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44章


只是从未想到世界何其小,她会在这里遇到章尺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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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子是经年没有人住,一进门便扑了一鼻子灰。尘霾厚重一呼一吸间呛得人要咳嗽,屋子里有些黑,空气中带着浓重的霉蒸味。章尺麟先进了屋子,他回首又去看冯执,"你不进来?"
  站在门口的人犹豫不决了好久,终于随着他一起踏了进来。
  屋内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连家具都是最初见时的摆放。冯执克制着回忆翻江倒海,定定地站在暗沉的客厅里,一步都挪不开。
  章尺麟缓慢而细致地四周打量,被不断描摹的梦境终于一点点清晰并且深刻起来。他拾级而上,如同梦里走过无数次一样,满是尘埃的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的木阶还有老旧的扶手。仿佛从梦里走来,从彷徨走回现实。二楼是狭长的走廊,尽头有窗,雨沿着玻璃蜿蜒着游下来,像灌了水银的蛇,晶亮而通透。外边雷声作响,和着雨声显得嘈杂喧嚣,而屋里却静极了,只有他一步一步去到最里的那间房。
  沾满灰的铜质把手被轻轻拧开,屋里的陈设熟悉得仿佛就是昨日的场景。窗帘拉得紧紧得,近窗的写字台上有一盏被人合过来的镜框。章尺麟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写字台上亦是灰尘,手指不小心地拂过,便留下浅浅的印子。他把翻合的镜框一点点竖起来,接着瞳孔一下子便放大了。
  那是一张两个人的合照,像利齿一样高耸入天的大教堂的尖顶,空阔的广场和湛蓝的天。是冬日里的照片,两个人搂在一起,鼻子都冻得通红。镜框的玻璃在其中之一的脸上裂开来,而那斑驳龟裂的玻璃纹下,是他的脸。
  原来那些不是梦,而是回忆。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从脑海里虑过,仿佛是零碎的电影片段,潮涌一般从脑海里翻腾而出。
  "你在做什么?"冯执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来,那么熟悉,清浅温柔,却带着冰冷而残酷的拒绝。章尺麟终于想起什么来,他冷静却始终难以平静地缓慢转身。那个梦里出现数次的场景终于摆到他面前,那张一直企图要看清的脸孔,终于在暗沉的时间与空间里被他勾勒清楚。原来他曾用过最激烈和惨烈的方式试图挽留这个去意已决心肠冷硬的女人。他放低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而冯执回馈于他的,却是弃如敝屣的漠然。她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章尺麟带着半分了然和十分的不可置信一点一点走近她。仿佛是陌生人,冷淡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宛如冰冷的游蛇,丝丝入扣地钻进她身体里,让冯执有些莫名的畏惧。他已经走得很近了,而她却本能地想退缩,然而刚退后一步,便被章尺麟一把抓住了胳膊,他抿嘴用了狠劲,拉得她一个踉跄跌进屋里。
  "能跟我解释解释吗?"他说着把镜框甩手丢到床上。
  冯执看到那张照片,心下便早已猜到大概。她把钥匙给他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他会暴躁,恼怒,癫狂。无论章尺麟会有怎样的反应,她都接受。冯执和章尺麟,他们之间的这笔烂帐,总该找个合适的机会,算的清楚,之后江湖两相忘,谁再也别打扰谁。
  "我说过了,我们之间有过一段,有些照片也不足为奇。"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变得颤抖。
  章尺麟听她这话,冷笑起来,他没有马上说话,却是自顾自地脱了线衣,接着又是衬衫。男人毫无顾忌地褪去上衣,露出好看的身线。弧线优美的蝴蝶骨,宽厚的肩背,漂亮的腹肌和硬挺的胸膛。
  "那这是什么?"他指着胸口边一寸长短,扭曲而丑陋的伤疤,眼神冷酷地质问。
  "不要用那些话来敷衍我,怎么你是记性好的都不记得了是吗?"等着冯执迟迟未做答复,他不禁嘲讽,接着一把拉住冯执的手,按到那条丑陋的疤上,语气里再没有了耐性,带着浓墨重彩地狠绝,咬牙切齿,"真不敢相信,我曾经为了留住你,竟做过这样的傻事。"
  冯执一下子惊觉,手猛地就像抽开,却被他狠狠捏住。
  "你……都想起来了?"她试探着问。
  章尺麟却是冷笑,"怎么,你很失望吧?看着我像蠢货一样,肯定很开心是不是?"他手上又用了力,把她拉得贴近自己。章尺麟觉得失望透顶,起初他不过是急中生智,仅仅只是想试探冯执,他演得那么像,仿佛逼真,独独骗到了她。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些所谓的梦,都是真的,虚假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们的身体靠在一起,他□着上身,温热的体热隔着冰凉的衣服透进来,他把冯执半搂进怀里,她的身上有淡淡的体香,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反手笼住她的腰,逼迫着让她的小腹贴近自己,她半仰着身子,她胸前的柔软被迫挺立着,仿佛呼之欲出。
  章尺麟轻轻弯腰,企图用胸膛挤兑她的柔软,却被冯执用胳膊避挡开。
