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帐的守卫绝不会让爱宁儿进来,只有她暗做手脚,爱宁儿才能进来。舒欤珧畱
他黝黑的脸膛犹如苍茫暮色笼罩下的原野,寒烟四起,忽然,他朝帐外喊道:“洛桑。”
须臾,洛桑掀帘进来,垂首而立,“单于有何吩咐?”
“阏氏什么时候出去的?”禺疆沉声问道,目光冷冽。
“我刚刚回来,不知阏氏何时出去、何时回来。”洛桑见他眉头紧皱、面色不悦,估摸着他是不是生气了。近来他跟着麦圣学匈奴语,基本能听能讲了嫔。
“陪我饮两杯。”
洛桑略一沉思,掀袍坐下来。
夜天明和林咏是被单于活活折磨死的,他理当为兄弟报仇,然而,单于已经是公主的夫君,报仇已经没有必要。他也看得出来,单于深爱公主,爱得残暴冷酷,爱得刻骨铭心,爱得……似乎已经穷尽一个男人的极限卢。
更重要的是,他敬佩单于光明磊落、豪气干云的气度,以单于的统帅之能与深谋远虑,绝不输于燕赵秦之王侯将相,不久的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看得出来,你对深雪忠心耿耿,誓死保护她,也很尊敬她。”禺疆斟了一杯奶酒递给他。
“我发过誓,誓死保护阏氏。护阏氏周全,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洛桑已经习惯奶酒的烈性,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你决定一生追随她左右?”
“是的,洛桑誓死追随公主。”
“公主?公主是什么意思?”禺疆诧异。
洛桑一惊,暗骂自己太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公主已决定留在他身边,说出她的身份也不要见吧。于是,他道:“单于不知?”
禺疆急切地问:“深雪必定不是凡人,洛桑,你告诉我,深雪是什么人?”
洛桑道:“这片辽阔的草原,南方主要有三个邦国:秦国,赵国,燕国。公主和我都是燕国人,公主是燕国公主,兄长正是燕王。在我们南方邦国,大王之女,尊称为公主。”
公主并非寻常女子,如果单于知道她的身份,应该会更加疼惜她。
只是,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没有对他提起自己的身份。
禺疆震惊得无以复加,胸中如有万马奔腾,“深雪竟然是燕王的女儿。”
然而,她贵为燕国公主,为什么被追杀,为什么流落加斯部落?
他平复着起伏的心潮,眼中布满了怜惜。
洛桑敛容道:“单于一定在想,公主如此身份,为何流落在外,为何被追杀。我是公主的属下,不好说太多,单于可以亲自问问公主。”
禺疆赞许地点头,起身出帐。
夜幕低垂,那密密麻麻的星辰光华璀璨,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又似乎高远得如在亿万光年之外,一切只是幻觉。
————
同一片星光灿烂的夜空下,杨娃娃遇到一个男子,右大将伦格尔。
伦格尔打量着两个女子,一个俏丽的婢女,一个是护卫,虽然左脸有一块红斑,容貌却姣好,明眸皓齿。
她静静地站着,漫天星辰的光辉,被她清滟的肤光和晶亮的眸光衬得黯淡。
“阏氏面色苍白,是否身子不适?”伦格尔笑问。
“大人好眼力!”杨娃娃浅浅一笑。
禺疆的阏氏,容貌绝美,身姿玲珑,当真不可方物。
伦格尔略略敛眸,心中遗憾,如果比禺疆那小子早些遇见如此绝色美人,他必能赢得美人芳心,一生足矣。
他上下游移的目光,杨娃娃心中不爽,却只能压下来,道:“大人身手高强,智计百出,心思缜密,大人统帅草原十万铁骑的那一日,很快就会来临。”
他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问:“十万铁骑?莫非阏氏有预见未来之能?”
她淡定道:“大人生活在阴山脚下三十年,应该相当了解,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生活艰苦,纷争不断。各个部落分散而居,为了生活,为了水草,厮杀劫掠,征战频繁。因为征战,部民的生活更加辛苦,草原也更加贫瘠。大人,我说得对吗?”
