤的手:“原来是卫王进宫来和太后说话了,太后时常念叨卫王,我自是不好打扰的,你去禀告太后,就说我稍侯再过来问安。”
    云澜从含仁殿缓缓转回,脸上的笑容却已全部收敛起来,“白鹤,这段时日卫王时常进宫来拜见太后吗?怎么不见你们来回报于我?”
    白鹤面色有些发紧,最终还是说出了真相:“是陛下之命,奴等也不敢多言的。”
    云澜闻言只得苦笑道:“何须如此小心?我自会同陛下讲明的,你们以后不可再瞒着我了。”
    卫王宇文直,宇文邕的同母弟弟,本该是最为亲近之人,可惜他心中不做此想。想到几个月前的甘泉宫的围猎之事,长孙氏还曾到自己这儿来求情,可惜宇文直自己看不清。
    宇文直和众兄弟一起被封为王爵之中最贵的亲王,但是他心中却有些不忿的,在围猎之时,纵马乱跑,不仅搞得其他人不得猎,就连皇帝和数位王爷都败兴之极。宇文邕看着桀骜不知错的弟弟,心中恼火得很,当着其他弟弟和重臣的面就挥鞭抽了宇文直一顿。回到了长安,为了安抚宇文直和叱罗太后,宇文邕将宇文直的府邸赐改为东宫,任他自己在长安城中挑选宅邸。
    若是一般的兄弟,也该各寻着台阶各自退让一步的,更不用说是皇家的兄弟。奈何宇文直并不这样想,他挑选了废弃的陟屺佛寺,不但其他的兄弟劝他不听,就是卫王妃长孙氏的劝说他也不听。
    “孩子们都将长大,这坐寺庙实在过于狭小,并不适合居住。大王要为孩儿们多想一步才是。”长孙氏心中憋屈,为了儿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劝说。
    “你一个妇人知道什么?我住什么你只需跟着就是,多说什么?”宇文直心中忿忿不平,对着妻子也没有好声气。
    宇文直在兄弟们之中的人缘不大好,和宇文招宇文纯宇文俭等人都不大亲近,唯有同宇文宪还能说得上两句,可惜这次就是宇文宪也不大理解他的作为,劝说未果后也不再多说了。
    云澜并不大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不过两次见觐见的长孙氏眉眼下厚厚的脂粉,再想着前世宇文直的带兵围攻皇宫之事,心中也有了大致轮廓了,此生虽已同前世截然不同,但是某些人的性子不变,有些事情还是会如约而来的。只是这一次,宇文直将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呢?
    当天宇文邕很晚才回到后宫,见云澜还在等着自己,皱眉道:“怎么还没歇下?我不是说过,无须等我回来么?”
    云澜见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常服,让人摆上茶汤才道:“还早呢,倒是你,一日比一日忙了。今日我去太后的含仁殿,正碰上卫王入宫问安。”
    宇文邕端着汤碗的手一顿,随即道:“不过是寻常问安而已,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胆子胡来的。”
    “陛下,我是担心你。”云澜看着宇文邕的侧面,柔声说了出来。
    宇文邕灌下茶汤,让宫人将东西都收拾退了下去,抬头看向云澜满含担忧的双眸,心中一暖,抬手抚上云澜自孕后变得丰腴不少的面庞,微笑道:“我知道,我没有事的。”
    云澜叹息,摸着肚子轻声道:“为何要如此呢?权势真的比血脉至亲还要重要吗?我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孩儿有一天也会如此。你知道吗?我曾亲历过李家的兄弟相残呢……”
    宇文邕大手抚上云澜的腹部,眸色转为暗沉,好半天才道:“所以我们要好生教导孩儿,不该是他争的,便须认命。”
    云澜想到大儿子阿璟和小儿子阿琳,点了点头。
    “明日我要亲率六军去城南讲习武学,三日后要去羌桥,在那里停留五日后才回宫。我已经对长孙览和尉迟运下了旨,这十日里,除了你下令召见,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宫,太后那里也是一样。葭儿和璟儿这几日也不要出宫了。”
