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携丁香入梦来

第27章


太上皇和妻子们并没有列席,属于他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
  席上无非一些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些陌生的新人,彦朗遮掩的躲过我的目光,我不以为意。
  对面投来一股善意的目光,无端让人觉得温暖。一丝浅笑,不用抬头,我也知道他来自何处。
  举樽相对,我迎上襄王平静而温暖的脸。四目相对,竟有无须言语的了然。他朝我抬了抬酒樽,我于他还了还礼,一同将酒饮下,相视一笑,无关过往。
  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交流着只有我们能明白的无声之意。突然间一道目光扫来,停在我的脸上,李平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我浅浅一笑,低下头,全然将那道目光无视。
  酒酣舞起,宾主尽欢。
  舞娘极其摇曳的身影顿住,席首传来了几声掌声。随着这几声掌声的响起,殿上雨点般的掌声才应声而来。
  我低头饮尽了一杯酒,连手都没有抬。
  “怎么,礼部尚书的千金对舞姬的表演不满意?”慵懒的疑问自席首传来,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如此陌生。
  我闻声起身跪下,一副诚惶诚恐:“臣女不敢。舞姬柳腰玲珑舞姿完美,编排更是一番别致。”
  “那为何不见你鼓掌?”熟悉的声音不依不饶。
  “皇上错怪臣女了,臣女不过是自从见过巢剌王妃庆怡殿翩翩一舞之后,便觉得世间舞者最盛乃是王妃所以,以至于每观其他舞者起舞,纵有心捧场,也奈何觉得实在无法与王妃相媲美。如今皇上责问,臣女实在惶恐,但因事出有因,还请皇上海涵。”说完深深一拜,不再抬头。
  殿上一时极其安静,无人说话。
  揭起巢剌王妃的伤疤,恐怕此刻无人愿意有任何响动,触动龙颜吧。
  “呵呵,”皇上简略的笑了笑,显然没有被我的话所影响,只是自顾的说:“裴司记眼光甚高,与朕不谋而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仍旧是笑。
  只见他抬手将示意,一旁躬身的王一公公已经缓步移出,将一卷明黄圣旨打开。
  “礼部尚书裴文卿之女裴莫彤听旨。”王一不甚尖细的声音在庆怡殿上响起,四下皆静,我服身听旨。
  “礼部尚书裴文卿之女裴莫彤才思敏,温良敦厚,贤惠端庄,朕躬闻甚悦,特赐婚杭州裕兴商行沈谦,择吉日晚婚。一切礼仪,择礼部商办。钦此。”
  “臣女裴莫彤谢主隆恩。”我俯身叩首,再叩首,抬起眼看着这个正坐在席上最尊贵位置上的人,突然就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此刻正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看着这一幕?我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他也这样静静的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的心。只是狭长的眼角凉薄的嘴唇,如玉的面庞清冽的眼神,熟悉到我突然记起它们在我指尖留过的触感,记起他们在我耳边念过的软语,记起它们放眺远山的豪迈,也突然记起它们凝视我内心最柔软时的悠然。
  突然,我就记起了哪些最熟悉我曾经最为珍视尽心呵护的深情,唇齿相依的温度和定然走险的决绝。如今,只化作一抹怅然,在我心上划下一刀裂出一条缝,我却仍要微笑着将它粘和。
  微微闭眼,我缓缓的俯身拜下第三叩,低下头的瞬间,有一滴泪珠落在交叠的手背上,转瞬划过,竟只剩一抹湿痕,就像我满满的感情,却只能留下一点痕迹。
  我毫无疑问的又喝了很多酒。
  我知道襄王正投来关切的眼神,但是我并不在意。一阵索然无味,我放下酒杯,独自步出了庆怡殿。殿上笑语正欢,也许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离去。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清凉,月亮仍旧圆的让人心悸,就像那个晚上。
  嗯,那个晚上。
  我的步伐有些虚浮,但是心却很坚定。我想再去那里看一眼,就算,我心里默默想着,就算和我的过去和这座宫殿,正式告别。
  秋实沉默的跟在我身后,静静的随着我走路。她不知道我打算去哪里,却很有默契的没有询问。
  兜兜转转,我的脑海中走过了好多事,庄妃的一颦一笑,常春的天真无邪,长公主的情深义重,苏焕文的耿直木讷,还有,还有那个人的深黑眼瞳。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走的特别慢。等我走到南宫门的时候,月亮都被云罩住了,只留下一抹光晕。
  守城的护卫并不让我上宫门。
  是啊,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呢,怎么能轻易登上城门呢?
