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

1 第一章


“王公子,晋王有请。”小厮毕恭毕敬。
    “来了。”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一路摇晃,我闭目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种种,还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我叫王世充,是京城王侍郎家的三公子,胡人,褐发高鼻。
    然而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扁平的脸孔——其实我是母亲改嫁之后被带到王侍郎家中的,俗称拖油瓶。父亲大人待我不薄,拖油瓶的待遇能够有这么好,也是不错的。虽然我知道他对我好是一种礼仪,昭示他王侍郎宽厚明德,但是我也很感激并理解他的做法。
    另外,长安城中也还是有我的名号,虽然唤作“王郎”仅仅是因为我的这张脸,但至少有人记得我。
    不过这10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直到三个月前。
    王府。
    一掀帘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宇文兄。
    “哈哈,驸马爷早来了?”我朝他挥手。
    “别说笑了王兄,我也是刚到。”宇文还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进去吧,不然王爷要生气了。”我下了马车道。
    “本王是那么暴躁的人么?”我听见一个声音。
    “我开玩笑的......”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抓包,我反而有些理直气壮。
    “好吧......”晋王拿我没辙。
    “还是先进去吧。”宇文笑。
    天确实有些寒冷,走在王府的小径上,我的手被冻得有些僵硬。
    宇文和王爷走在前面,我看着他们两个背影有些黯然: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没有我的位置。若晋王可以当上天子,宇文必定是丞相。
    我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我的预言一语成戳,只是这丞相的名头,是宇文杀了晋王之后自封的。
    三人煮酒,又是一番论谈,我也知道了皇上确实打算在最近昭告天下兰陵公主和宇文的婚事,“不过这天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笑。
    “越是神秘的东西,传的就越快,这皇宫是禁中之禁,自然小道消息传的更快。”宇文抿一口酒。
    “太子那边有什么反映?”晋王不动声色的问。
    “还能有什么反映?一个字:急。”宇文扑哧一笑。
    三人大笑起来。
    太子这伙人也忒没脑子,我撇撇嘴。我对他们的仇恨是相当的深——若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过着现在这样说一句话还要在脑子里过几遍的日子。
    这事儿还要说回到三个月以前。
    “充儿。”父亲坐在太师椅上,微微合起的眼睁开。
    “父亲,不知您叫我来所为何事?”我很直白。
    “这话说的,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他皱眉,又随即舒展开,“3日后是皇上大宴的日子,你随我去吧。”
    这倒是结结实实的惊到了我,这种事不应该是带大哥二哥去的吗?
    “咳咳,”父亲似乎有些尴尬,“兰陵公主也不小了......”
    我在一瞬间明白了,招驸马。看来我的虚名还是有些作用的。
    “孩儿明白了。”我拱手。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父亲展颜而笑,“要知道,公主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不,是普通人遇都遇不到的,快去好好准备一下。”
    “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我答到。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便又合起了双眼。
    公主么?不过是皇后想要用来掌控大臣的棋子,父亲派我这么个没有前途的继子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嘉则殿。
    百官群至,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我坐在一众公子身边,远远瞧见皇后的眼神在我们这边若有若无的扫过。父亲也发现了我的漫不经心,瞪眼过来,我立刻投入了这虚假的吹捧与喝酒中——戏还是要做像的。
    “哪里哪里,王公子才是真正的才子,长安皆知王郎啊。”终于,火力转移到我身上了。
    “对对对,让王公子就这荷花赋诗一首,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另一位公子微笑。
    我知道。
    我这王郎的名头,多半是冲着外貌去的,这些人要我对诗,实在是居心不良。
    父亲是朝中要员,若我对不出,损的可不止我一个人的面子,但是他们更不怕报复——我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三公子,王侍郎不会为我兴师动众。
    无论怎样他们都是赢家,好算计。
    我学着刚才那位公子的样子微微一笑,答:“若是道荷花,在下可不敢称大,早闻刘公子专做荷诗,已传响京城,不如让刘公子赋诗一首可好?”
    踢皮球谁不会。
    刚刚那位刘公子除了咏梅,别的什么也不会,这在京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我也不算是揭他老底。
    果然,他估计也没想到本公子如此直白,被噎了一下,道:“灵感未至,实在是做不出来,望各位宽恕则个,在下先自罚一杯!”