    “你这是担心卫王铤而走险?你不过是出长安城,若他异动,半日就回城了,他不会这般没脑子吧?”云澜惊道。
    “他何时有过脑子?不过我也是防范于未然,他没乱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宇文邕皱眉道。
    云澜舒了一口气,想到温和敦厚的长孙氏,生出了几分同情来。不过,她和宇文邕没有想到的是,宇文直真的乱来了,不过是处于警惕做出的布置,却救了云澜母子四人之命。
    次日里,宇文邕身着甲胄率亲亲兵出了长安城,而安国公府邸里,少年阴鸷地端着酒杯,看着美貌的侍女和着曲子不停地扭动着,雪白的玉臂之上银环映得玉臂更加的柔美。
    “国公可是不满意这几个美人?”刘昉笑眯眯地道,这几个美人可是他特地搜罗而来的,好不容以侍女之名送进了安国公府呢。在他看来,即便皇帝废黜太子为安国公,却不代表安国公再也翻不了身。毕竟安国公已经快十一岁了,而其他的皇子,都太过年幼了。
    “再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偷着看?”宇文赟双眼中顿时充满了愤恨。
    “国公不可紫自弃呀,总有一日国公能一飞冲天,到时候想怎么玩乐谁又能阻得?”刘昉奉承道。
    宇文赟冷笑道:“一飞冲天?陛下于我从来没有父子之情,他眼中可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的。”
    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内侍在门外高声禀告道:“启禀国公,卫王入府来了。”
    宇文赟一愣,看了刘昉一眼不解道:“六叔来了我府上?”
    刘昉心中主意一转,笑道:“国公快快去见卫王吧,定是又要事和您商谈呢。”
    宇文赟见了宇文直,还没说几句话就觉得同命相惜,都是不受皇帝待见的人啊。
    “阿陵,你是长子,本该就是太子,你可愿意在坐太子?”宇文直早已将宇文赟的事儿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赟脑子一翁,脸颊上浮起红晕,看着宇文直道:“叔父可是愿意助侄儿一臂之力?”
    宇文直轻笑道:“我既然亲来你府上,其意还不明吗?陛下现在已经出城了,正是我等的大好机会。只要抓住了谢氏和宇文璟几个人,皇帝只余下你一子,除了立你为皇太子,还能立谁?”
    宇文赟一呆,害怕道:“这,这不是形同谋反么?谢氏毕竟是皇后,父皇若是知道了,我,我只怕没有好下场……”
    “哼,你可还算是我宇文氏的男儿么?就这点胆子?杀了谢氏和几个小皇子,皇帝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再动你的,毕竟他已经年近而立,却唯独剩下你一个儿子了。”宇文直心中对着宇文赟极为鄙视,待得攻下了皇宫,坐上高位的,自然是自己了。
    刘昉虽然有些怀疑宇文直的动机,但是被巨大的利益给诱惑住了,若是皇帝只剩下一个儿子,自然是只得立安国公为太子了。
    “国公,大王说得好,真要除了谢氏及其诸子,皇帝不但不会动你,还会好生对待你的。”
    宇文赟此时不过虚岁十一岁的少年,又长期过得小心翼翼,被叔父和亲信这样一说,虽然害怕却还是说动了。
    “好,侄儿听叔父的。”
    宇文直一笑,便说起了计划。当他自安国公府离开没多久,宇文赟便骑马往皇宫去了。
    “且停步。”肃章门前,侍卫面色不改拦住了宇文赟:“陛下有旨,自今日起至陛下回宫,凡出入宫门者需陛下之通牒或者皇后陛下亲召才可放行。”
    宇文赟忍住心中的火气,冷瞪了侍卫一眼道:“某乃陛下长子安国公,听闻太后身子不好,入宫探望太后的。你可去禀告皇后陛下,是否允我入宫。”
    侍卫官长对着另一侍卫点了点头随即小跑开通报去了。
    不多时,云澜在甘露殿中得到了消息:“皇后陛下,肃章门前宫卫来报,安国公欲进皇宫。”
    听了宫卫的回禀,云澜静了静便道:“安国公可有说他为何进宫?”
