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

第38章


方离又拨打卢明杰的电话,也是同样不在服务区。瀞云多山,信号很不稳定。
  她想了想,连忙穿好衣服,抓起挎包跑到楼下,拦了一辆的士到长途汽车站,登上去瀞云的长途大巴。坐在车子,她还不停地给梁平和卢明杰打电话,不过都打不通,于是她给梁平发了一条短信:“那扇门并非生门,勿入。”
  大巴开到半途,后面传来了警笛呜呜,方离好奇地看着窗外,警车从大巴旁边超了过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徐海城的脸一闪而过,不知道他要去瀞云干什么?她放低座位靠背,随着车子的摇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着多久,方离听到剧烈的呕吐声,就从后面的座位发出,一阵一阵犹如对着她的耳朵在呕,让她的胃也一阵收缩。她睁开眼睛,嫌恶地瞟了后面座位上的人一眼。随即睁大眼睛,惺忪睡意全没了。
  蒋屏儿。
  坐在方离后面,呕的眼泪涟涟的女孩居然是蒋屏儿,她拿着个呕吐袋,那模样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坐在她旁边的旅客约摸四十岁,关切地拍着蒋屏儿的背,说:“姑娘,你是不是怀孕?”
  蒋屏儿立刻停止呕吐,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你这个症状很像是怀孕。”
  “怎么会?我是晕……”话还没有说完,蒋屏儿对着纸袋又是一阵干呕。
  “那你之前有没有觉得胸涨,人慵懒?”
  蒋屏儿用纸巾擦擦嘴巴,收好呕吐袋。她没有回答那位好心旅客的问题,但微变的神色似乎是种默认。
  听到这个消息,最震惊的莫过于方离。洪庆华与蒋屏儿遭受曼西五刑的毒蛇之吻,活生生地演绎第四墓室门的符号:生命的起点。记得发现蒋屏儿还活着时,徐海城曾半开玩笑地说:现在不叫生命的起点,叫阴阳相隔吧。当时方离虽然庆幸蒋屏儿死里逃生,心中也不无疑虑。现在看来,死里逃生的蒋屏儿怀孕,似乎有着天意的暗示。第五墓室门上那条头尾相接的蛇,除了生死相循生生不息,莫非还有其他的意义?
    旁边的旅客在熟睡中转动身子,手中拿着的杂志掉落地上,砸着方离的脚背。她捡起看了一眼,是关于养殖业方面的杂志。瀞云多山,蛇农与药农很多,养殖业很发达。方离把杂志卷好,正准备塞到旅客的身边,一眼瞥见封面上一条标题:蛇的繁殖。她打开细读,里面有一段短短的文字介绍蛇的繁殖行为,蛇会将蛇蛋埋进温暖湿润的沙土里,然后自己在上面盘成一圈守护着蛇蛋,直到小蛇破壳而出。
  方离放下杂志,凝视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原来,第五墓室门的雕刻另一个含义是孕育。圆满的人生——我会回来——生命的起点——新生命的孕育,四个墓室雕刻画正好暗示人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轮回过程,曼西巫术文化关于生命灵魂的哲学。
  背后又传来一阵干呕声,方离转头看着蒋屏儿平平的腹部,有个新的生命在孕育。究竟是巧合或是天意?恐怕无人能知道。
  蒋屏儿感知到她灼灼的视线,不高兴地瞪她一眼。不过她没有认出方离,毕竟两人只见过一面,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
  大巴发出一阵刹声的摩擦声,到瀞云了。方离故意磨蹭,等着蒋屏儿先下车,她慢慢地跟着她。走出汽车站,蒋屏儿并没有拦车,很快地钻进一条小街,看起来她对瀞云很熟悉。
  方离也跟着拐进小街,蒋屏儿忽然从暗角里蹿了出来,瞪着她:“你想干什么?”
  方离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蒋屏儿,呆呆地说:“你会不会把孩子生下来?”
  蒋屏儿没料到她会问出这句话,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关你什么事。”
  “你也是瀞云人?”
  “是又如何?你究竟是谁,莫名其妙的,不要跟着我。”她拔腿就走,身子很快地没入黑暗之中,不过脚步声依然吧哒吧哒地传来。看来她真的是瀞云人,否则不会如此熟悉路况。
  方离怔了一会儿,直到听不到她的脚步声。看手表,是凌晨三点,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寂寞地照着油亮的大街。她环顾着四周,原来空无一人也会叫人心里发毛的,赶紧往回走。曼西古墓位于郊外,有一段很长的路程,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中巴可以搭乘,余下的时光可以长途客运中心度过。
  走了一会儿,灯光更为寥落,绿植丛丛,看来是走错了方向。方离连忙停下脚步,她对瀞去市区并不熟悉,不免慌乱起来。更糟糕的是,天空开始飘细雨。她躲到商铺檐下,东张西望想寻个导向牌,一辆警车从面前的大街上刷地掠过,停在不远处的一堵围墙前面。跟着徐海城与小张下车,动作灵敏地翻过围墙。
  方离好奇心大作,连忙跑到围墙边。围墙并不高,她站到墙边摞着的砖块前可以看到里面的光景。里面有很多树木,具中有栋四四方方的楼,黑沉沉的全无灯光。门窗或是洞开或是残破不堪,看样子是栋废楼,不知道徐海城要干什么?废楼洞开的门窗有电筒光圈一晃一晃,依稀还可以看到人影。只是不知道不是徐海城他们?