  "怎么,是不是很讨厌我?"他看着她有些慌乱地四下躲避,另只手狠命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着与他注视。
  "告诉你,我比你更讨厌我自己。讨厌那个为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连性命都不要的自己。不过谢天谢地,那样的章尺麟早就死了。"他面带微笑地说到此,脸色瞬时冷硬下来,接着一个用力把冯执推搡进床里。他冷酷地站在床边,把衣服重新穿戴好,随后拾起丢在床边的相框狠狠惯在地上。他拾起那张合影,在她的面前撕得粉碎,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
  "活到今天,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上你。"
  接着一个扬手,粉碎的照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外边的雨还没有停,而他一步不停地从她眼前离开,永远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以事先说明一下,章尺麟目前为止并没有恢复记忆。但已经有轻微预感了,所以记起过去也是几章里的事情。上班第一周,五点一刻起床,晚七点回家的人欲,哭,无,泪
☆、肆壹
  沈毓贞早早就等在码头上。
  已经是傍晚时分,闽粤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耀眼而璀璨的霓虹从翻涌的海面上折射出来,仿佛是一粒粒细小的夜明珠洒在沉沉的幕布里。章尺麟站在甲板上,初春的海风里还有浅浅的冬意。他被风吹得有一些发愣。一路看着海景,胡思乱想了很多,终于是觉得累了。和冯执的重逢,或许依旧是一个错误。尽管有关过去,他能回想起的屈指可数,关于冯执,关于华侨别墅,关于墨兆,都是老旧的,带着咸腥的海风还有一点痛心和残忍的碎片。然而,如果过去都是如此不堪,那么他拒绝回首过去。如果回忆皆是痛心疾首与失望,那么他会彻底抹消回忆。所以章尺麟释然了,他不过是窥见了冰山一角,如此惨烈的过往让他失了兴致也失了勇气。章尺麟知道他必须放手,给自己亦是给冯执一条生路。
  沈毓贞是亲自开车过来,霞山到码头有好些车程,可她还是执意要自己开车过来。从码头到停车场有一段直而长的水泥路,天彻底暗下来了,码头人不很多,章尺麟牵着沈毓贞的手,沉默地并肩走着。夜凉如水,码头边涛声隆隆。沈毓贞的手有一点冷,章尺麟用力握了握。
  "要是你早些告诉,我就让人给你多准备些。也不像如今这么仓促。"沈毓贞对着章尺麟默不作声地一连游了四个岛颇有微词。
  章尺麟倒耐性十足,"哎,我这不好好回来了嘛。"她却瞥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才一个月时间,人都瘦了,瞧这胡渣。"
  夜色有些昏沉,明灭的霓虹里,沈毓贞的眼亮晶晶地,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她的眼神仿佛有水,涓涓细流般淌进他心里。章尺麟不由地想起病房醒来时候,最初看到她的情形。房间恰似如今这般昏暗,她的脸凑得很近很近,仿佛要戳进他的眼睛里。她的瞳孔里带着难掩的欣喜,仿佛苦尽甘来,承诺得到兑现。眸子依然是亮晶晶的,在暗里带着如水的光泽。他觉得很好看,像是徜徉在月光里,让他莫名心安。
  章尺麟是离不开沈毓贞的。
  在那段最艰难的生活里,是她自始至终都陪伴左右,从喂他吃饭穿衣擦身,到一字一句教他重新说话,从瘫痪在床到一步步艰难完成身体复健。是她陪着他一路走来,也是她把当初最不堪的自己改头换面,东山再起。没有沈毓贞自然就没有如今的章尺麟。所以他必然是要爱她的,用他一辈子去。
  章尺麟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清浅地吻着,语气轻柔,"这次科隆的项目做完了,我们就结婚吧。"
  沈毓贞有那么几秒发愣,接着却像是终于听明白一般,无声地笑起来,而随着笑容一同荡漾开去的,是不易察觉般悄然滚落的泪珠。她笑着却同样不动声色地落下泪来,在淡白的月下深深看着他。等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最后郑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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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毓贞发现,从墨兆回来后的章尺麟就像是变了人。
  如果说之前与冯执的重遇是一个小插曲的话,那么如今这段插曲一定是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她于他,顶多也就是一段注定会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小旋律。公司上市后,章尺麟较之过去就更忙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会从百忙里抽出时间来陪她。他越发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他不再重提过去,不再因为失去记忆而对所有人将信将疑。章尺麟的温柔与体贴是从心底发出的,不再是心不在焉,甚至敷衍了事。沈毓贞不知道他在墨兆究竟发生什么,然而不管发生什么,三心二意的章尺麟好歹是回来了,不仅如此,连着他一直迷离的心也似乎都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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