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

107 尘埃落定


她没有料到这里会有一柄剑等着,所以在那一瞬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硬生生地让那把剑插入胸口的位置。
    本来以为被这样一柄利剑刺中会很痛很痛,但姜蝉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段慕华。
    在内殿里她便猜到段慕华会在这里,带着希望与祈祷来到却被怨恨与愤怒深深刺了一剑。
    段慕华红着眼问她:“为何要这样对我?”
    人在最愤怒的时候只剩下了本能,甚至于忘了自己是皇帝。
    姜蝉被胸口溢出来的鲜血晃了神,一瞬间有些头晕眼花,却愣是在见到段慕华那一霎露出微笑。
    “我终于找到你。”
    那个虚弱的带着妖艳美丽的笑容让段慕华握着剑的手舍不得深入下去,而是直直地将刺中的剑尖拔出,而姜蝉也在那一瞬间倒在地上。胸口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流,很快便沾红一大片地毯。
    “为何要这样对我?”这个时候段慕华已经分不清楚这句话问的是姜蝉背叛他这件事还是执意要找到他这件事。
    “你快走,阿玉很快就要来了。”显然姜蝉没有要回答他问题的意思,与其说不想,不如说时间也不允许。城门已经大开,姜玉进入皇宫只是时间问题。
    段慕华蹲下身仔细地研究她的表情,然后问:“去哪儿?”
    “护卫就在西大门等着,我已经找好一处地方,没有人能找到你。”姜蝉连忙回答,顾不上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一心只想段慕华能够赶快离开。
    段慕华听了却冷笑道:“然后呢?”
    姜蝉愣住了。她从段慕华眼中看到了不信任和怨恨,甚至是浓浓的杀意。也是,以为帝王被人亡了国难道还要他感激对她?
    “然后天下皆知道燕国有一个懦弱的皇帝,都城沦陷却只知逃命。你那么恨我竟要我背上如此罪名!”段慕华猛地站起来,还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晕眩般倾斜了一阵,只能靠用剑撑着勉强站住。
    “没有,”姜蝉拼命摇着头,生怕段慕华曲解自己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不希望你死。”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段慕华狠狠地看着她,声音从紧咬着的牙缝里出来,带着浓重愤怒的情绪。整个身体随着说话猛烈地颤抖着,撑在地上的剑也发出“嗡嗡”的鸣响。
    姜蝉看着他的眼,从哀伤到无奈最后放弃般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回答:“我是姜国公主。”
    段慕华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不断从一面墙壁折射到另一面,不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就像刚刚推门的声音,只是更加悲烈,更加愤怒,更加心酸。
    “我早该这么想的,只可惜太傻,竟被你耍得团团转。”段慕华一边笑一边说。
    明明有太多想要解释,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资格也不具备。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除了是一个背叛者,一个无耻之徒还能是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只能反复这么说着,好像只要这么说了事情就会稍稍改善一点。
    外面的喧哗愈发大声,恐怕姜玉已经带人进宫了。姜蝉的心马上慌乱起来,她爬过去拉着段慕华裤子的一角:“你快走好不好,阿玉很快就要来了。”
    段慕华却狠狠地踢开她,像是在发泄自己不能一剑杀了这个女人的愤恨般大吼:“朕决不离开!”
    大殿带着回音一遍一遍冲击着姜蝉的耳膜,像是在为段慕华说的话宣誓一般。
    “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姜蝉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看不清段慕华的位置,只是凭着本能说话。
    “恨你?”段慕华冷冷地问,“你值得吗?”
