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46章


  这几天里难得明媚起来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雾霾。当初章家人要她离开章尺麟,冯执不是没有恨过,她对那一家子都是寒心的,需要的时侯要时刻侯在身边,不要时,便弃如敝屣。她冯执于章家不过是一件摆设,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冯执的不甘在过去六年里虽然消磨殆尽,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他们。即便那是在极端条件下不得不做的决定。
  晚饭是回王芳菲家里吃,这次喊冯执过来也是要她帮着劝劝戴常运。
  来净穗已经快两年了,他在尧和下边的一个分公司里跑运输业务。那是安分的工作,每天拿死工资,日子过得也算平稳。不过戴常运生性木讷内向,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流。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却连个对象都没有。这自然急坏了王芳菲,她是传统的女人,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谁不按规律出牌,谁就是有问题。她是好面子的人,更怕别人说闲话。为此和戴常运之间也少不了争吵。而他又是嘴拙的人,大多时候就是默不作声,丝毫不做任何理会。说过就忘,日子照常。
  王芳菲把冯执喊过来也是有私心的,戴常运谁的话都不听,但是对冯执却是客气,她说什么他还多少听一点。
  然而和过去很多次一样,饭后的这次谈话依然如预料一般走近了死胡同。
  "哎,你跟妈说说,干嘛给你介绍对象都不愿意。你都三十岁的人了,看你周阿姨家的儿子,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可你呢,连个女人都讨不到。今天你阿执姐也来了,来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王芳菲俨然是恨铁不成钢,对着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气都不打一处来。
  冯执连忙解围,"阿姨,你也别着急,现在男孩子三十好几不结婚的也都有。"转头又对默不作声地戴常运劝,"常运,你今后是什么打算呢?"
  席间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戴常运还是保持着木讷的姿态,不做任何回应,冯执有些没耐性,她原本也有烦心事,不禁皱了眉头伸手去拉他胳膊,"不要默不作声,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还是不敢说吗?"
  戴常运却始终金口不开,甚至拒绝和冯执对视。一旁的王芳菲看不下去了,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来来来,你这么闷声不响是几个意思。今天我倒不信你开不了这个口了。"她被气急了,抡起胳膊就甩了他一巴掌。
  她用足了力道,那声脆响听得特别刺耳,戴常运被她打得一个踉跄,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干瘦的脸瞬时红肿。冯执连忙去制止,死拉着她胳膊不放,可王芳菲是急火攻心,哪里容得下她劝,胳膊一抡便把她推搡得撞在玻璃台板的尖角上。冯执吃痛,连忙撒了手。这一幕恰好被戴常运看见了,眼见着王芳菲又挥着巴掌过来,他也恼羞成怒抬手一把握着了她的手腕。
  王芳菲可想不到他会还手,被戴常运一把抓住,进退不得一下子便偃息旗鼓。可戴常运也不和她急,见王芳菲不再动作松了她的手连忙去扶身后的冯执。
  "阿执姐,你……你没事吧。"他扶着她的胳膊,冯执是腰撞在尖角上,那冲撞的力道很猛,这会儿怕是红肿了。
  "没事没事,我没什么。"她强作欢笑地摆摆手。可刚刚那一幕戴常运都看在眼里,他可不信,见着冯执走起路来都是举步维艰,这下温吞水的人一下子就沸了。
  "是,是啊!我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结婚,因为我知道我没戏,所以我这辈子都不准备结婚。"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王芳菲从没见过愣头青的戴常运也有眼红翻脸的时候,不禁更加好奇,"是谁?你说出来,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不去做怎么知道没戏。"
  "怎么胆子小不敢说?说啊,你刚刚的脾气哪里去了。有贼心爱人家,就没贼胆说?你约那女孩儿出来,我去见见。"王芳菲说着便去拿戴常运的手机,一把塞到他面前,咄咄逼人。
  戴常运被逼的恼火,别过头去,不愿理会。
  "哎,你又闷声不响了?啊?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冲你老娘喊。"她扒拉着他的胳膊,妄图让他别过头来。
  母子互不相让地一再对峙下,戴常运终于怒气冲冲开口,"好!我说!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就是……是阿执姐。"
  屋里一下子变得静默。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
  他还没说完,便冷不丁被王芳菲狠狠甩了一巴掌,可戴常运不依不挠,继续说:"从她来咱们家第一天我就喜欢她",又是一巴掌。
  "我知道自己这副窝囊样子配不上她。是!我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我就希望她过得好,所以我去找姐夫闹。"反手又扇过来,他的脸又红又肿,嘴角沁出了血,可他没有停,那么多话,如果现在不说,就真的没机会再说。那是他的心事,是他准备闭着嘴带到坟墓里也不愿示人的心事,可老天还是眷顾他,给他一个极端的机会,在他一直默默爱恋的人面前,以这样一种近乎痴狂的姿态展露,仿佛衣不蔽体般浑身□,而他无怨无悔。
