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当铺

第25章


  X知道阿精的情绪真正来了,便说:“你怪责他只知道琴音而不知道你?”
  阿精苦笑:“我没怪责他,我只是怪责寂寞。”她抬起眼来,寒星点点,“你会明白吗?一 个人对你的视而不见。”
  X问:“你可以肯定那个人真是你所爱?而不是其他感觉?”
  阿精说:“大概是。”她伏到沙发椅上,样子慵懒疲惫。
  “你敢肯定?”X再问:“会不会是因为朝夕相对?会不会是因为无可选择?会不会是因为 他的视而不见而你不甘心得太久,于是以为那是爱?”
  阿精翻一翻身,望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红色的,吊着一盏水晶灯。她说:“不,我知道那是爱,无人可以挑战我。”
  是的,可能因为朝夕相对,可能因为他是唯一选择,亦可能因为百多年来的不甘心。但是,从何种错误原因引伸的,最后,也只回归到真实的爱情当中。
  她不知怎向一名陌生的男人用言语证明,她只知道,一旦描述到爱这个字,她的心便先会一热,然后一酸。继而,她的眼眶便湿润了,五脏六腑冲上一股哀伤,接下来的便是掉眼泪。阿精埋首在膝上饮泣。
  x坐到她的身边,抱住她。他说:“离开他吧,离开他你便会快乐。”
  她低语:“别装作明了。我离不开他。”
  “他没锁住你,你要走,可以走。”
  “离开了他,我会流落到哪里?”她反问白巳,然后,她又肯定地说:“我不会离开。”
  “别虐待自己。”x说。
  阿精说:“你不会明白。”
  x说:“你应该知道天堂另有路。”
  阿精抬起脸来望向他,忽然,她惊诫起来。
  她离开他的怀抱。“你是谁?”她问。
  x微笑:“我是你的倾诉对象,而你需要我。”
  阿精但觉不妙,她立刻伸手往他的额前按去,岂料x敏捷地捉住她,并对她说:“别铲除我的记忆。”
  阿精喘住气,瞪住他。
  他说下去:“你只得我一个朋友。无论你活多久,你也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你究竟是谁:”阿精再问。
  x说:“我是一名你可以依靠的人。”
  阿精立刻说:“我不依赖任何人!”
  x站起身来,他向她告辞:“倘若一天,你闷了,想找个朋友说话,你可以找我。”他伸出手,手指一动,像玩魔术那样把咕片翻出来。
  阿精不肯接过,咕片便像落叶般飘然而下,在空气中扭动了三过半转体,然后才跌到地上。
  “我走了!”X转身离去,背着她说这一句,活泼伶俐地挥挥手,继而步向大门,翩然走出阿 精的住所。
  门一关,阿精便发呆。刚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一名看得穿她的男人出现,说些似是而非 的话。而且,更遗下满室的甜香,这香味,煞是熟悉,但她又说不出来源。
  心神稍定,她俯身抬起咕片。咕片上,只有一绝数字,其余一片空白。
  想不到,寻求解闷的一夜,会有奇遇。
  遇上老板之后的存活年份,有没有一百五十年?一百五十年间,她在夜里遇上多少个给她解 闷的男人?这一个,最出乎意料。
  所有男人都有一个背影一个正面影像,有些她会拣背影来看,有些她专注只看正面,而这一 个,似乎比起背影及正面,都多了许多层面。
  他没可能是凡人。阿精抓抓头,其是个哑谜。
  后来,阿精回去当铺,在楼梯上碰上老板,她低头擦身而过。
  是老板与她说话:“你往哪里去了?”
  她答话:“我去了纽约。”
  老板说:“昨天晚上有人客。你不该放假。”
  她转头望着他:“我想几时放假便几时放!”
  老板拉平语调说:“到纽约去,又带了几多个偷偷铲除了的记忆回来?”
  阿精说:“不关你的事。”
  忽然,老板凶起来,他用力拍打楼梯扶手,说:“你这些胡混的做法,叫我如何去维护你!你究竟知不知甚么是高贵!”
  阿精吓得退向后,然而,在这一刹,她决定要还击,她说:“高贵?是你最高贵!你私下调动客人的典当物,你私下做了违反的决定。如果不是我,你今天可以这样安乐?你说你维护我?这百多年以来,每次打开帐欂时,是谁在维护谁?是的,高贵我不及得别人,她有重名利轻感情的小提琴!”