  雨不大但挺密的,方离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两手扶着围墙顶部,正准备跳下来。一只手从里面的墙里伸出来,抓着她的衣领,她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翻进墙里重重地摔在地上。
  方离躺在地上还没回过神里,一张斑斓的脸晃到面前,是傩面具,她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何桔枝黑森森的眼珠漾着一股笑意,慢条斯理地问:“方离姐,你也来了?”原来徐海城来瀞云是抓何桔枝,方离这刻才明白。“桔枝……你又做了一个面具?”她现在戴的面具比原先那个精致多了,油彩也细腻。
  何桔枝的声音里不无得意,说:“怎么样,漂亮吧?没办法,谁让那个被方离姐抢走了呢?”
  “那个面具我也戴到脸上过……”
  何桔枝看着她不发一言,细雨不断地飘落在两人之间,经路灯光芒一照,可清晰地看到雨丝飘过的斜斜路线。
  “桔枝,我戴上它,什么感觉都没有……”
    何桔枝的眼睛闪了闪,说:“方离姐,我要回大山里了,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你要保重。”说完,她猫着身子往灌木丛里钻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离心情复杂,仰头看着废楼,电筒的光正在六楼的窗口晃动着,看来徐海城还没有意识到何桔枝根本不在楼里。她摸摸挎包里的手机,犹豫着是否该打电话通知他一声。树叶的窸窣声渐渐地远去,她想起着一年半前初见何桔枝,她腼腆的微笑、羞涩的表情,曾让方离一见就心生好感。这一年半里,一直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照顾的,而桔枝对她也是敬重有加。
  方离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挎包里抽出手,钻进灌木丛,追着那些攒动的叶子。
  灌木丛可能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所以枝繁叶茂,刮在身上隐隐作疼。这里已经远离主要干道,路灯无法照及,黑沉沉的一片,只有若干游离的零星光线。前面的树叶忽然停止了攒动,方离愕然地停住脚步,环顾着四周。
  何桔枝斑斓的面具脸从旁边探出来,唬得方离又是一惊。“方离姐,为什么跟着我?”她说话的口气依然慢条斯理,但口气却变得阴沉。
  “桔枝,有一个故事我想说给你听。”方离抹去脸上的雨水,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一个女孩子,她在孤儿院长大,同寝室的另一个女孩子总是欺侮她,她非常憎恨,非常憎恨那个女孩子……”
  要说出埋藏心底十年的秘密,令方离心潮起伏,她的目光落到更远处的黑暗里,今晚的夜色如此深如此浓,也没有月亮,风过树枝哗哗作响,跟十年前江美辉约她去后院美人蕉的夜晚何其相似,只是那晚的天空没有飘着细雨。
  那天的风比今天更大,方离趁室友们熟睡后,悄悄地离开了寝室,老宿舍楼的某扇窗子没有关好,时不时地吱呀一声,晃悠悠地叫人心寒。楼外院子的树摇晃着,喷水池的水闪烁着碧绿幽光,她悄步走向后院,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大的响声,其实风这么大,即使发出响声也会很快飘走。
  走近后院,就可以看到美人蕉层层叠叠,像波浪一般地起伏着。但是整个后院空无一人,方离怔在原地,心想莫非又被江美辉糊弄了,等一下回宿舍肯定进不了门了。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风声里飘来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她一愣,好奇地走近美人蕉,拨开蕉叶,一张令她厌恶的脸露了出来。
  江美辉躺在美人蕉丛里,额角鲜血淋漓,微闭着眼睛痛苦地哼唧着。听到响动,她勉强睁开眼睛,哀求地看着方离。一刹那方离脑海里闪过叫人救她的想法,但随即想过这十来年的欺侮,想起昨晚她的嚣张,想起徐海城与她一起看电影……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手心的疤,那是昨天晚上手指掐出来的,这伤疤提醒了方离,江美辉是与自己水火不容的仇人。于是,她一声不吭地转身。
  风刮得更厉害了,江美辉的呻吟声从她耳边飘过,但都没有阻止她离开的脚步。经过喷水池时,她停了一会儿,看着池里的自己的倒影,随着邪恶的碧绿池水一起晃动着。后来她就直接回到宿舍,但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江美辉鲜血淋漓的脸,脑海里频繁闪过的江美辉十年来对她的折磨。
  就这样子在床上辗转反侧近一个小时,她终于躺不住了,又跑到了后院,拨开美人蕉肥大的叶子,已经没有江美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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