  "我知道她现在过得不好,我不过就想陪着她一会儿。这样,也不行吗?"戴常运终于发作,再次抓住了王芳菲的手腕,他力气大出很多一把推了王芳菲一个踉跄。
  而冯执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只觉得腰上的伤更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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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老太太睡眠不好,白天还有刘妈陪着说说话,可一到晚上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心境一下子就寂寞开了。她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内心那个纠葛很久的结越来越紧,也越来越想拼劲全力地企图解开。四下无人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想,尺麟现在有没有见到阿执了,他们会说些什么呢,阿执会不会来看她,会不会原谅她。每天都是如出一辙的胡思乱想,然后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辗转难眠。
  她等了很久,差不多有三四天的时间,才见到独自一人来看她的章尺麟。他的身边没有冯执,没有她一直期盼的身影,进门的那一刻,老人就知道这辈子,冯执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章尺麟没敢开口说出真相,可老人家是明白人,即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此行的结果。
  "尺麟,这样的事情我一早料到的。你不用内疚。"老人见章尺麟神色黯然,柔声相劝。
  "祖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我和她有过一段。可她也已经离开我了,我们之间很早就结束了。"章尺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好心相劝。
  可老太太却是摇摇头,只是一个劲的说,"孩子,你一点都不懂。罢了,这怕也是命里的定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病房的气氛越发的沉重。
  回到车上的时候,忽然有电话进来,是陌生的号码,章尺麟犹豫了很久才接通,电话那头也是沉默,他其实心情算不上好,等了那么久见对方不开口,他不禁皱眉,要是换做平时他早就挂断了,可今天,在这个时候,章尺麟却只是静静地等着。电话里是彼此轻浅的呼吸声,柔和在一起。
  "是冯执吗?"他终于试探地开口问。
  那一方深呼吸,语气还是冷淡,"带我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作孽的戴常运
☆、肆叁
  冯执已经有六年多没有踏进霞山的老宅。屋里的陈设远比当年要丰富却也陈旧得多。添置的新家具和过去老旧的摆到一起,有了新旧交替般鲜明的对比。
  因为年岁已高,医院采取了保守治疗的方案,家里人决定把她接回霞山静养,治疗方面自然是委托了最好的专家组。用了最昂贵的药,请了特级护工。因为老太太生病的事情,章尺麟和沈毓贞的婚事被暂时搁置。虽然沈毓贞心头是有不舒服的,但毕竟长者为尊,老太太这一病,自然离不开小辈们的手脚,结婚的事就更加无暇顾及了。
  冯执在客厅等了很久,章尺麟似乎是有意避着不见,连人影都不出现,沈毓贞一直住在闽中的高档小区里,原本就鲜少来霞山,如今老太太住了回来,她来得就更少了。
  "冯丫头,让你等久了吧。那些做事的动作不够麻利,都是些没脑子的笨东西。"老太太坐着轮椅,被刘妈一路推到她跟前。
  老人的眼一刻都没离开她的身,她的手紧紧地拉住冯执的,带着满脸的笑意温和慈祥地把她从头到尾细细致致地打量了一番。接着还不忘把她拉坐到身边,"好久都没见你了,瘦了但是变得更漂亮了。"老人家见到冯执很高兴,枯瘦苍白的面颊上难得有了浅浅的红晕。冯执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她那时候离开得匆忙,连道别都是吝啬的。在她的记忆里,老太太永远精神矍铄,带着异样的神采,眼神晶亮,思路清晰。她拄着拐杖,她会狠狠教训犯事儿的章尺麟,她会张口痛骂,带着盛气凌人。然而记忆里那老人与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迟暮老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完美契合。她老了,六年不算漫长的时光,带走了她所剩无几的灵气。时间的河汩汩地冲刷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就像是洗白的棉布裙子,失却弹性与色泽,丢失的是曾经璀璨过的风韵。原来,被岁月剥蚀的,不仅仅只有她自己。时间对于有些人,越显冷酷无情。
  冯执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住苦涩翻涌的情绪,眼泪就在眼眶子里打转,却硬生生地被她咬牙忍住。她笑了笑,"真是很久都没见着老夫人了。"她一开口,老人就皱了眉,"什么老夫人,这么见外,叫祖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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