    姜蝉这才记起这个男人原本有多冷酷,只是因为一时的受宠便将从前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明明已经视线模糊却能清晰看到段慕华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姜蝉的眼泪同地上的血混到一起,稀释了浓稠的液体让它行走的路径愈发蜿蜒愈发放肆。
    “求你,求你……”姜蝉哭着说,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朕是燕国的王,永远是。”那个男人这么说着,不知道是说给姜蝉还是自己听。声音里有着不顾一切的坚决和一种近似莫名的喜悦。
    姜蝉挣扎着用手肘撑着爬到段慕华跟前,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段慕华说得这句话让姜蝉觉得害怕,比要死掉还害怕。
    像是感受到姜蝉的目光,段慕华低头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连恨这种感情也没有,只有漠然。他费力地转过身面向大殿最高处那张金黄色的龙椅,将手上的剑举起放到肩上。对那张龙椅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是眷恋也不是渴望只有失去了得到过的东西的那种遗憾。
    他还记得母亲将他推上龙椅时跟他说过的话:“只有你能让我成为皇后。”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向远处一座无名的山峰,眼里的光芒也并不像说的话那样坚定与欣喜,反而是带着不动声色的失望和遗憾,还有沿路跌跌撞撞带出的伤痛血痕。
    他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听见姜蝉在喊他的名字,说真的,除了刚将她掳来的时候再没有听她叫过自己的名字,这么一听,第一眼见到的她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想来也确是如此,是自己一手将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变成今天不择手段的女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已。
    姜蝉亲眼看着段慕华将剑举到脖颈边上,忽然嘴角便带上一个莫名喜悦的表情,更像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任凭自己如何叫喊那把剑还是义无返顾地划破他的皮肤,一阵鲜血狂涌出来,将他满身的白衣染成鲜红鲜红的模样。血水沿着衣襟掉在地上,同自己的血一起混合,缓缓的,蜿蜒的,像一条河。他倒在地上,手里的剑落地时发出清脆鸣响,震得整个大殿不断回响,既刺耳又凄凉。
    不顾一切爬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身体:“你撑住,我会救你。”
    段慕华的目光却没有投射到她身上哪怕一会儿,失神地看着高座上的龙椅。
    他恨我,恨得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姜蝉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好悲凉好悲凉,好像一辈子的泪水都在今天落光。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若有来生,我发誓再也不会骗你,再也不会。”姜蝉一边哭一边说着,说话的声音里满满都是颤抖不已,脸上的妆容化成一片。
    段慕华却缓缓转过头来看来她一眼。
    姜蝉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她,想起自己哭得不成样子连忙用手去擦脸上的泪。手才伸到一半却听到那人嘴里吐出一句话,一句她宁可他不曾转过头看她一眼的话:“下世还是别再相见,免得我恨你。”
    他的气息愈发微弱,直至说完这句话已经剩不下多少气息出来。但他还是固执地将头转过去背对姜蝉,眼睛闭上又睁开,闭上又睁开,慢慢的,闭上的时间开始延长,延长到再也不会睁开。姜蝉则抱着他哭得连声音都出不来,直到休克。
    姜玉走进大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姜蝉与段慕华双双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弥漫,沾染得衣襟都变得鲜红。
    他飞一般地跑到姜蝉身边将她抱起,不断对她呼喊:“蝉儿,蝉儿!”但是没有人回应,只有空荡的大殿不断重复他的话。
    燕国刚破,姜国的旗帜也才刚刚插上这片陌生的土地,照理来说身为一国之君的姜玉应该忙于朝政,但守在堂下的大臣们却从一开始便不曾见过这位死而复生的平胥王。只有守在浮香殿里的宫人们知道这位君王的去处便是每日呆在这里,除了大夫,谁也不能进去。
    弈离告诉他:“她胸口的剑伤并没有伤及要害,很快便会痊愈。”
    “可她为什么不醒来?”姜玉握着那双冰冷得没有了温度的手问。
    弈离沉寂片刻:“是她自己不愿醒来,也许梦里有她留恋的东西。”
    梦里有她留恋的东西?是什么?是四哥还是段慕华?那么梦外呢?难道梦外就没有让她放心不下的人吗?难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那么低?低到连让她记起的资格也不具备?!
    “她什么时候会醒?”姜玉问。
    弈离道:“她想醒自然就醒了。”
    得到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姜玉也就不再多问,而是拿着药小心地喂到她嘴里。
    季伯夜在门外等了很久。半个月以来该处理的政事姜玉一件也没有做,赵国的来访他也当做不知道,对朝臣每日的上谏置若罔闻,这样下去刚刚复兴的姜国很快便会灭亡。季伯夜无计可施只好日日跪在浮香殿门口等着姜玉能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可是等到现在,姜玉也没有出来过哪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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