    说罢,把口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心里有些发毛,他估计是把那酒当成了我的血。
    但是这下也就冷场了。
    有几个公子都面色不善的望着我,我不在意的摆弄着酒杯,也不回瞪。
    “本王倒是想要咏荷一首,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我有些惊讶,以往每次这群贵公子的茶会我都不会去的,所以至此都还认不全他们,现在居然有人帮我说话。
    我抬起头,发现那个人也正在看着我。
    其他几个公子看到他出声助我,也开始见风使舵,但是另外有些人却是更加尖刻,叫我都有些不舒服,但却也看了个清楚。在朝中如此对立的两个派系,无非就是那两位了。
    这位王爷应该就是皇上的小儿子——晋王杨广。
    他虽然年少,但却勤贤明德,虽是幼子,却是几位皇子中最优秀的,甚至有听闻说皇后曾叹息到若晋王早生个几年,这太子之位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话是用来夸他的,但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从那以后,太子便处处针对晋王,提防自己的位置被他夺了去。但晋王却是不同,他虽然有自己的派系,但是里面多为文人,在一起也多为吟诗作画,不理朝事。
    我对晋王确实是有些好感的,但是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纷争中去。
    可从这以后,我估计想要和他划清关系都不行了。
    果然,回到家不久,晋王便登门拜访。
    小厮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赏荷,心中有些纠结,以后这些是是非非估计是离不开我了。
    在我郁闷的时候,他已经进来了。
    “王公子,冒昧打扰了。”他向我拱手,身边是我的父亲。父亲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了该怎么做。
    “晋王,不知晋王来临,有失远迎啊。”这话我相信父亲已经说过一次了。
    “晋王,你和犬子先聊,我走了。”父亲道。
    “多谢王侍郎了。”晋王的侧脸映着午后的阳光,显得不真实。
    父亲缓步走开了,偌大的花园,只剩下我和晋王两个人,周围的杂役也都自觉的离的很远。
    “王公子,我是否有些叨扰?”晋王看着我。
    “怎么会。”我言不由衷。
    “可是我看王公子好像很困扰的样子。”晋王笑的风轻云淡。
    “哪里哪里......这天太热了。”我赶忙找了个借口。
    晋王却拿出了一方手帕:“也是,你的额头上也有汗了,擦擦吧。”
    我伸手接过手帕,假装擦了擦汗,又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
    “这方手帕,便赠与了王公子罢。”晋王善解人意。
    我收了手帕,恍然不觉我的脸皮有多么厚——人家跟你客气一句你就当真了!
    问道:“不知晋王前来有何见教?”
    “没什么,只是觉得王公子过得很闲适,心中羡慕便到你府上坐坐。”
    “呵呵......”我不知道除了干笑还可以怎样,我闲适?那是因为我没有卷到你的那些破事儿中去!
    心中腹诽,我还是勉强开口:“晋王想要玩点什么?”
    “......”
    我突然意识到刚刚的话是有多么的不敬和......白痴。晋王想玩,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表面上还是要说“礼贤下士”“与民同乐”的。
    果然,晋王的脸有些僵硬,但又随即笑开:“下棋如何?”
    我点点头,见他一个眼神,身后的小厮就端了棋具上来,呵...还早有准备。
    此时清风鸣蝉,坐在凉亭里倒也不闷热。远处的漫片漫片的荷花在微微颤动。
    好一副夏日赏荷图!
    只是我的心情却如同六月飞雪。
    晋王棋艺颇精,片刻之间便把我的白子吃了个干干净净,我也确实没甚么下棋的心情,低头看向棋盘的时候,心中也是在想该如何“礼貌”而又“不动声色”的将他“请”出大门。
    “王公子有些心不在焉啊。”晋王笑笑。
    “哪里哪里,是晋王棋艺精绝,在下只是个臭棋篓子,自然是被杀得大败。”我赶忙回答。
    “兰陵公主?”晋王出其不意的一声,让我手上的棋子险些掉下来。
    “不是不是......”我连忙否认。是因为你,我憋在心里没敢说。
    “王公子不必挂怀,这种事情都是随缘,”晋王微笑着,“且就凭王郎的美誉,哪家的小姐也是愿意嫁的。”
    “王爷说的是。”
    那次宴会之前,我就知道我没戏,果然,据说最后被相中的是个叫宇文化及的人,也就是坐在晋王身边的那位公子。当时我却没有在意,只是在感叹我一去不复返的透明人时光。
    从这天开始,晋王便时常来府中与我小坐,有时也会带上未来的驸马爷:宇文化及。这是个不错的家伙,虽然“抢了”我驸马爷的位置,但是言谈幽默举止儒雅,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我是晋王一派的走狗了!
