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

77 事出突然(六)


局势瞬间僵了下来。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启禀皇上,臣可证薛玉无罪。”
    随着来人的走进,大殿里忽然响起了点点议论声音。
    薛玉在听到那人说话的时候便辨认出了是谁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来这里,又为何会说这样的话所以一直不敢认定。直到那人跪在自己身边,薛玉彻底看清了他的容颜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金黄的阳光从大殿外侧平铺进殿里,直直地延续到正好他脚踝的地方转为阴影。他的脸背着光却丝毫掩盖不掉细腻到极致的美丽,仿佛一尊玉像高贵纯洁不沾染尘世里半分尘埃,由静到动,由亮到暗,由飞扬到沉静,一切顺畅得像田间小溪里潺潺清水,带着清冽而来,拥着漫山遍野草香奔走。
    “罪臣姬怀鹿拜见皇上。”
    他在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有些微微上扬,带着些许纯真的妩媚却看不见一点真心的笑颜。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段慕华问。
    他对这个美丽得不像凡人的少年有几分印象,也的确,这张脸就是与姜蝉相比也不见得有丝毫逊色,任何人见过都不可能轻易忘记。
    姬怀鹿低着头回答:“臣有证据证明薛相没有里通外贼,薛玉更没有助纣为虐。”
    底下朝臣一众哗然。
    他们都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心怀不满,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辩驳。因为他们都看见姬怀鹿走上前时的表情,那种似笑非笑好像要将所有人吞噬干净的表情。
    唯独沈相站出来道:“你不过区区一名质子,更何况卫国已亡,有什么资格站在朝堂上?”
    姬怀鹿轻轻地笑开了:“丞相说话真好笑。我又不是来为官的,何谈有没有资格?”
    讽刺的表情由他作出另有一股妖娆的美丽。
    沈相还想说点什么,段慕华制止了他对姬怀鹿道:“你有什么证据?”
    从一开始薛玉的目光便一直在姬怀鹿身上没有转开一点,他仔细地看着他脸上每一个表情,甚至头上的每一根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从他脸上唯独能读出的只有平静。
    最后,他看见他的嘴巴张开说了一句话:“因为臣才是与叛王段慕闻勾结的人。”
    堂下的议论声音更加大了。
    “你说什么?”段慕华严厉地问。
    “罪臣说,与叛王往来的书信皆是臣写的,皇宫里的布局图是臣给叛王的,宴席上的毒也是臣联系宫里的人下的,所有事都是臣做的。”姬怀鹿不徐不快地将事情一件件列举出来,好像生怕自己说得还不够仔细。
    “启禀皇上,姬怀鹿胡言乱语。就凭他一个小小质子怎么有能力在宴席中下毒,更不可能得到皇宫里的布局图,他分明在说谎!”御史大夫王正卿道。
    姬怀鹿抬起头看着他,看得他居然有些心慌。
    “大人说得是。我一个小小质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本事呢?还不是依仗在这里的各位大人?”他的话说得轻佻,“依仗”一词更是隐隐带着冷笑声,说得王正卿哑口无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段慕华问。
    姬怀鹿收回视线,眼里忽然多出了数不清的怨恨神色。
    “因为我恨燕国。”轻巧地就将这句话吐出,好像不恨一样。
    薛玉想要说点什么,姬怀鹿按住他的手,两只手重叠在一起,薛玉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得要命,好似刚从冰块里拿出来一样。
    “大胆!”段慕华大声呵斥。
    “皇上问什么,我便回答什么,难不成这样也错了?”姬怀鹿冷冷地回答,声音里暗含嘲讽。
    “你身为质子,卫国灭亡后燕国没有杀了你已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你还有什么不满?”段慕华问。
    姬怀鹿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仁慈?我宁可你杀了我也好过我这么多年来猪狗不如的生活!”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大起来,甚至像是咆哮,“你们燕国的仁慈就是把人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吗?我果真是见识了。”
    “大胆!竟敢对皇上不敬!来人呐,把姬怀鹿带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谏议大夫站出来道。
    众位大臣皆纷纷赞成。
    “大人你是怕我将你供出来吧?”姬怀鹿毫不畏惧地看着谏议大夫道。
    段慕华制止了侍卫上前,对姬怀鹿道:“你继续说。”
    薛玉看得到姬怀鹿的脸色在慢慢变青,手心也愈发地冷下来,甚至比冰块还要冷上好几倍。
    “十年前,卫国将我送来燕国作为质子,我便从一个皇子沦落成最下贱的娼妓,在场的大人有谁将我当做一个人看待?高兴的时候把我当宠物一样养着,不高兴了就拿鞭子打我拿刀在我身上划,御史大人您说是吗?”最后一句话直接将矛头指向王正卿,全场的目光忽然一下子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王正卿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惊慌已然掩盖不住,但还是分明争辩道:“你胡说!”
