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26章


  冯执没忍住,被他那副难得的憨样儿逗得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比你幸福。”末了,她终于心情大好地回答道。
  比我幸福,章尺麟低头沉思良久,像是大大松了口气,他的神情也随之柔和了很多,有些犹豫了很久的决定,在得到这样一个明确的答复之后,便有了永不回头,义无反顾的勇气。
  “陪我去墨兆吧,好不好?”他捉着她的手指,带哄地提议着。
  冯执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章尺麟的状态有些让她腹诽。她曾经义正言辞地再次告诉过余暖暖,她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男人,不管骆定琛使出多少手段,她只能依附于他,风再猛烈,浪再大,她都是海崖上的一株草,深深根植于他,拔都拔不掉。
  “好,我陪你。”她稍稍用力地回握住章尺麟的手,眼神坚定,内心柔软。
  原来,再冰冷的爱情终归有灼痛人心的一刻,仿佛带着燎原的蓬勃之姿,相携着私奔去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啊收藏,永远的痛傅叔的女儿是谁啊?伊和骆某某的番外在【悬殊】里欠着一直没写呢回头挑个吉日补齐。
☆、贰肆
  去墨兆走水路即可。那是一块远离大陆的小岛,和净穗隔着一弯浅浅的海峡,孤立于大海之上。过去那里不过是无人问津的小渔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生活简单而平实。章尺麟出国之前来过这里一次,一转眼十几年的时间,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被石家硬生生地开发成了旅游度假胜地。富商和华侨纷纷在此置办房产,墨兆的房价一夜间飙升了好几倍。小岛淳朴而平实的气息被日渐浓重的商业味道儿沾染,渗透,最后取代。挂着霓虹招牌的小客栈,路边纪念品商店,源源不断的旅游团,导游拉高的扩音喇叭,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打破了墨兆原本应有的沉静。
  从闽粤做轮渡要2个小时的航程,船舱里有组团的大陆游客,一律带着红帽,声音嘈杂,在甲板和船舱里来回拍照。戴着扩音器的导游正在解说墨兆有名的别墅和寺庙。冯执是随着章尺麟来的,他们坐在客舱的最尾,恬淡地看着窗外一浪涌过一浪的海景,蓝天里裹着白云,和碧蓝的海水连到一起。冯执靠着章尺麟,在漫无边际的嘈杂声里渐渐呼吸均匀。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夹杂着咸腥的海风从船舱里穿堂而过,分明是很难闻的味道,可章尺麟觉得一定是自己有了幻觉,他竟然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很甜却一点也不腻,从她的呼吸间飘出来,让他觉得有一点馋。
  上岛之后,章尺麟拉着冯执便熟门熟路地上了黄包车,车子穿过大半个城区,穿过世俗的嘈杂与喧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浓郁的商业气息,把大半个尘世统统丢到脑后。
  一过岛中,墨兆真正的面目这才一点点显露出来。老式的平房,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逼仄的弄堂,黑瓦白墙,仿佛振翅飞出的檐角,黄包车骑得有点快,冯执探出头去,从窗户里耸出的竹竿,洗净的白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带着洗衣液的淡淡香味从他们上方快速地飞闪而过。章尺麟比平时都要沉默,那逼仄的弄堂仿佛就是记忆的产道,那么多关于过去的膨胀的念想犹如阵痛,抨击着他的心房。
  断断续续的颠簸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寺院的后门。檐下的小匾上用早已褪色剥落的金漆写着“静慧寺”三个字。章尺麟牵了冯执下车,在檐下对着老旧的牌匾发了好一会儿呆。接着,他二话没说,一把撑到寺院低矮的后墙上,他身手利索,翻过一个身整个人便稳稳地坐到墙头上,他回身拉了把冯执,女人有些狼狈地手脚并用好容易坐落到他身边。
  坐在墙头几乎能看清整个寺的全貌,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春风里扇形的叶子仿佛小手在暖阳里招摇,杏树的枝干很粗,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倚着树边有僧人们搭起的葡萄藤架,粗细不均歪歪扭扭的藤密密地布满了整个架子,有几束细小的光从藤叶的缝隙里透进来,落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是硬币大小的光斑,洋洋洒洒地铺了好些。藤架下就是口古井,用了一半的铁皮水桶丢在一边,水早已经干了。
  寺里安静极了,几乎看不到香客,露天的香台里袅袅地飘出几缕青烟,隐隐有木鱼声从庙堂里传出来。很远处的码头,轮渡起航的轰鸣若有若无。一阵风吹来,开得正艳的桃花瓣洋洋洒洒地从墙外飘进来,落到他们的肩头。
  “我第一次见到冯粤是在这个地方。那时候,静慧寺还不如现在这般冷清。”章尺麟轻声开口,有些事情他一直埋在心里,原本打算谁也不告诉,可有些人却偏偏不请自来地溜到他心里去。他在幽闭的自我空间里沉寂了那么久,终于决定要走出来。
  那是冯执第一次从章尺麟嘴里听到冯粤这个名字,过去四年那是他们的禁忌,是章尺麟不容越过的雷池。
