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青梅,我非竹马

第66章


    他叹道:“脾气这么倔,当真和当年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少族长一模一样。罢了,你不愿认萧家,是萧家对不起你。”
    江展羿觉得心头涩然难当。
    冥冥之中,他仿佛背负了不该背负的感情。
    而这份感情太沉重,沉重得令人窒息。
    江展羿握紧拳头,慢慢吐出了三个字:“九冥阵。”
    “九冥阵,九泉冥海之阵。闯阵的人,如同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便是前生有什么罪过,也能在出阵后化解。”
    “我听说,萧家人一直信这个。”
    “我去闯九冥阵。若能出阵,我与萧家恩消怨散,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江展羿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自己闯阵的原因。
    他不是自觉亏欠萧家,而是他终于发现,这二十多年来,萧家人并非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原来那个远在岭南的宗族中,有多少人希望他死,便有多少人希望他活着,一直默默地为他牵挂。
    平白无故得来一份关心当然好。
    可是,倘若这份关心本不该属于自己呢?倘若这份关心牵连了太多人的血泪呢?
    江展羿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因此他要闯阵。
    他要,做一个了结。
    “我跟他一起——”飞鹰阁内,忽然又有人嚷道。看着众人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唐绯不由有点紧张,她无措道:“我知道闯九冥阵很危险,我会武功,我和猴子一起。”
    听了这话,仲千乔的瞳孔微一收缩,唇角却露出笑意。
    日前他与萧世山起了分歧。他主张对江展羿和苏简赶尽杀绝,萧世山却想放过他二人。后来两人达成共识,决定在武林英雄会上,胁迫苏江二人闯九冥阵,闯过了,便是他们命大,闯不过,他仲千乔便得偿所愿了。
    看萧世山方才的态度,八成会临时反悔,放过江展羿。还好江展羿自己提出要闯九冥阵,更搭进来一个唐绯。如此看来,苏简也是跑不掉了。
    不出所料,下一刻,苏简拂衣而起,淡淡道:“我也去。”
    飞鹰阁的一角,穆衍风安静地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他们以性命为注,毅然决然地做了一场豪赌。
    而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如是如此?
    年少的时候,做事情总是冲动一些,妄为一些,可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执着地走下去,哪怕栽了跟斗碰了头,他从来都没有悔过。
    苏简回到苏府,便看到穆情。
    暮色四起时分,穆情独倚在藤椅上。她的神色淡淡的,像是睡着了,但一听到他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
    她看着苏简,没有说话。
    倒是苏简先开了口:“院里风寒,怎么不在屋内歇着?”
    穆情的目光清寡,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在这等你回来。”
    苏简笑了一声:“傻姑娘。”
    可穆情垂下眸子,又添了一句:“因我不知,还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苏简终于反应过来。
    他亦默了一阵,才问:“你都知道了?”
    穆情道:“九冥阵,九泉冥海之阵。闯阵者一共要渡十八关。这十八关如十八层地狱,等同于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她说着,抬眸望向他:“苏简,你内息已有走火入魔之兆,连暮雪七式都不可再用,你如今,还余几分气力去闯九冥阵?”
    有许多话无法言说,苏简垂下眸子,只能以简短一句仓惶盖过:“我知道,可我不能不。”
    “我也知你不能不。”穆情摇头,惘然一笑:“苏简,你活得太累了。”
    苏简,你活得太累了。
    武林英雄会结束后,江展羿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他拦住自己,斩钉截铁:“苏简,你不能去闯九冥阵。”
    是啊,谁都知道他不能去,可是,谁又能理解他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苏简反问:“江展羿,那你又为何要去?”
    “我是为了我自己。”
    “是了,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或者这么说也不尽然。他苏简半生陷在仇恨之中,到头来呢,除了作茧自缚,尽是一场惘然。此去九冥阵,除开了结与萧族的恩怨,更为了祭奠无辜枉死的苏烟,为了自己早夭的女儿。那是他心头的结,如不能化解,他这一世何以得安?
    穆情说:“苏简,你可曾为我想过?”