  不过好在我总是令秋实随身携带许多钱物,我想,它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比如今天。
  恍惚中有个公公前来替我掌灯。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
  “裴姑娘,走吧。”那个略胖的身影走在我的前头。
  “恩,辛苦刘公公了。”我看着他衰老的背影,努力将另一滴涌出的泪咽回肚里。至少他还活着,这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这里风大,不要待太久。”他嘱咐着我,一如很多次,他在书房叮嘱我快些去吃饭。
  “知道了,谢谢刘公公。”我朝他歉然一笑,刘福转身离去。
  我将头转回来,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汴城街道,幽幽街灯,抬头看着被云罩住的月亮。
  我似乎待了很久,直到身后的风口被人挡住。
  回过头,我看着他。现在我离他这般近,近的可以看清他的眉眼,他的表情,甚至他紧蹙的眉头,我却没有了再看下去的勇气。
  我将头转过来,继续看着汴京的灯火,独自出神。
  “你不想问什么吗?”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竟有些沙哑,也许是我听错了,他那么坚毅的人,怎么会沙哑。
  “我曾经想过,你或许该给我一个解释。可是后来我明白了,你是皇上,从登基那一天起,你就在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了。”我静静的回答。
  “可是今晚,可以破例。”他的声音中竟有一丝温柔。我回头看着他的脸,想找寻那丝温柔的痕迹,可是触眼的,是他眼里的冰凉。
  “皇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
  李桢,你不过是布下一盘完整的棋,让我自以为是的下到最后一步,才发现我不过是别人棋盘里的一颗子。不,不仅是我,还有因我而便成棋子的父亲。
  为了让我成为你的棋子,你开始接近我,追求我爱慕我,让我也陷入你编织的情网,不能自拔。你母亲和我最好的朋友常春联合在庆怡殿上演出了那样一幕,让我中宫受辱,心甘情愿跳入你野心的战局,不就是在这南宫门上,你许下半壁江山,引我为你谋划这剩下的棋局。我跳来跳去,以为自己有最好的招式,到头来,却发现你的每一步都是引子。
  是啊,我该想到,如果没有你亲自的谋划,如何会有当日围住肖华宫的两百禁军,如果没有你的谋划,如何会有太子的亲人不断唆使他放弃仁心,如果没有你的谋划,你又如何能够成为皇帝,而不是太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汴京的?或许早在我父亲知晓之前吧,不然常春如何怀有那么大月份的身孕,不是你的孩子,你又怎会纳她为妃。
  从头至尾,你不过接我们父女演出了一场迷惑王显之的戏,而你在戏外,安然脱身,悄然设局,直到把我们都拢进了局里,一战而胜。我或许是有用的吧,因为我父亲愿意为女儿襄助你,他更有常玉昆没有的权谋与智慧,也有从不争名的淡然和无谓。我当然也是有用的,我比常春聪明,没有我,你如何能拿到禁卫军宿卫军的令符,我愿意为你做天下做不仁义之事,到头来,原来不过是嫁作贾人妇的结局。
  我笑了一声,冷的有些颤抖。
  “我父亲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我没有回头,只抛出我的疑问。
  “他明天就要去蜀成上任了,也许很久不会再回来。你明天去送他吧。”身后仍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
  “多谢。”我竟然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沉默间,我听见他离开了我身边,身后的夜风又向我袭来。
  “李桢。”我回头唤他。
  他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我想问他,问他对我可曾有一丝真心,他的承诺可曾有一丝真意,他与我的那些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可有过一点爱恋。
  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如今,有与没有,又有什么意义呢?
  “做个好皇帝。”我终于还是说出了一句话。
  他并没有回答我,在月影下离开,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伸手抹上脸颊,何时冰凉一片。
☆、36. 剖过往 许未来
  摸着微凉的酒壶,最后一滴酒已在前一刻被我饮尽,水祭节依然热闹,落丘县灯火通明。
  我怔住,原来心中藏着的自以为深不可测的过往,不过一壶清酒的时间就讲完了。那么这些真切实在的痛楚,究竟是当初的阵痛,还是放任心中记忆的蔓藤疯狂生长,久而久之烙下的铭记呢?
  原来到底是心魔,我苦笑。
  沈谦不知何时已移到窗边,专注的看着落丘兰江缓缓流过。
  他的背影挡住了半边月光,仿佛隐入暗中。没有了月光,我有些茫然无措。
  “咚咚。”敲门声打破了雅间里的沉默。
  “进来。”沈谦转头,声音没有什么波澜,踱回桌旁坐下。
  店家询问是否还要添些酒菜,沈谦看了我一眼,示意店家:“酒不用添了,去将菜热一热,再给夫人下碗银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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