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第306章


如今却是不可以了,君是君、臣是臣,臣不是王傅不能再教授陛下,而作臣子的时常入宫与礼法不合。”
那一刻秋澄怅然若失,那个时候苏台宁若和少司空流云错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秘密,而身在二位的流云错成为高祖皇帝以来第二个升任二位官的平民男子,随着他地位的身高,那些“以色侍人”的轻视一点点少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真的认可了这男子的才华还是终于开始畏惧他手上的权力。
随着地位的高升,流云错出入宫廷的次数又一次频繁起来,秋澄意识到这一点后几乎和宁若一样的急切的盼望他建立更大的功业,然后名正言顺的提升。那个时候朝野间有皇帝和正亲王之间早晚要翻脸的传说,而第一个告诉她的人就是流云错,她听了震惊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许久才喃喃道:“朕对王姐敬重有加,怎么会和王姐反目呢。朕的今天全靠王姐,就是把皇位让给王姐朕也觉得是应该的。”流云错脸色一变,皱眉道:“陛下何出此言?”她被他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道:“朕说的是真心话。”
他脸色更是难看望定了她一字字道:“臣知道陛下是真心,可陛下若是存了这样的想法,早晚一天那些传言都会变成真的。陛下是君,亲王是臣。亲王始终以臣子之心侍陛下,陛下也当时刻以君王之傲对待亲王。”
她想了想微笑着点头,又道:“如果那个样子……流云错会帮着朕还是帮着亲王?”说出来顿时后悔,心想那个人一定会翻脸了,可那个时候就是想说,也许是贪恋他发怒时候那种剑一般锐气。
然而流云错并没有生气,反而淡淡一笑:“流云错是苏台的臣子,自然和亲王一样侍奉陛下,忠诚于陛下。”
照理说听到这样的话她应该高兴的,可偏偏高兴不起来,也许是那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将自己的名字和宁若联系在一起吧。那个时候秋澄终于知道她已经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这个俊美而儒雅的青年。
“朕喜欢你,朕想要你——”这句话不知道在心中盘旋过多少次,可就是每一次到了嘴边又强行压了下去。只恨生的太晚,只恨相逢太迟。
秋澄心理清楚,若不是有宁若在,她必定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她甚至无法理解宁若怎么能舍得让他官场朝廷的挣扎,换了她必金屋藏之,要他一生一世眼中只有一个。
秋澄十九岁那年宁若怀了第四个孩子,也不知怎的身体特别不好,五个月起就休养在府,凡有政务官员都入府请示。那时流云错是一位大司空,免不了要出入王府,可是和许多年前一样,他对踏入凰歌巷正亲王府有说不出的抗拒,不到迫不得已决不进去,出入一次都要闷闷不乐个大半天。她从身边几个女官那里听说了,一阵窃喜,索性传了旨意说正亲王身子不好,要她安心修养,由她过问的秋冬两官事务也直接拿到她这个皇帝面前来。于是换来了流云错频繁出入后宫。
那一日皇宫琼池碧岛之上,她说:“卿好像不喜欢进正亲王府。”
他淡淡一笑:“臣愧见正亲王妃。”
“卿……见过正亲王妃?”
“自然见过,臣在王妃面前无地自容。”
她忽然道:“卿是不是怪着王姐?”
他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对着她,神色中带了几分笑意:“陛下何出此言?”
