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67章


  余暖暖倒是听不过了,"你这是什么话呀。你们要不经历这么多,也不知道对方在自个儿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就好比我跟骆定琛,别看老是小吵小闹,我们那也是共担当过的。想当初,他家里人那是对我十万个不满意,那个黑社会老爹什么气都撒他身上。净穗不能待了,就逃到国外去。他信用卡都停了,最苦的时候,二十四小时轮轴转地干苦力。我看了都心疼。"余暖暖说着,都被自己感动坏了,眼见着要抹泪,却又开口,"不过,我们这些,跟你比起来,真是不算什么。"
  "阿执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哪天,章尺麟再也醒不过来了,你可怎么办?"
  余暖暖的问题,也是她过去最最害怕面对的问题。在每个守护在章尺麟身边的日子里,这样一个连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仿佛一片阴影,时刻笼罩着她。没有章尺麟的日子,冯执要如何继续。有时候,她在露台抽一整夜的烟,喝掉一整瓶红酒,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那样险恶的前路,要她一个人走,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她不相信,章尺麟是那样残忍的人,为了她,为了他们曾经描摹好的未来,他总要醒来。
  冯执沉默了好久,才开口,"我这辈子就搭在他身上了。要是他不醒,我就等他醒。你说,这算不算也是在一起一辈子?"分明是苦涩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却总有苦中作乐的无奈。
  冯执还清楚地记得章尺麟醒过来是两年之后的一个下午,她那天特别累,趴在他床边小憩了一会儿。模模糊糊间,觉得有人在抚她的头。那时候,冯执只当是做了个梦。转过一个身,却忽然发现头顶的那方温暖竟然没有离她而去。那么微弱的温热,像是潺潺的泉水,从她的发心浇灌到她的内心。几乎是下一秒就从座椅上跳起来。
  那时候,章尺麟脸上还带着氧气罩,就留了一双眼睛。整天都是输营养液,人瘦得也就只有一对眼睛了。前一阵子,冯执还给他剔了个头,脑门都是光溜溜的,露着泛青的头皮。他把手伸向冯执,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冯执就站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眼泪就下来了。她猛地伸手回握住他一直举在虚空的手,用尽力气地攥住他的手。眼泪就是怎么样都停不住,连他的脸都在泪眼婆娑里变得模糊不清。可冯执就是舍不得眨眼,她怕这是一个梦,一个她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她怕一个眨眼,章尺麟又变成原来的模样,双目紧闭,理都不理她。眼泪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湿了她一脸。病床上的人沉默地盯着她看,他的手想够得再远一点,能够凑近她的脸。他想替她擦眼泪。到这个时候,冯执才想起来,甩开他的手,疯子一样往医生那里奔。
  "医生,他醒了!章尺麟,他醒了!他醒了!"病区的走廊里,都是冯执欣喜若狂的叫喊,这一刻,所有情感都无法自抑。
  因为脊椎中枪的缘故,章尺麟虽然苏醒了,但是依然面临着□瘫痪的现实。他的语言功能和大脑意识要在后天的复健中一点点恢复,而恢复的情况还是不得而知的。然而,虽然医生泼了很多冷水,却依然浇不透冯执的一颗心。前路再难又怎样,她会陪着他一起走,他们能够陪伴在一起,那么刀山火海,走一遭又如何。
  复健的日子比起之前来,其实轻松不到哪里去,章尺麟的语言功能在长时间的昏迷里几乎丧失殆尽,他只能蹦出简单的词汇,他的眼里有很多的话语,可是对着冯执支支吾吾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而下肢的瘫痪又是另一层面的打击。在漫长的康复治疗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发脾气,有时候过了,还会不小心伤到冯执。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寸步不离。这一辈子,她真的就认定他了。
  缓慢而冗长的复健日子,即便是如今冯执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一个漫长得仿佛永远都不会醒的梦。苦涩却充满了希望。如此循环往复,又是一年的时间。在这样看似无尽的循环里,章尺麟终于开始渐渐回到最先前的样子。从简单的词汇,到结构简单的句子。从最基本的问答对话,到渐渐有了自身的意识和思考。冯执知道,他会好的,那个说好一定会回来的章尺麟,真的就可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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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一个梦,一个做了很久很久,差点就以为不会醒过来的梦。"冯执把最后一口苦咖啡饮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发酵,竟然到最后就有了淡淡的甜味。
  余暖暖抚着冯执的胳膊,也是欣慰地笑,"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你这么不好,你却还向着他。你说,过去两人有好好过日子的机会,却从来不知道珍惜。"