  老板怔住。从来,阿精没像此刻般怨恨过,她的眼睛,是红色的。
  阿精气冲冲地走回她的行宫,而老板,表情有着忧愁与落寞。
  是的,他讨厌她久不久便带回一些如垃圾一样的记忆,他讨厌所有不高尚的行为。然而,更 深层的感觉是,男人的妒忌、愤怒、不满、委屈……只是,没有爱情的男人,演绎不到男人的这 些伤痛特质,能够尽力排解出来的是,厌恶、深感胡混不高尚……这些非爱情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想表达更多,然而意图归意图,行动上,他无能为力。
  阿精是伤心、妒忌、不满、怨恨……他看得出,都是因为他。
  他叹了口气,最深的感受,也只能如此。
  但愿,有一天,可以表达更多。
  自这天开始,老板与阿精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疏离。阿精甚至不再出现书房,她由得老板自己一个人对客人进行预约、接见、接收典当物。而阿精,长时间周游列国,她跑遍世界各地的大城市,买下一幢又一幢住宅,心情好之时,一个人吃十个人的食物。她做上所有她觉得快乐的事,她已不愿意再回去当铺。
  与x,时不时见面。
  第一次把x叫出来,情况是这样的。阿精情绪低落,在京都的菜馆吃过刺身与面条之后,便有种惘惘然不知所踪的迷失,下一步,该走到甚么地方去“她走进寺庙中,嗅到树的气息,又听见溪水潺潺,石卵路也满有生命,走过时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她走来走去,环境好美,但心不在焉。一直踱步至傍晚,她走进一间酒馆,但觉,日本男人都乏味,与其找一个人说半晚话,不如 要一个知心的,因此,她决定了打一趟电话。
  咕片的陌生号码,立刻接通了。
  “喂。”那边的人说。
  “找你。”阿精吐出这两个字。
  “哈!”x笑着说:“就来!”
  阿精说:“知我在哪里吗?”
  “你在京都的酒馆内,沙发是灰色的。”
  “厉害!”阿精模仿日本人说了一句日语。
  她挂上电话,喝着酒,思考着这个人的事。
  他也是无所不在吗?他也有当铺大闸那种穿越区域的空间吗?他廿四小时都有空吗?他比她 更无所事事吗?他也长生不死吗?
第十一章
  刚想到最后一项,X便来了,是这家酒馆内唯一的西洋人。
  “好快。”阿精说。
  “女人会慢一点,女人要化妆。”X回答。
  阿精呷了口酒,打量着这名已被她界定为同类的人。
  “我这阵子时常在外面走。”她说:“因为闷,所以找你。”
  X拍了拍心口,一副感叹的样子:“美女想起了我!真了不起了不起!”
  “有没有甚么地方好去?”阿精问。
  X说:“我的家。”
  “你也四周围有家?”
  “来不来看看?”
  “奉陪。”
  于是,他们便离开洒馆。一路上,两旁的树有落叶。阿精说话:“当铺的结构很出奇,草原与树林四季如春,但大门至铁闸的一段五十尺小路,却四季是深秋,永远刮着落叶。”
  x听着,没答话。
  阿精说:“你一定知原因。”
  x坦白:“我不知道。但我的家,是一个更奇幻的地方。”
  阿精高兴起来。“有这一回事?”
  “就到了。”他说。
  他们停在一幢日式古老房子跟前,然后x拉开木门。走进去,阿精跟在他之后。他们走过小 水塘,水塘内有锦鲤,又有日式的小石摆设与竹林,这一切,只觉雅致,却无甚特别。
  阿精在没有惊喜的心理准备下站到那古老的拉门前,x对她作出了一个“请看”的手势,继而,x把门拉开,阿精便看到,一个极奇异的景象。
  门内,不是一间房,而是一条村落,黄泥遍地的田,有水牛在耙田,连绵不绝,是远远的山脉,田边有木搭成的简陋房子,这景象,这从田间飘染的风,泥土的气味,非常非常的似曾相识。
  她跨过门槛,向前踏了一步,上天下地,仿佛有一种冲击的力量,重重击在她身上。她明白,她是跨越了些甚么。
  然后,她看见,一名村女在她跟前走过。村女大约八、九岁,头发梳成两条辫子,衣衫褴 褛,补补贴贴的,但脸容倒清雅干净。
  阿精跟在小村女身后,然后,灵光一闪,阿精发现,这小村女就是她。
  一百五十年前,在贫瘠的村落中,那名永远吃不饱的瘦小娃儿。
  阿精一边走一边张大口。“阿精!”她低呼。
  阿精听不见,她脸带笑容半跑半跳地走回家。
  “妈!”她走进家中。
  阿精跟在后面看。不得了!陈家满屋子内都是食物,有腌得香香的猪、鹅、羊,挂到灶头之上;另外,堆得高高的青菜;白米满缸,鸡只满地的走;后栏之内,还有肥猪一大只,牠噶、噶、噶、的叫。
  家中,从未丰盛至此。
  小小阿精从厨房替母亲捧出饭菜,有汤有肉有鱼有菜有饭,一家人,上上下下围在饭桌前, 开心满足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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