伦格尔惊诧不已,因为她突然说出这番话,更因为她不俗的见识。
她接着道:“越过这座大山、这座城墙,是另一片广阔的天地。那里水草丰美,气候温和,阳光灿烂,粮食丰盈,是一个生活的好地方,不知大人是否去过?”
“阏氏所说,应该是林胡。这十几年,我时常去瞧瞧,不过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好好看看那里的风景,下次一定好好看看。”伦格尔目露得意之色。
杨娃娃明白他的意思,来去匆匆,就是劫掠。
匈奴骑兵南下劫掠,明抢能抢之物。
她讥讽道:“再如何的‘好好看看’,终究是匆匆一眼,毕竟不是自家地方。如果是自家的地界,大人跑马射箭,打猎玩耍,再宽广的天地,都不会觉得宽广。大人是否想过,林胡和匈奴一样,牧羊唱歌,跑马劫掠,射箭杀敌,为什么他们可以拥有城墙以南肥美之地,而我们匈奴必须在阴山以北苦熬日子?”
他平静的思绪因她的话而激动,如此娇弱女子,竟有此等抱负与心胸,实属难得。
世间男子,能有她的胸襟的,已经很少。
他眯紧小眼,问道:“那该如何?”
杨娃娃莞尔道:“你们单于是部落联盟的单于,统帅骑兵七万,不过,若要争夺肥美之地,征服林胡一族,必须兵强马壮,七万嘛,远远不够。这片草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匈奴族大大小小、总共多少部落,大人可以说出一个大概吗?如果挛鞮氏部落统一了这片草原,统一匈奴,匈奴将成为草原上最凶狠的苍狼,铁骑长驱南下,横扫千军,必定能够踏平林胡、楼烦,甚至可以和赵国、秦国相抗衡。”
伦格尔震惊,忽然想起禺疆说过的话:
她这颗脑袋,抵得上你那三千铁骑。
她所说的话,就像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万丈,令人无法逼视。
几年来,他哀叹单于的懦弱与温和,鄙视哈青都的跋扈与张狂,他要的不只是部落联盟,而是巍峨城墙以南那一片肥美的操场。
以部落联盟七万兵力,根本无法抗衡林胡骁勇善战的十万铁骑;再者,须卜氏部落、丘林氏部落未必同意南下征战……他没有想到,统一匈奴后再挥师南下。
她的胸襟,她的智慧……此等女子的头脑,何止三千铁骑。
他自愧弗如。
杨娃娃知道他被自己的话震动了,继续道:“统一匈奴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你也很清楚,你们单于担当不起这个重任,那么,哪一个人,可以做到?”
真儿静立一旁,凝神倾听二人谈话。
虽然她不明白阏氏所说的林胡、赵国所指什么,统一匈奴倒是明白的。然而,她连想都没想过,也没有听别人说过,阏氏的想法太奇特了。
她更加敬佩阏氏了。
“阏氏高见,哪个人可以担当得起这个重任?或许阏氏心中已有人选。”伦格尔笑问。
“大人说笑了。我所知有限,只知道挛鞮氏部落将会统一匈奴,缔造草原帝国,统帅万千铁骑,与南方邦国对峙数百年。那个统一草原的千古英雄是哪一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大人胸怀匈奴苍生,抱负远大。伦格尔大人,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杨娃娃低眉浅笑。
他不发一言,似在沉思。
她笑道:“如果大人当选单于,成为部落联盟的单于,我和禺疆会协助大人完成统一大业。”
伦格尔惊诧道:“为什么阏氏断定我会当选单于?阏氏应该很清楚,禺疆兄弟不会轻易让我坐上单于大位,再者,阏氏不帮禺疆兄弟,反而帮我,似乎说不过去。”
“论身手、才干与智谋,大人和禺疆实力相当,论心思缜密、谋算人心,禺疆不一定比得上大人。大人,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杨娃娃故作神秘道,“这几天大火蔓延,大人应该已经查清楚纵火之人是谁。”
“傍晚时候我还和禺疆兄弟谈到这件事,应该是哈青都或是鲁权所为,阏氏聪慧,可否说说高见?”伦格尔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纵火一事。
“哈青都嚣张狂妄,不过他不会这么蠢;鲁权阴险狡诈,更加不会这么快就行动。”杨娃娃笃定地微笑。
“照阏氏这么说,哈青都和鲁权都不是纵火之人,而是另有其人?”伦格尔心中讶异,难道禺疆告诉她了?