    “安国公并未说缘由,直说来拜见太后和皇后。”
    云澜想了片刻便道:“如此,允他进宫吧。他的近侍好生看着些。”
    宇文葭一等宫卫走了,就憋嘴道:“母后,为何让他进来?听阿璟说,在露门学中,他可是正眼都不瞧阿璟一眼呢。”
    宇文璟正拿着一只布老虎引宇文琳嗷嗷直叫,听得姐姐的话,忙道:“阿姐,兄长不过时性子冷僻而已。”
    宇文璟说着还对云澜一笑,他可是记着云澜教导自己的话,哪怕不喜宇文赟,也绝对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对兄长尊敬之人呢。
    云澜一笑,“阿璟说得是,你们兄长不过是性子冷僻罢了。葭儿,你啊,怎么还没有长进?”
    宇文葭笑道:“这不是在阿娘你面前么。”
    云澜摇了摇头,并没有对宇文赟此时进宫作乐他想。直到含仁殿的人来传话,说是太后留宇文赟今日留宿宫中,她才招来宫仔细询问的。
    “安国公此次入宫带了七个近侍,都不像内侍。且他在含仁殿拜见太后时,摒退了宫人和内侍两柱香之久,其中殿中传来了器物摔碎之声。”
    云澜面色变了变,宇文赟和太后说了什么?“你速传我的命令给尉迟将军,让他派人警惕宫门,另外多多注意随安国公入宫的近侍。”
    云澜心中不安,看着女儿和儿子们,暗自祈求不要是她所猜测的那样。不过半夜时分,宫门处传来的打杀声让她惊醒了,想到了宇文赟和他的近侍,忙让人去探看情况,就听尉迟运前来侍卫回报,说是宇文赟的近侍试图趁乱去宫门去。云澜便知道了,宇文直和宇文赟果然是勾结在一处了。
    “白鹤,速速带人将二公子三公子还有大公主带来甘露殿。百灵,你到各宫传令紧闭殿门,否而被宫卫当做乱党杀死,就怨不得他人了。”
    云澜待儿子女儿们都到了,见他们都懵懂带着惊怕,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带着钟嬷嬷召了甘露殿外严守的二十侍卫往含仁殿去了。
    “皇后,您还是不要去了吧。”钟嬷嬷看着云澜圆圆的肚子,劝了又劝。
    。“不行,我身为儿媳,怎么可以不孝?你不要多说了,”云澜当然不担心太后,而是担心宇文赟会劫持太后而逃跑。
    叱罗太后看着带人而来的云澜,心中悲凉,知道这个孙儿是保不住了,看着跪在地上哭求的宇文赟,疲倦地对云澜道:“安国公是皇帝的亲子,怎么处置他只有皇帝才能做主。”
    “太后放心,云澜会好生安置安国公一直等到陛下回宫。”
    云澜点了点头,让侍卫将宇文赟押了下去。
    “太后不用太过担心,尉迟将军正带着宫卫紧守宫门,乱臣是不会攻入皇宫的。”云澜看着叱罗太后灰白的脸色,有些不忍劝道。
    叱罗太后心中一颤,眼泪突然流了下来,踉跄两步抓住云澜的胳膊哭道:“皇后,豆罗突,和皇帝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们是同胞兄弟啊,他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皇后,你劝劝皇帝,不要伤了豆罗突的性命,我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啊……”
    云澜心中一酸,低声劝道:“太后,您不要这样,陛下是孝顺的,您快起来。”
    钟嬷嬷在边看得静心,皇后的肚子可不小。顾不得尊卑忙上前使力强行扶起了太后。
    “太后,皇后陛下的身子都经不得冲撞呢。”
    叱罗太后伏在榻上大哭不止,小儿子造大儿子的反,最为难的确实是她这个太后。
    云澜在太后殿中劝慰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双腿已有些发软了。
    “皇后陛下,您怎么样了?”钟嬷嬷见云澜如此,担心不已。
    云澜也觉得腹部有些不适,看了一眼喊杀声不绝的宫门方向,强忍着不适道:“快些送我回甘露殿。”
    宇文葭、宇文璟姐弟俩被云澜苍白的神色吓得不轻,待云澜吃了药躺在床榻之上,他们还挤在床前不离开。
    “阿娘没有事的。刚才皇太后大哭不止,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回去睡吧,明天想清楚了,来告诉阿娘。”云澜柔声劝开了儿女,半闭着眼,本以为很难入睡,不想却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已经是卯时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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