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携丁香入梦来

第29章


  我于是被这个理字上站得住脚,情字上略显牵强的局面搅得很莫名。
  沈谦风尘仆仆的从屋外进来的时候,大约看见的就是我一副托腮苦想的模样,联想到陈管家声情并茂描述地闺怨场景,无怪乎他进门第一句话就令我噎得狠了些。
  “夫人想我,只需打发小九去找我,何苦独自伤神。”语气一贯的平缓温和笃定,波澜不惊,说罢自然地走过来要牵我入座。
  我只当没看见碧喜和小九促狭含笑的表情,硬是在沉默中由他牵着落座。
  他净过手,便挥手将屋内他人屏退。
  我抬手给他盛汤的瞬间仍没有错过他眼角隐忍的那丝笑意,稳稳了握着汤匙有些颤抖的手,心里只怕没有咬牙切齿的将他剁了一百遍,他绝对是故意的。
  面上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将汤碗呈到他手前,也同样温和笃定的说:“来,喝点热汤补补,听说相公这几天在倚红阁十分‘辛苦’。”
  “咳咳,”沈谦略咳两声收回了调笑的眼神,转而半严肃的说:“最近生意上事多,难免应酬多些,倚红阁那种地方,我不过是包下来给别的老板开心的,你别多想。”
  我看了看他,轻描淡写的说到:“相公怎么忘了我是杭州城出了名的贤惠,我只担心相公应酬伤身,何时介意过别的。即便相公让我亲自去挑选两位美眷,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沈谦微蹙了一下眉头,转而淡淡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开口道:“吃饭吧。”便不再多言。
  这一桌饭吃的沉默。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杭州府尹就命人来传话,叫沈谦去官府议事,只说是又要事相议。我只得张罗他穿戴好陪他用过早饭将他送出门去。
  虽然沈家做得许多官家生意,但沈谦从来打点妥当,从未听说任何关节上有任何不妥,一大早将人叫去议事实属罕有,但是也没有太过担心。
  临近年末,杭州城湿冷的厉害。
  我听见前院热闹的厉害,便问碧喜是怎么回事。碧喜直道我过糊涂日子,连冬至将近都不记得了,如今沈家上下都在准备冬天的物品,后厨也在张罗腌渍时令的菜品,所以才有这一番动静。
  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突然想起去年尝过的一道特制火腿炖汤似乎别有风味,突然想念起来,于是让碧喜到前面问问看今年可有采购这道腌货,若没有,可别忘了加上,顺便问问沈谦可有回来。
  碧喜去前厅问了几次,都说沈谦还没有回来,也未有任何交代。
  傍晚飘了一阵雨,淅淅沥沥流过房檐,我又想起沈谦早晨出门时没穿任何遮风挡雨的衣服,也似乎没有带雨具,于是招呼来小九,要将准备的衣物和雨具遣他送去府衙。
  正交代着,听见门口家丁来报说老爷回来了,抬眼就看见陈管家撑着伞和沈谦正疾步穿过前院向厅里走来。一把不大的伞落下的水檐倒将陈管家半边身子打湿了。
  走进屋来,沈谦看见我手里仍拥着的本想给他送去的大氅有丝诧异,但转瞬即逝。
  “门口风大,怎么站在这里受风。”沈谦抖着袖上的水珠,不愠不火的责备道。
  我浅浅一笑,接道:“刚来一会儿,正准备送小九出去,所以站在这里。”转头吩咐碧喜去厨房令人做碗姜水来,给沈谦驱驱寒气。沈谦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只随着我往沂园去换衣服。
  府尹不知何事要商议如此之久,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我于是趁替他换衣服的空挡悄悄观察他的脸色,他却只是蹙眉抿唇并不言语。
  我揣摩他素来越是遇事越是不喜欢多言,凡事总在心里算计。今天观察他的样子,在官府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我想到自己对他倒是已经坦白,他却仍然习惯将事情藏掖在肚子里,并没有要与我分担的意思,不知不觉就有些气上心来。
  不过我从小就是个不见南墙不死心的性子,性子里隐藏的倔劲总在这种时刻特别明显。正打算吃晚饭半哄着将他的话问出来,谁知刚收碗碟便看见商铺的几位管事冒雨匆匆来到沈园里,沈谦也和他们一起一头扎进了书房,我只好在屋里随手拈个绣活儿打发时间等他们完事。因为一直关注书房的进展,绣错了好几个针脚。
  转眼子时到了,屋里的蜡烛因为快要燃完愈发昏暗,我才将绣样扔到框里。思索一番才下了决定,将外屋守着的已经昏昏欲睡的碧喜换进来,让她去厨房令厨子将粥做上,顺便备上几样下饭的小菜,我要送到书房去。
  我叩门进去的时候,几位管事皆愁眉坐在位子上,有两位抽烟的已将屋里熏得烟雾缭绕。见我来了,他们都有些吃惊,沈谦本来站在书案边上,看见我来,也十分惊讶。