  “别人都以为伯明翰那会儿我追她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可也就我知道,能再遇上她,那一定就是命里定好的。”章尺麟撑着墙头,轻轻晃着两条腿,被拉长的影子斜斜地投到地上,黑漆漆的一片。
  他指着葡萄藤架,说道“她就站在那架子下边,背着手,风吹起来的时候,鬓角的发丝纷纷扬扬,特别漂亮。那时候我才16岁,她比我还小,穿着鹅黄的连衣裙,脸蛋绯红。我看的出神,一没小心就从墙上掉了下来。她就站那儿看我,一脸惊恐的模样,现在还记得。我那时候真傻,不过是看见了美女,结果连腿都跌折了。”章尺麟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停顿了一会儿,复又开口。
  “后来伯明翰再遇见,天晓得我有多激动,我去看她每一场的演出,去舞蹈房看她排练,送她很多东西,挖空心思想讨她欢心。那时候太年轻,付出了些什么就马上想要得到回报。我等了很久,但是到头来却是无疾而终。”
  冯执看着章尺麟掏出烟,叼了一根在嘴上,背着风点了好久才把烟点起来。他狠狠抽了一口,重重地叹息,风从巷口吹来,烟气四散。这样的章尺麟,拼劲了心思去怀念一个从未得到便已失去的女人,让冯执莫名妒忌。她从他指尖抽走了烟,送进嘴边学着他的样子用力的抽了一口。很奇怪,并没有被呛着,只是简单地吐了出来,他的叹息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冯执在还未过门的时候,就知道章尺麟看上她的原因。想来也是,那么一个一无是处别无长物的女人,又能凭借哪一点来博取一个家世显赫又冷酷自私的男人的心呢。章尺麟莫名其妙的垂怜在冯执看来,是惊喜过后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一梦就是四年。
  “我做过很多不可饶恕的,伤害别人的事情。当时不会觉得难过,可时间过得越长,那种良心的折磨就越痛。我拍了她很多的照片,我把他们都放到相框里,满满得挂了一整个墙壁。我把那间屋子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只有你。”
  那一次,章尺麟发了很大的脾气,他把房间里的相片全都砸了,满地都是冯粤的照片,彩照的,黑白的,大大小小凌乱了整个屋子。冯执吓得什么都没敢说,那天晚上,他便遣人把东西全都烧了。没过多久,就搬到了现在住的小洋房里。
  “我曾经以为,只要把你绑在身边,那我多少还会好受点,你跟她长得像,我要个替身我也愿意。我心里肯定舒服。那时候真跟着了魔似的,我千千万万次跟自己说,冷静点,别做混事,冷静点。可我一看见你,我就冷静不了。我难受,冯执,你懂吗?我这儿特别难受。”他叼着烟的手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接着又死命抽了一口烟,火星亮的厉害,接着长长叹了口气,“结果就这么混账地把你抢过来了。我想好好过日子的,可从来没考虑你的感受。我本以为有你在身边,我心里会舒坦一点,可是我没有。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冷言冷语,对的是错的,错的更是错的。你就是一副皮囊,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不给予我任何回应。渐渐的,我开始害怕看到你的眼神,看着你就会看到冯粤,看着你眼里的我,无耻,狰狞又自私,那样的自己让我觉得害怕。于是,我开始远离你,刻意不去审视那样的自己,可我又不能放开你。冯执,你知道那种感受吗?”说了很多话,许是累了,他停顿了好久,却再没开口。
  四周安静极了,庙堂里的木鱼声停了,有个小和尚从前堂出来,好奇地看了看墙头并坐的两人,慧黠地笑了一下,进了大殿。
  “所以我始终都是替身对不对?”过了很久,冯执侧过脸来,她面带微笑,云淡风清的开口问他。
  章尺麟低头抽烟,沉默不语。他有时候性子温吞得让人恼火,冯执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要的答案,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跃下墙头。她两手用力撑住墙头,刚往下用力一跃,恰好此刻听到男人不大不小的声音,“我怎么想得到自己会爱上替身啊。”
  冯执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脚一滑,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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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海的房间,隔着落地窗,对面的净穗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霓虹似乎要蔓延到黑漆漆的海峡这头。冯执躺在床上盯着自己绑着绷带的脚出神。虽然没有章尺麟当初摔断腿那么凄惨,可伤得也不轻,脚踝高高地隆起,即使是做了紧急处理,依然有一大片的淤血,看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岛上没有出租车,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岛中那一带根本叫不到黄包车,于是章尺麟便只能这么背着冯执一路走了大半个墨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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