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记

第33章


只见他伸手便揪住了女子的头发,死命把她往里捉,嘴里骂道:“你这贱货,敢不听我的话……”忽然看见立在对面走廊上的温兰等人,一怔,手却不松开。
这女子很是年轻,容貌也极秀美,瞧着像他小妾。温兰见他如此凶暴,心中不忿,正要开声阻拦,凌烈已不动声色地靠近,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声道:“温娘子,不相干的人和事不要多管。”
他说话的声,便和他人一样,冷冰冰透出丝凉气。
温兰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对于凌烈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疑心更重。便皱眉道:“那你们叫那男的住手。”
凌烈不动。徐霄看她一眼,终于到了那个还在满口骂骂咧咧的千总面前,伸手便捏住他手腕,低声喝道:“你身为朝廷官员,这样公然殴打妇人,成何体统!”
那胡千总觉着手腕便似被铁钳钳住,哎哟一声,回头见是个寻常打扮的年轻男子,正要骂回去,忽然看见他朝自己一晃手,定睛一看,他手上那面腰牌上刻着“广东七政衙门缉事百户徐”的字样,顿时矮了半截,知道自己惹不起,慌忙陪笑道:“她是我的小妾,不听话,我就随手教训几下,往后不敢了……”
徐霄冷哼了一声,放开他手,看一眼他那小妾,见她一边脸颊上还有巴掌留下的红痕,正低头怯怯看着自己,目中泪光闪闪,我见犹怜,微微摇头,转身往回走。
胡千总推着小妾回屋关门,院落里安静下来,这边的人便也各自入房安歇。
温兰觉着赶路疲惫,所以吃饭洗漱后,早早便闭门睡觉。睡到半夜时分,正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着火了”的叫声,猛地惊醒,看见窗上果然透出红色的火光,慌忙裹了件衣服,夺门而出。刚跨出脚,便见凌烈如风般地卷到了自己跟前,大声道:“快走!”
火似乎是从对面的客房里烧起来的。火势借了风力,已经很大了,皮肤都能感觉得到火力灼人的阵阵热烫。温兰正要跑,忽然看见对面的门开了,那个胡千户衣衫不整地出现,小妾跑出来时,脚下一绊,惊叫一声,人便摔到了地上,那男人却头也不回地夺路而去。
温兰见她抱着肚子挣扎着爬不起来,朝自己这边大喊救命,暗骂一声男人狼心狗肺,推开凌烈便朝她快步跑去,到了跟前,一把抓住她手,道:“快起来!”
她刚抓住那女子的手,便觉被她反手一握,手腕处似被蚊子叮了一口,半边身子便酸软了。还没回过神,原本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女子竟一跃而起,将她整个人如面袋般地甩上了肩,同时,另手也展开了一张巨大的湿布,飞快盖住自己和肩上的温兰,负着便冲进了火海。
变故转眼而生。凌烈大惊失色,怒喝一声,立刻拔刀追了过来,到了跟前,却和随后追来的几个校尉一道,被滚烫的火势给逼退了,急忙拐向去追,却哪里还追得上,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穿过已成火海的走廊,朝着前院如飞般而去。
那女子转眼到了前院,甩掉湿布,迎面见驿馆的人提水拿盆地冲去客房救火,闪身隐在暗处。等避过了人,暗提一口气,正要冲出去,面前忽然多出一把雪白的长刀,顺着刀锋看去,见是傍晚过来阻拦过胡千户的那个七政门百户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徐霄冷冷道:“放下她。”
女子哼了一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留下我。”说话之间,只听一声砰地爆响,所站之地立刻布满大片白色烟尘。
徐霄一惊,忍住刺目流泪的感觉,飞快探手伸向那女子方才所站之地,却抓了个空,等烟尘稍散目力能视,面前早空空如也,暗道一声不妙,立刻转身追赶出去,见街面上黑漆漆一片,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踪影?
“竟会如此失手!”赶了过来的凌烈恨恨顿脚。忽然想了起来,立刻命人去把那姓胡的武官抓来。
胡千总很快便被拎了过来,听说自己的小妾竟抓了七政衙门的人跑了,见凌烈神色阴厉地盯着自己,吓得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道:“和我无关啊!她根本不是我的妾。不过是昨天在路上遇到,她向我求助,说是与人私奔大了肚子,那男的却又跑了,走投无路求我收留。我见她样貌不错,就答应了。她却不肯与我同房,左右推脱,我恼了,昨日傍晚便打了她,被你们碰到……”
凌烈一脚踢开他,脸色阴沉地看向徐霄,“是谁,竟如此胆大?”