她颔首一笑,“所有人都认为是哈青都做的,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栽赃陷害的阴谋,纵火之人就是要借几场大火,除掉哈青都。”
伦格尔陡然一震,目光炯炯,“阏氏以为,纵火之人是谁?”
真儿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放火,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是谁。
杨娃娃唇角微扬,“我说出来,大人可不要生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好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震惊了,缓缓笑起来,“没错,是我命人暗中放火。今夜见识到阏氏的聪慧,很荣幸。禺疆兄弟有阏氏相助,必定能够当选单于。”
“大人不必谦虚。单凭这一点,禺疆就无法与大人争。大人以为,一个男人可以容忍他的阏氏比他聪明、比他厉害吗?敢问一句,大人容忍得了吗?”
“禺疆兄弟不是这样的人,在他心中,阏氏胜于一切。”
“是吗?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怎么强,也强不过男人,因为女人一旦动情,就会付出一切,不为自己打算。而男人,除了女人,还有外面广阔的天地,禺疆也不例外。”杨娃娃轻叹。
此刻,她亦扪心自问,自己是那种为情奋不顾身的女子吗?为了他,会不会付出一切?会不会牺牲自己?
伦格尔定睛看她,这个女子太过聪慧,洞悉世事,看透男人,不让男子,当真可怕。
他笑道:“阏氏看透世事,我很好奇,阏氏是不是也会付出一切?”
她缓缓笑道:“大人是草原的大英雄,日后我会暗中相助大人。”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帮自己,她到底有何用意?
他常常自诩善于洞察人心,却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当真会帮自己?不,不可能,她应该知道,只要她全力帮助禺疆,禺疆当选单于的胜算非常大。
“阏氏为什么认定我就是那个统一匈奴的千古英雄?”
“大人乃统帅之才,统领的三千铁骑骁勇善战,战斗力最强,只有禺疆的五千铁骑可以相抗衡。不过,那五千铁骑远在寒漠部落,大人无需担心。”她答非所问,粲然笑着。
伦格尔知道,禺疆统帅的五千铁骑凶悍无比,在北寒之地所向披靡,是一群让人闻风丧胆的野狼。她提起这五千铁骑,莫非有用意?
心中已有计较,他笑道:“阏氏所说的话,我明白了。我是不是阏氏心目中统一匈奴的大英雄,我心中清楚。请阏氏放心,伦格尔一定不负阏氏的信任与期望。”
“好!大人爽快。”杨娃娃一喜,冷不防胃里一阵翻涌,她立即弯腰呕着……
“阏氏……阏氏……”真儿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次妊娠反应来得又急又汹,杨娃娃呕得肝肠寸断,手脚无力。
真儿急道:“阏氏,我扶你回去。”
杨娃娃点头,刚走两步,却不知怎么回事,双腿一软……
伦格尔面色一变,箭步上前,及时揽住她,问真儿:“阏氏病了吗?”