  "后来,我像是有点明白了。你跟章尺麟,纠葛了十多年。或许,彼此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可能最开始,你们相看两相厌,可是有的人看着看着,就会发现他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你们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早就成了对方的一部分了。章尺麟是你的一块肉,割都割不掉了。"
  "嗤,什么歪理邪说。真肉麻。"冯执其实觉得余暖暖有理,就是受不了她矫情,一脸嫌弃地推开她。
  "哎哟哎哟,我们新娘子还害羞了呢。"余暖暖的八卦体质又被激发了,满脸恶趣味地瞅着冯执,哪儿羞她盯哪儿看,看得冯执就想钻地洞去。
  这个时候,一个肉团胖嘟嘟地滚到楼梯口,奶声奶气地喊:"暖暖,我噩梦。怕……抱抱。"那是余暖暖两岁还不到的儿子,虎头虎脑地蹲坐在楼梯口,一只小肉手攥着跳跳虎的尾巴,撑着一截短胖的手臂,嘟了小嘴看着余暖暖。
  "哎哟,骆先生又要召见我了。先摆平他去。"余暖暖有些无奈地瞥了她胖儿子一眼,从沙发上一溜烟地往楼上走。
  "我们小小骆做了什么噩梦呀,说出来让妈妈高兴高兴。"
  冯执没好气地白了那不正紧的当妈的一眼,碰巧手边的电话响起来。
  是章尺麟。
  "这么晚还不睡,兴奋的睡不着?"冯执笑着打趣。电话那头也是一串爽朗的笑声,"还真让你说中了。咱们这场婚礼,可是等了十多年。都沧海桑田了,我能睡得着嘛。"
  自从章尺麟说话利索了,贫嘴的劲道较之过去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冯执还是傻傻地咧着嘴,却是嗔怪,"少臭贫了。咱们这都是二婚了,还学人家新婚夫妻,别扭个什么劲儿。"
  章尺麟倒是不以为然,"我们这是比人家新婚还意义非凡。过去那种不正不经的婚姻,都是我对不住你。如今我九死一生了两次,也死里逃生了两次。阿执,真的,别怪我肉麻矫情。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死了。"
  冯执还是笑着的,可听他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又湿润了。
  "我昏迷了两年零一个月,那时候就像是在做梦。梦里就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没有一个人,周围又黑又冷,什么都看不清。天是血红血红的,却没有太阳的影子。脚下像是有四脚爬虫,急促地从脚趾缝里钻到脚底心。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像一个傻子,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走。有时候,墙上会有狰狞的鬼脸,有时候走着走着又到了满是落叶的空旷地,风很大很大,漫天都是黑红的烟,熏得人眼睛疼。又有时候,会发现自己竟然在火海里,周围的房子都着了,又热又亮。那火依旧是血红血红的。"
  "我很害怕,阿执。我怕极了,无论我怎么逃,怎么叫喊,整个世界就我一个人。我好像被困在什么地方了,我拼了命地要出去,可我根本就找不到出口。很绝望,很绝望。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要呆在这里。但是真谢天谢地,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你的声音。"
  这些话,冯执从没听章尺麟说过,过去因为做复健,有很多话他一直都在心里,却没能力开口,如今终于恢复的差不多,他要告诉她,有那么多他还来不及说的话,在今后的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一定都要娓娓道来。
  "是啊,我天天都在你枕边说话。我知道你一定能听得到。"冯执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没能忍住,她拉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擦。
  章尺麟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很久,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然而此时此刻沉默却已足够。
  "你是不是又哭了?我不好,老提伤心事。"他像是长了眼睛,眼见着冯执悄悄抹泪的样子。她鼻子早就嗡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有,真的。"
  隔了好久,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章尺麟,谢谢你回来。"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也是等了好久他才开口,"谢谢你等我回来。"
  "哎哟,这两人明天都要见面了还在矫情什么呀。快掐断了,早点睡觉。回头新娘子可就要成国宝了。"摆平了乖儿子,余暖暖兴冲冲地下楼,见着冯执又感动得稀里哗啦,也不免大喇喇地破坏了他俩温热的气氛。
  章尺麟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不禁笑起来,"行了,我真不矫情了。明天轮椅老王子就来接我们青春美少女回家。"
  冯执前一秒还抹泪,下一秒便被他逗得破涕而笑,"老不正经的,我可挂了啊。"
  "冯执,好好等我。"
  "嗯"
  她郑重地点点头,尽管他并不看得见。
  【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赏!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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