“朕听说是王姐……是王姐……”犹豫了半天终究说不全那句话,讪讪一笑。
流云错放声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完全没了臣子在君主面前的矜持,笑了好半天突然一停,脸色一正:“陛下,没有亲王就没有臣的今日。”
“…………”那一天秋澄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在流云错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简单回答之下藏着更多的东西,而那一些,她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告诉她的。
即便她是皇帝,即便她拥有天下,眼前这个人也是不属于她的,只属于她的王姐——苏台宁若。
而他,安然于这样的命运。
流云错三十一岁那年的秋天苏台宁若在巡视途中因病去世,太医的诊断是积劳成疾,当时流云错照例跟随她出巡,在临终的床前陪伴到最后一刻。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秋澄正在早朝,少宰突然出班向上叩头的时候她就有了不祥的预感,等听到消息顿时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理解过来顿时痛哭失声,直哭的差一点晕倒在朝堂上。
在她心中,年长十二岁的宁若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她六岁丧父七岁丧母,对双亲的印象反而十分淡漠,倒是宁若从摄政的那一天起不但照顾着她的天下,也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她。她明白流云错那句“亲王始终以臣子之心侍陛下,陛下也当时刻以君王之傲对待亲王”的意思,正因为明白,君臣之间保持了长久的情谊。
流云错扶棺返京的时候,宁若临终时的细节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先遣的官员更带来了宁若最后一封信,她看了自然又是一场落泪。信中自然是一些有关治国的方略和人事建议,不出意外的,在信的最末提到了流云错。那个名字被墨水涂了好几次,显然写信的人万分犹豫,几经挣扎终究抵不住内心的欲望,写下了那样的文字。
她说“臣请陛下善待流云错——”这是她长达千字的遗书中唯一的私事。
也许是这句话提醒了秋澄,忍不住问起那时流云错的举动,来人说大宰在亲王床边晕了过去,又说此后两天两夜没吃一点东西……然而让秋澄真正惊动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宁若说“本王占了你十二年,今日终于放你自由。”
她心中没来由一阵喜悦,然后被自己的欢喜彻彻底底的吓坏了。
那一年的朝廷之上,很是有那么一些人对宁若的病逝窃喜,等着看擎天大柱崩塌后一股脑能被压死几个人。以男子之身而为一位高官已经是前所未有,更不要说占了天官大宰之职,从高祖皇帝建国以来,天地春三官官长哪一个不是名门贵胄的当家,哪一个不是见习进阶甚至后宫女官出身的贵族女子。居然要对一个男人,而且是寒门男人,更是以色侍人的低贱男人跪拜,多少贵胄人家恨得牙根都痒痒,先盼望皇帝和正亲王闹翻,愿望落空后就只能盼这个后台消失了。而今正亲王一死,人前哭丧着脸哀悼国失栋梁,一进屋捂着嘴偷笑,哼哼着说:“看着吧,那贱货的死期到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偏偏会偏离人们的愿望,即使是大多数人的愿望都不见得能实现。扶棺回京的流云错并没有接到降职或者贬谪的旨意,更没有在宁若安葬之后就叫人五花大绑送进天牢,相反回京的第一天秋澄就将他宣到了宫中,当着司徒、司礼、司马几个的面拉着他的手先哭了一阵,然后道:“朕已经失去了正亲王,往后朕就要靠你们这些重臣来守护苏台的江山,流云错你是大宰一定要带好臣子,好好辅佐朕。”在几个要员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流云错叩头领旨。
失去了正亲王庇护的流云错反而过得越发滋润起来,有宁若在朝,他永远都摆脱不了以色侍人的“标签”,没了宁若依旧稳稳占据着大宰宝座,又将朝政军务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流云错反而有机会建立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威名。没有了用身子就能取悦的后台,朝臣们再也无法挑剔这个天官大宰的能力,于是在一番挣扎之后就连那一朝的史官都写下了“为相之道,本朝流云错第一”的评价。
流云错在京城的时候还是象过去那样,每隔一段时间进宫一次,不是以臣子的身份来请旨,而是一如少年时代一样陪她谈天说地,不论朝政,只说前朝,或者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乃至并马山川,引弓射鹿。
那个时候,她已经三宫六院妃侧成群,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太子。对着那个人再也不会有暖席礼之后的惊慌和旖思,可是依然贪恋他的气息,依然会像少年时一样看着他,在内心里偷偷感慨“好漂亮的人儿……”
其实,秋澄也知道这思慕不会永远隐藏下去,就像宁若在琼林夜宴上第一眼看到年轻漂亮的榜首就下定了占有的心。她是更高贵的皇帝,率土之民,莫非王臣。
那一天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诱因,就是突然一日,突然满脑子都想着他,于是将他宣召入宫,却又神使鬼差的在寝宫见他。
她想依着流云错的聪明应该在踏进寝宫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以后将要发生的事吧,当她突然抱住他的时候,流云错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偏过头淡淡笑着:“陛下喝多了吧,酒醉伤身,陛下适可而止。”依旧是淡漠好听的声音,宛然还是少年时劝诫她什么事时的模样。
她恼怒起来,忍不住要去想宁若当年抱住他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不会是这种对孩子般的口气。
“朕要你——”她这样说着,停了一下补充道:“朕喜欢你,朕要你。”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皇上真的是喝多了,臣怎么配伺候皇上呢?臣替陛下宣召妃子来栖凰殿吧。”
她更是生气,手一放狠狠瞪了一眼,心想你还当我是服礼之后么,也是那个样子——“看样子三五日内陛下是无心夜读的”然后叮嘱女官为她准备侍寝的宫侍。
“朕要你——”她把那个“朕”字说得格外重,咬咬牙道:“你敢抗旨?”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那个至高无上的君主,已经被称作英明罕见的年轻皇帝,然后深深低下头——
“臣遵旨——”
流云错还是宁若所有的时候,秋澄就常常对自己说“我若是得到这样的人,一定金屋藏之,叫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
她说:“做朕的妃子吧,一辈子陪着朕。”说的认真万分,在流云错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朕册封你为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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