真儿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如何回答。
他担忧地看杨娃娃,不自觉地温柔道:“我送你回去吧。”
杨娃娃摆手阻止,难受得说不出一个字。
“伦格尔,我的阏氏不劳你费心。”
不远处,传来一道沉厚的声音,冷肃的嗓音仿佛万年积雪,寒气森森。
真儿望过去,只见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自浓黑夜色中出现,他的脸孔与黑夜一样黑。
“单……单于……”真儿知道,单于发怒了。
“禺疆兄弟来得正好,你阏氏好像病了,快带她回帐歇着。”伦格尔说着,仍然揽着杨娃娃的腰肢,以防她软倒。她的腰肢很柔软、很纤细,那种奇异的触感让他毕生难忘。
不呕了,可两腿发软,全身乏力,杨娃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虚弱,被伦格尔这么抱着,禺疆是醋坛子,一定会胡思乱想的,不能再这样……
她费力地推开伦格尔,摇摇晃晃地朝着禺疆走过去。
禺疆疾步冲过来,将摇摇欲坠的人儿拦腰横抱,“雪……雪……”
她搂着他,闭上眼,“我没事,回去吧。”
他大步流星地回帐,心中交织着各种滋味,惊慌,急切,担忧……
真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伦格尔站在原地,望向匆匆离去的三人,眉头深锁。
回到寝帐,禺疆把她放在毡床上,让她靠躺着,扯过羊毯盖在她身上。
“别担心,我好多了。”杨娃娃轻声道,面色苍白,水眸无神地半睁着。
“阏氏气色不好,要不要叫巫医来瞧瞧?”真儿担忧道,服侍她喝水。
杨娃娃对真儿道:“我没事,你也累了,去睡吧。”
真儿收拾了寝帐,悄声离开。
禺疆握着她的小手,担忧之色显露无疑,“你的手很凉,是不是很冷?”
她还未回答,他就脱下外袍和皮靴,坐到床上,抱着她,以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他炙热的胸膛烫着她的后背,他有力的双臂环着她的身,她忽然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安全,舒适,幸福。
在他的怀里,手脚渐渐暖和,人也舒服了些,她在想,被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心安,幸福,爱一个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吧,充实,喜悦。
也许,她的选择没有错,抱着她的男人就是她在这个时空的依靠与爱恋。
可是,她会不会突然离开这里、突然穿越回去?
如果上苍安排她回去,这段恋情应该如何收拾?禺疆会怎样?
咳……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他不发一言,杨娃娃抬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禺疆沉声道:“不是不高兴,是生气。”
“为什么生气?”她不解道,伦格尔又没对自己怎样,他生气什么?哦,对了,爱宁儿。
“试探我?下不为例!否则我让你三日三夜走不出寝帐。”他威胁道,粗糙的手捏着她的下颌,鼻息渐渐粗重。
想起上次那天昏地暗、尸骨无存、死去活来的三日三夜,她心有余悸,掐他的大腿,蹙眉道:“你敢!你这么折腾我,我肯定少活十年。”
他低笑,搂紧她,心中充满了懊悔、自责。
一时之间,帐中沉默。
她感觉得到他心中不好受,就转开话题,“你知道是伦格尔让人放火,为什么要我跟他说这番话?你不介意别人知道我比你厉害吗?”
禺疆低笑,笑声爽朗,“当然介意,不过我介意的是,你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爱我,嗯?”
杨娃娃看着他,愣住了。
他的目光太灼热,他的黑眸太深邃,她感觉得到,他想得到她的回答:我爱你。
她爱他吗?
突然,她捂着嘴巴,探身朝着床外,干呕着。
他扶着她,轻拍她的背,哑声问:“很难过吗?”
她摇头,其实并不是真呕,只是不想回答他罢了,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不确定是否因为爱他才留下来,只能确定,她愿意留下来,愿意尝试着接受他、爱他。
禺疆明白,她刻意回避他。
抱着她,却猜不透她的心,此时此刻,他深深的无奈
杨娃娃坐回他的怀抱,靠在他的胸膛,“伦格尔会相信我吗?会除掉哈青都吗?”