    相处这几个月,我也确实喜欢上了他们两人。
    近日听晋王他们说起,太子也算是个贤明的人,只是性奢华,又多内宠,不得皇后的欢心。这皇后也真真是一位人才,她管束皇上也就不说了,还要求她的儿子们也都对自己的正妃“忠贞不二”,着实是有些可笑。
    我正在恍惚间,又听得宇文在和晋王谈论最近的局势。说是陈朝那边颇有异动,那里国富民强,迟早是我大隋的头号劲敌,这次皇上估计是铁了心想要灭了那国,只是不知道该派谁去。
    “自然是晋王。”我出声。
    “哦?”晋王也不惊讶。
    “论文韬武略,军事才干,礼贤下士,晋王都是上上之选。”我很真诚。
    “王兄还是这么直白。”宇文笑的很温和。“不过确实很有道理。”
    “陈朝国力强盛,物资丰富,不是块好啃的骨头。”晋王摇摇头。
    “所以功高。”宇文点到即止。
    这次小聚后不久,皇上就昭告天下,说兰陵公主和宇文化及的婚事已定,下月完婚。
    我问起驸马爷:“激动么?”
    他只是笑。
    转眼到了大婚的时候。
    我是由衷为宇文感到高兴的,便也欢欢喜喜的随了父亲一起到了宇文府上——他本来是不想带我的,只是晋王和宇文都派人来邀请我参加,他也不得不把我给捎上。
    府里张灯结彩,宇文一袭红衣更是衬得面目俊朗,我在席上落座,别的公子又开始明朝暗讽,我只是默不做声的等着晋王。
    “晋王到——”小厮传唤,宇文赶忙迎上去,晋王今日着紫色圆领袍,一双黑色长靿靴更显得他英武。我见他们二人在门外寒暄一阵,转过头把玩着桌上的玉杯。
    “你倒是来得早。”晋王的声音出现在我旁边,我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今日有些事,便迟了,刚刚也给宇文道过不是。”晋王接着道。
    “晋王说笑了......”我有些不爽,刚刚的气受的真饱。
    太子倒是比晋王来的更迟,我想着,是否是地位越高的人越得叫人多等上一等,来昭示自己的尊贵?这酒席倒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吹捧吹捧,喝酒喝酒,困得我直打哈欠。
    □□的人和晋王党的人的暗中较劲也让我连连皱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生在帝王家,确实是一件悲催的事情。
    俗话说,越是不想来的事情,就来的越快,正当我准备尿遁的时候,有人就把矛头指向了我。“最近京城里都传说,王公子和晋王的关系很是亲密,常常呆在一起啊。”
    不知道是那个白痴在说话。
    “我和王兄皆是棋迷,聚在一起对弈也是正常的。”晋王不动声色。
    “王侍郎是很受宠的,不过这三公子嘛......”那人的嘴开始张合,我有些不耐。
    “以棋会友,哪来的地位之说,倒是这位公子据说是十战十败,长安城里都传说您的美名呢。”我微微一笑。鬼知道他下不下棋,不过我倒是知道这长安城棋艺最精的便是晋王和宇文,这些天在他们的指导下我也是进步神速,听说太子的棋下的也蛮好,不知道这位走狗会怎么回答。
    “你!......”他的脸涨得像一个猪头,我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好犀利的嘴。”太子突然开口,那个猪头很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晋王的人都是这样无礼的么?”
    “这倒没有,我只是个奇葩,不过太子身边的人都是这种货色么?”我回到,反正我也是被他们视作眼中钉的一个了,脸皮厚一点,嘴巴毒一点,也没什么差。
    “侧的就是侧的,混在一起还是侧的。”又有人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这不是找抽么。说我是侧房生的我认,或者说还不止,我连爹都是假的,但是晋王和太子一样都是皇后的孩子,那人这么说不是给皇后抹黑么。
    “住口。”太子想到这一层,呵斥道。
    那人估计也反应过来了,连忙低头吃菜。
    还好这时公主驾到,算是拯救了我们这一桌人的尴尬。我看着公主和宇文拜天地,倒是莫名的有种欣慰的感觉。宇文是个好人啊。
    不过太子那边的人有些不淡定,宇文是晋王的心腹,眼见宇文娶了公主,势力更是攀上了一截,也难怪他们不爽,我可以理解。
    从宴席上散去,我和晋王宇文道别后回到自己府上,倒是感觉有些寂寞。只是这寂寞在维持了几天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圣旨到曰:拜晋王为隋朝兵马都讨大元帅,统领51万大军南下向陈朝发动进攻。
    晋王在几天后也找到了我,问我是否愿意一同出征。
    这好!
    远离太子,远离是非,随晋王远征倒也是一件乐事,便当了他身边的一员副将。
    只是这一去便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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