徐霄眉头紧皱,道:“这女子知道我们的行程,算好我们落脚在此,预先设计搭上姓胡的混入,装作孕妇博得温娘子的同情,半夜放火,趁乱劫人。能一一算好这些,最后成功从我们手上把人劫走,绝非易事。她却做到了,心机武功都是一流。且方才从我面前逃脱时,所用手法与倭国忍者极是相似。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并非只有咱们在追查那件事情。倭国虽蕞尔小邦,却一向野心勃勃,图谋那事也在意料之中。丢了温娘子,咱们罪责不小。我带人追踪过去,你立刻赶赴京城去知会卫大人。”
凌烈点头,二人立即分头行事。
温兰虽浑身酸软口不能言,意识却很清晰。被这女子负出驿馆后,黑暗里立刻有人驱了马车过来,被丢上去后,马车便疾驰而去,很快出了小镇进入荒野。大约怕身后有人追赶上来,那女子掌心蓦地多出一排银针,猛地从后拍入马臀,马匹嘶鸣一声,疯狂撒蹄而去。做完这些之后,这女子坐回了温兰身畔,表情厌恶地扯掉裹在腹上的一团圆枕,微微吁了口气。
这女子竟如此狠厉,温兰正暗自心惊,忽见她看向自己,露齿一笑,道:“你乖乖的,我便不会伤害你。”
自己为何竟会被人处心积虑地绑架,等起先的那阵惊慌过后,温兰便有些明白过来了。想来想去,大约也就只能是和卫自行曾提过的那艘沉船有关了。
对方是什么人,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既有目的,又开口这样说,想来暂时确实不会对自己如何,现在后悔害怕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30章
温兰的眼睛很快便被蒙了起来。凭感觉,她只知道自己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后,上了一艘船,被独自关在似是舱底的一间舱室里,里头暗无天日,又闷又臭,只能凭送三餐的点来确定早晚,吃喝拉撒也都在这里解决。经过这样不知道多少天的海上航行,这一天,她正躺在那张破席上抓着腿上被水蚤咬出的又痛又痒的包,忽然觉到船体一震,整个人因了惯性咕噜噜滚到舱壁边,然后,船停了下来,便知道这趟海上苦旅终于到头了,但心情却丝毫没有轻松。因为接下来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
谢原到了双屏县的柳庄,找到了范大娘,起出三娘的棺柩,在外新套了厚实的椁木后,动身送去三娘故里浙江东海县。事毕回到白龙城,已是将近一个月后了。这天傍晚到家,应对过翘首期盼的母亲马氏后,送她回东院,一眼看见她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半掩,便如她刚出门忘了关似的。安顿好母亲出来,再看一眼那方向,一双脚便似受了魔力的召唤,不自觉朝那扇门走去,轻轻推开,跨进了她曾住过的这间屋子。
他环顾一圈后,最后立在了窗前。见院中花木依旧蓊郁,窗前的梳妆台上,也还留有一面她照过的镜子,只不过此刻,上头已经蒙了层薄薄的灰。怔了片刻,抬起手指缓缓擦过镜面上的灰。
那个人,她是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努力追索空气里残留下的她的气息,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猛地睁开眼,看见春芳过来,朝他招手道:“谢大人,外面有人找。脸生,矮个,有胡子。”
谢原听她描述,便猜到是什么人了。和马氏说了一声出去,果见是鸿源,头上戴了顶帽。
鸿源年近三十,曾做过教书先生。为人稳重,素有计谋,谢原不在横海岛时,诸多事宜一向便由他做主,平日他也不大离岛。此刻自己刚回,他便找了过来,时候凑得这么准,想来是一直在等着的。
谢原将鸿源带入,问道:“先生等我,可是有事?公子现在如何了?”
鸿源摘下帽,道:“公子伤势已大好。刚前些天,岛上来了他的几个手下,和弟兄们略有摩擦,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过来,一是有些时日没你的消息,不放心来看看,二来……”
他压低声道:“独眼龙先前一直龟缩在他老窝,安生了些时候。只前些日,我听探子回报,说沉香岛忽然戒备森严,费了番功夫打听,才得知岛上来了群倭人,首领是个女的。他们对倭人言听计从。倭人还关了个人……”
“那人是谁?”
“没探听到,”鸿源摇了摇头,“只知道关押那人的地方重重戒备,似乎……和玛瑙岛的沉船之事有关。这艘沉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各方势力在寻找,只不过始终没有结果而已。倭人狼子野心,对此觊觎已久。这片海域朝廷力不能及,完全在我们手中掌握。倭人单凭己力,不可能做成这事。从前他们曾与咱们联络,被你拒绝后,转而找上独眼龙也不奇怪。我只是担心,倭人向来残忍狡诈,独眼龙有了他们当靠山,会不会反扑?事关重大,我这才上岸找你。”
谢原沉吟片刻,道:“先生回去后,即刻多派人手加强航道巡逻,叫出船的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我一两日内便上岛,具体事宜到时再议。”
鸿源面露微笑,道:“不消你说,我已吩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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