“伦格尔一定会除掉哈青都,不过是借我的手除掉他。他不信你会帮我,但他已经佩服你。这就是我想要的。”
“他佩服我,有什么用?”杨娃娃隐隐猜到他的用意,却不敢肯定。
“伦格尔很精明,无把握之事,他不会做。我让你说那番话,有两个目的。其一,他会警惕你,从而就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其二,他知道,若你帮我,他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当选单于。如果我没猜错,他已经动摇了。”禺疆分析道。
他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
他笑道:“你也累了,歇着吧。”
她点头,正要起身,却被他勾起下巴,双唇被他衔住。
他啄吻着她的唇瓣,她玩心忽起,吻住他的下唇,轻轻地啃咬……
————
翌日下午,议事大帐前广场上聚集着很多部民,热闹喧嚣。
部落中的核心人物都在,伦格尔,哈青都,鲁权,三人面对部民,禺疆和杨娃娃站在外侧,后面是十个护卫。
“哈青都大人,我家烧死了好几头牛,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请您为我们做主,把他赶回去。”
“对,一定是天神发怒了,把他赶回北地。”
“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如果只是赶他走,天神一定还会发怒,还会降临灾难。我们要遵循天神的指令,杀了他,为阏氏和萨北大人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伦格尔大人,你是我们部落的英雄,杀了他。”
愤怒,惊惧,忧心,部民叫嚣不止,满腔悲愤。
部民口中的他,就是禺疆。
碧天如洗,白云悠悠,阳光洒遍寰宇,薄得透明,薄如冷霜,似染金的清水无声地流淌。
哈青都得意地笑,高举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我知道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禺疆兄弟是在我们部落长大的,老单于也希望我们不要冤枉他。现在,请巫师为我们向天神祈祷,恳求饶恕,天神会告诉我们,这几日的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且慢!”
随着一声娇喝的落地,爱宁儿从人群中走出来,义正言辞道:“哈青都大人,何必那么麻烦?不必巫师祷告,就可以知道放火的人是谁。”
杨娃娃疑惑,爱宁儿知道放火之人?
部民要禺疆死,爱宁儿自然舍不得。
哈青都笑眯眯的,鄙视之色毫不掩饰,“居次,这儿还轮不到小孩说话。居次还是去玩吧,黑妹,带居次回去。”
站在爱宁儿身侧的黑妹,黝黑的脸露出一抹笑容,“大人是在跟我说话吗?”
爱宁儿面向部民,扬声道:“诸位恨不得一刀砍了纵火之人,我也很想砍死他,但是,叔叔没有放火,我知道纵火之人是谁。”
部民们交头接耳,有人问:“居次知道是谁纵火,就赶快说出来吧。”
哈青都本是气定神闲,听爱宁儿这么说,生气道:“诸位不要相信居次,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
爱宁儿拊掌,“啪啪”两声,道:“诸位不要着急,很快就会知道纵火之人是谁。”
话落,两个护卫押着两个少年上来。
这两个少年衣衫不整,还有点残破,他们耷拉着头,看见部民杀气腾腾的目光,吓得低头。
哈青都目露疑色,本是胸有成竹,此时却有点紧张。
鲁权自一直不苟言笑,仿佛周遭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禺疆冷眼旁观,神色淡淡。
伦格尔的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好似看一场好戏。
“我多日暗访,终于发现纵火的就是他们两个。”爱宁儿板起俏脸,厉声道,“说!你们为什么纵火?是谁指使你们纵火?”
“快招!是谁指使你们的?再不招,老子立刻杀了你们。”有人怒喝。
“是……是哈青都……命我们纵火的……”一少年怯怯道。
“你放屁!”哈青都怒吼,犹如猛虎咆哮,将少年整个儿提起来,凶光毕露,“你再胡说,我立刻砍了你!”