    “我十岁那年便喜欢你,十八岁跟你来蜀地,盼着你能娶我。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够矜持,甚至……唾弃自己。盼了这么多年,还好我们终于成了一家人,我还、我还重新怀了我们的孩子。可是你要去闯九冥阵,那我呢?”
    苏简听穆情提及孩子,心头一伤,却浅浅笑道:“傻姑娘,我会回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那又是谁,在回府的路上对华商说:“倘若我真地回不来,便劳烦你帮会照顾情儿,和我、和我的孩子。”
    华商只回了他一句话:“苏简,你是去送死。”
    苏简道:“情儿,我给我们的孩子想好名字了。”
    “苏觉雨。”
    “有一天我午憩醒来,窗外微雨,清欢在心,忽然醒觉人活一世,如这般简单舒心就好。”
    而这样的清欢,他苏简,怕是一生都得不到了。
77
    “九冥十八关,实际只有十七关。其中,前八关与后八关,要分穿过生、死、杜、惊、休、开、景、伤八门。”
    “死、伤、惊是凶门;生、休、开是吉门;而杜和景则是中平。”
    “寻常的阵法,闯阵者一般会先走杜门或景门,试探虚实。既然是九冥阵,属下建议宫主和江庄主直接走死门。”
    苏净指着图谱,对苏简和江展羿说道。
    这张图谱,是他和姚玄凭借着从姚家带出的残页,以及少时的印象绘成的九冥阵图。
    “非但第一关走死门,前面三关,都走凶门。”姚玄接过苏净的话头续道,“走完凶门,便选三个吉门,再之后,才走杜门和景门。”
    “可我听老三叔说,他去闯九冥阵的时候,是一个凶门一个吉门轮着走的。”唐绯疑惑道。
    “凶门和吉门轮着走,的确是闯阵的不二法则。倘若在闯阵者中,有人熟知阵局,更能从最大限度上避免受伤。”
    “安和小哥的意思是,因我三人从未见识过九冥阵,不如险中求胜?”
    “阿绯姑娘说得不错。当年季前辈闯阵时,有萧柔为他门引路。萧柔是萧家族长之女,对九冥阵中八门自是了若指掌。不过——”姚玄一顿,叹道:“险中求胜,只是原因之一。先走凶门的真正理由却不是这个。”
    苏简盯着图谱上纵横交错的阵型,微一沉吟,“第九关?”
    “是,第九关。”苏净道,“和其他十六关不同,第九关根本没有阵眼。或者说,九冥阵的第九关,根本不是一个阵。”
    “它存在的目的,只为置人于死地。当年的穆小公子,便是在这里中了冥泉剧毒。”
    天下阵之险,莫过九冥。
    九冥阵之所以险于其他阵,归根究底是其中一关不为考验来者,只为取人性命,且,无所不用其极。
    江展羿沉默半刻,确认道:“所以我们先走凶门,倘若受了伤,也好在余下的时间及时恢复,保全体力去闯第九关?”
    苏净点头。
    唐绯问:“那第九关内,会有什么?”
    “我也不知。”苏净道,“但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可手下留情。”
    “因为在这里,倘若你遇到一个人,他便是死士,不战到血流尽的一刻,他就不会倒下。”
    “可是,杀死一个人容易,杀死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武艺高强的人,就是九死一生。”姚玄沉然道,“虽然安和只是做个假设,还望庄主,苏宫主,和阿绯姑娘,到那时万不可疏忽,万不可怜悯,万不可……舍己为人。”
    九冥九冥,九冥全海之阵。闯阵者,犹如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一直晓得九冥阵凶险,得知它凶险的原因后,苏简却觉得乏味。
    平白无故置人于死地算什么?这样的阵法,这么偏执,一如他一意孤行的前半生。这样的阵法,不如毁个干净。
    这夜风露清寒,月如残珏悬在天边。
    九月二十九,深秋的最后一轮明月有些清冷。细细弯弯得少了大半个圆,仿似人间多少盼不到的团聚。
    江展羿一人坐在河埠。
    江南水拍岸,带着冬日的寒气。他先头还沉沉杂杂地想些什么,到了这会儿,已是什么都懒得想,只盯着粼粼水光发呆了。
    身旁有人坐下,熟悉的清香与温暖,他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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