    姬怀鹿不动声色地将盖在薛玉上的手收回,摆出一副冷冽的神情:“御史大人您怎么知道我胡说?您对我的事情可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语气里不乏嘲讽与辛辣的痛恨。周围的人一眼便看得一清二楚。
    王正卿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口气塞在喉咙里出不来进不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通报声:“犯人薛言泽带到。”
    只见薛玉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原先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全然将面孔遮住,只能从唇色中看出灰败。
    “薛相呢?”段慕华问道。
    一个侍卫从殿后走出来跪在地上道:“回皇上,薛相他自尽了。并且在墙上留下‘宁死毋辱’四个大字。”
    薛玉看得到侍卫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薛言泽的身形明显晃动了一下,差一点跪不住要倒下来,但最后还是坚持稳住了身形。
    “薛相如此忠贞却被奸佞小人所害枉死监狱,连我都实在不忍,枉你身为皇上!”姬怀鹿忽然站起身直指着段慕华骂道。
    一群侍卫从后面涌出挡在段慕华跟前,手里的银枪指着姬怀鹿。
    段慕华本就忧心偏袒薛府,没想到出了这样一出事故倒也好成全了他的初衷,反而能趁此机会扳倒一大群沈相的势力。
    “将姬怀鹿押入大牢,朕要亲自审问!”他又看着薛玉、薛言泽两人道:“薛相一生忠贞,朕却误信传言间接害死他深感愧疚,故此朕会彻查此案以还薛相清白,另自拟一份罪己书昭告燕国上下。你们二位便先回去,朕自会还你们一份公道。”
    在场的大臣与姬怀鹿有过关系的什么都不敢再说,没有关系的更不敢说,怕无缘无故被扯进一场漩涡。因此段慕华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反对,大家都安安分分地退朝等候消息。
    薛玉搀扶着薛言泽,他的哥哥一点没有往日的神采可言,眉目低垂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碰到他便整个人瘫在他身上一样。薛玉扶着薛言泽看着姬怀鹿被人带下去的背影,走得有条不紊一丝一毫没有颤抖。他不敢回想他看见的姬怀鹿的最后一个微笑,像是一条垂死的鱼为了看见天空不顾一切地浮上水面。他的嘴微微张着,喉咙里堵着三个音节,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对自己。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姜蝉也可以松一口气。段郁锦昨日便被送会回驸马府静养,薛相的案子加上姬怀鹿的案子被拉下马的官员大约有几十余名,只可恨的是沈相却安然无恙,只不过被剪掉几根羽翼。相比之下薛府虽沉冤昭雪但薛相为证清白自尽,薛夫人听闻此消息于第二日随之而去,他们两位虽一个被追封为清廉安烈一等公,一个被追封为正一品娴贞诰命夫人,但人已经不在,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段慕华本想破例让薛言泽子承父位继续担任丞相的职位,却被薛言泽一口回绝。理由无外乎不想再卷入朝堂纷争,再者自己实在是学识浅薄,蒙父亲恩德受此重任当之有愧。真正的原因想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流霜的声音传进来:“夫人,驸马爷来了。”
    姜蝉答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薛玉的身影就闪进屋里,姜蝉还没来得及将“你怎么来了”这句话问出口,薛玉已然说明来意,并且说得斩钉截铁,只为这一个目的而来:“姐姐,让我见怀鹿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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