“哈青都,你杀他与否,无关紧要,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是你纵火。”爱宁儿嘲讽道。
哈青都恨恨地推开少年,怒气翻腾地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居次,你从哪里找来的人,让他们诬陷我,我哈青都绝不会让你得逞。”
杨娃娃冷笑,哈青都被激怒了,太急躁了。
“哈青都大人,单于还在静养呢。”鲁权跨步上前,面向部民,一本正经地说,“居次为什么诬陷哈青都大人?居次不必这么做,因为居次范不着诬陷人。我相信居次。”
“这些日子,诸位的损失都是哈青都造成的;哈青都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禺疆兄弟回来了。诸位都知道,禺疆兄弟是北地大英雄,如果单于归天,诸位可能推举他当单于,而哈青都就是担心禺疆兄弟抢了他的单于大位,才命人纵火,以这个阴谋赶走禺疆兄弟,或者激起诸位的愤怒,杀了禺疆兄弟。禺疆兄弟一死,他就可以顺利地当选单于。”
禺疆侧首,正巧杨娃娃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们明白彼此的眼神——鲁权为什么为爱宁儿出头?他也想除掉哈青都?
不过,除掉哈青都最好的人选非鲁权莫属,他为居次出头,正好帮他们解围。
爱宁儿得意洋洋地笑,一双俏媚的桃花眼流光溢彩。
不经意间,她看见,叔叔正看着那瘦小的护卫。
他的目光很怪异,似乎柔情脉脉,闪闪发光,却又很深沉。
爱宁儿心中一跳,因为,叔叔这种目光,与丘林野看她的目光有点像。
丘林野的目光,火辣,炙热,是那种爱慕的目光。
她很难受,很想知道为什么,叔叔为什么会这样看着那护卫?难道那护卫真是女子?
哈青都完全被激怒了,气急败坏地咆哮道:“鲁权,你他妈的混蛋!你别以为你是护卫队长,我就怕了你。”
哈青都转身面对部民,高声叫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让他们纵火,我不认识他们。”
“哈青都大人,不是你让他们纵火,那到底是谁?”
“我觉得禺疆兄弟不会让人纵火,他是寒漠部落的单于,是带领寒漠部落变得强大的大英雄,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对,我也相信禺疆兄弟,但是,哈青都好像也不会害我们。”
“哈青都那么嚣张,经常欺负我们,太可恶了,一定是他纵火的,我们不能放过他!”
“对,不能放过他,杀了他!”
“砍死他!砍死他!”
众多部民激动叫着,愤恨地吼着。
哈青都惊恐地后退一步,目龇欲裂,“你们想做什么?我哈青都不怕你们,我杀了你们……”
几个部民冲动地涌过来,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嚷着道:“抓住哈青都,抓住他!”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哈青都的面前,已经被勇猛的士卒拦住。
哈青都的部属手执大刀,那锋利的刀锋吓得部民不敢上前。
站在外围、背弓挎刀的骑兵,是哈青都的骑兵,个个面无表情,杀气霍霍。
哈青都阴沉的脸泛起得意的冷笑,鲁权冷笑,“你有两千骑兵,我鲁权就没有吗?”
击掌两声,又是两千骑兵倾巢出动,与哈青都的骑兵争锋相对。
阵仗惊人,沉默对峙。
伦格尔看向禺疆,眉头微紧,低声道:“是单于的两千骑兵,鲁权可以调动。”
禺疆点点头,目含感激。
他还无法确定,伦格尔会不会与自己对抗。
从眼下看来,伦格尔很冷静,待哈青都和鲁权斗得两败俱伤才会出手。
不到关键时刻,伦格尔不会出动三千骑兵。
哈青都引颈大笑,部民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在这狂妄的笑声中,突然传来响亮的铁蹄声,鼓点般密集,暴雨般磅礴,疾速奔来,数量之众,非同小可。
部民们纷纷转首,望向铁蹄声传来的方向。
大地在震动,三千铁骑海潮一般涌来,蔚为壮观。
转瞬之间,骑兵飞掠而至,战马长嘶,响遏九霄。
————
三千铁骑,跨立战马,面如冷铁,俯瞰众生,气势慑人。
部民们僵在当地,不敢再叫嚣,不敢再动弹。
鲁权喝道:“哈青都,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伦格尔面色冷郁,压低声音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王八羔子,我不会放过他。”
禺疆剑眉飞拔,“即使你和鲁权联手,也只是打平手。这一仗,不好打。”
杨娃娃知道,他在激伦格尔。
她和他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这是洛桑等人不分昼夜盯梢的收获。
哈青都躲在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编骑兵,其手段可见一斑。