  “这么晚了,大家想必饿了,”我示意碧喜将餐点在各位管事面前放好,最后才亲自将一碗粥和一叠腐乳端给沈谦,才不疾不徐的说:“我让厨房备了点清粥小菜,各位管事先垫垫肚子吧。”转头看向沈谦:“相公你今天出门极早,这个时间想必很累了。”
  沈谦只微微一笑,沉默的吃粥。倒是有一位管事说到:“是啊,今天东家忙了一整天。我看这个事,也不至于一晚上就想出了法子来,不如让东家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再商议也不迟。”
  我有些满意的冲这位管事笑笑。
  于是大家吃完了粥菜,就纷纷回家去了。
  沈谦随我回到屋里,我只打发他去睡觉,自己动手卸妆和头饰,并不多言。
  他坐在床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半晌,从床沿起身,走到我身边,突然俯身将我拢住,将头埋在我的颈边,低声说:“莫彤,我不是刻意避着你。沈家到我这一辈只有一个孩子,我并没有兄弟姐妹可以说话,父亲待我极为严格,母亲柔弱不问世事,所以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和父亲学生意,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做决定。”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如今让我一下子将这个长久的习惯改过来,我还。。。不大习惯。”
  我看着铜镜中他因为忙碌而有些憔悴的脸,有些了然,也有些心疼,于是伸手抚了抚他拢住我的双手,轻描淡写的说:“你既邀我共赴结发之约,又怎可遇事之时就将我挡在身外呢?我虽然不了解经商之道,说出来不也是一种分担,总好过一个人。”
  感觉到腰上拢着的手收紧了一些,半晌,沈谦才淡淡的说了一声:“恩。”
☆、38. 再相逢 了无痕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几天我不小心又成了杭州城里的一号人物。
  “盐商妇,多金帛,不事田农与蚕绩,终岁独得好衣裳。”杭州城的孩童们唱着这些句子走街串巷,夹杂着他们自己并不十分明了的对盐商的嘲讽。
  全城里最大的盐商是我丈夫,这歌谣里盐商妇的名头,我倒安之若素。只是虽然不务农,也不见得就能高枕无忧。
  盐铁使三日前来到州府,将朝廷征收盐税的律令带来。此番盐法修订极为细致苛刻,以至于沈谦在州府商议一天方得回家,回家之后又立刻召集各个管事议事,足见事发之突然,事件之复杂。
  自前朝以来,盐池盐井皆开放于百姓私营买卖,免征赋税。盐户将盐卖给盐商,盐商扣除向朝廷贡纳的宫盐和军盐之外,剩余的部分可以在市场上自由买卖。
  朝廷新颁盐法,令盐户按井纳税,并且各地上缴官盐也可在由官府出售。
  盐商虽不纳盐税,但一方面要用更高的价格向盐户收购食盐,同时官府将其免费得食盐流放入市场买卖,无形间增加了市场上食盐的供给,在供给充足的情况下盐商无法提高盐价。如此一来,盐商既要用更高的价格买盐又无法用更高的价格卖盐。折算下来,这新律法的亏是吃的满满当当,毫无还手之地。
  沈谦将这一番情形说给我听的时候,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开过。
  “天下赋税,盐利过半。朝廷这样的盘算是早晚的事。”我有些不以为意的将被子拉过来盖好,躺下,轻描淡写的说。
  沈谦倚坐在床头,显然有些不满意我的轻描淡写。“夫人说的轻松,裕兴商铺一半利润来自易盐,如今新律法一下,生意还怎么做。”
  我半猫在被子里,灵光一闪,说到:“相公娶我之前生意怎么做,今后还一样做呢。”说完冲他狡黠的一笑。
  他愣了两秒,转而无奈的笑笑,回过身来替我掖好被角,又俯下身来在我唇上轻啄一下,语带调笑的说:“这生意,真是做亏了。”
  新盐法是板上钉钉的事,各大盐商的应对也不过是接受,或坦然,或愤而罢了。沈谦作为江南盐代,在商会里表态之后,便不再纠结,只谋划着将生意的重心渐渐转移到原本的茶叶绸缎上来,迅速的收购了几家茶场和蚕场,更加忙碌。
  我偶然问起他可有需要帮手的地方,他自账册中抬起头来,不置可否的看了我半晌,自上而下打量了个遍,转而温和一笑,说到:“夫人若是得闲,不如去做几件新衣裳。”我愣了一瞬,才回味过来他意欲为何。
  盐的生意虽然不好做,女人的生意却是从来都好做的。我性格寡淡,不太和城里官商夫人们来往,但是沈夫人这个名头却本来就是个极好的招牌,如今这个时候若拿出来用一用。。。
  我心下琢磨着出神,沈谦走到我身后也没有察觉。
  他近来喜欢将我环腰圈住,将头枕在我颈侧休息。我的身体由最初的无所适从到现在的自然接受,已经越来越熟悉了他的亲昵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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