“诸位不要怕,我哈青都秉性如此,但对诸位绝无恶意。今日,我只想揭发纵火阴谋,让大家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哈青都安抚众多部民。
“哈青都,这就是你的阴谋,你把大家都当傻子吗?”鲁权喝道。
话落,他看向伦格尔,似在示意伦格尔什么。
杨娃娃捕捉到鲁权异样的眼色,却看不懂。
如果伦格尔和鲁权联手,五千骑兵对五千骑兵,哈青都想控制整个局势,已失先机。
伦格尔抬臂,颇有气势。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北方传来万马奔腾的铁蹄声,如滚雷,如地震。
眨眼之间,挛鞮氏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三千骑兵呼啸而至,掠起一股凛冽的冷风,
马鸣风萧萧,箭冷刀饮血,三千骑兵矗立在在部民面前,一如巍峨的阴山,气势磅礴。
哈青都攥紧拳头,瞪着鲁权和伦格尔,眼中精光闪烁,似在思索。
烟尘弥漫,玄云蔽天,混沌有如天地洪荒时代。
森白的刀光骤然一闪,如雪光刺人的眼。
哈青都有所警觉,陡然转身,就在这一刻,锋利的宝刀砍下来,从左肩往下,划过后背。
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
鲁权出其不意地出手。
哈青都的眼中闪过一条血红的飞瀑,看见鲁权阴沉地笑,看见鲁权的脸上绽开一朵艳红的血花……慢慢地倒地,最后,黑暗如潮,淹没了他爱。
鲁权朝向部民、骑兵,正气凛然道:“哈青都纵火,让诸位损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是因为他该死,也算是给诸位一个交代。有谁不服,站出来,我奉陪到底。”
部民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哈青都,心惊胆战。
“哈青都统领的两千骑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想报仇的,不服的,尽管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照规矩,降者,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反抗者,杀无赦!”鲁权再次扬声道。
哈青都的两千骑兵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僵立,无人开腔。
他们很清楚,头领已死,他们反抗、复仇,只会落个冤死的下场。
而萨北的三千骑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会轻举妄动。
挛鞮氏部落一万骑兵尽数在此,弓箭精良,杀气腾腾,却散乱如一盘散沙。
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禺疆看向麦圣,麦圣得令,悄然后退,悄然离去。
杨娃娃察觉到他的举动,美眸微凝,似乎在问:怎么了?有情况吗?
禺疆对她摇头,恰时,几十个骑兵纷涌而来,团团围住寒漠部落一伙人。
明刀晃晃,箭镞对准了他们的胸口。
远远的,狼烟袅袅升起,随风扶摇直上。
爱宁儿面色一变,焦急地喝问:“鲁权,你做什么?”
鲁权阴险地眯眼“居次无需过问,我鲁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禺疆兄弟怎么样,我奉单于之命,寒漠部落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伦格尔不动声色地站着,处之泰然。
杨娃娃心惊,低声问:“怎么办?”
禺疆握着她的小手,以极低的声音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胡说!”爱宁儿厉声叫道,气势汹汹地指着鲁权的鼻子,“我阿爸不会这么做,立刻撤兵,听到没有?”
“带居次回去!”鲁权怒喝,声色俱厉。
四个护卫立即架住爱宁儿,拖着她离开,
爱宁儿挣扎着、叫嚷着,口不择言地骂鲁权,终究无法挣脱,被拽回去了。
鲁权看向伦格尔,目光阴冷,似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拿下!”鲁权大手一挥。
几十个骑兵蠢蠢欲动,刀光刺眼。
伦格尔举起右臂,须臾又缓缓落下,悠然道:“鲁权,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只是奉命行事。”鲁权笑道。
“奉命行事?”伦格尔嘿嘿一笑,调侃道,“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单于的命令,不会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禺疆了然于胸,伦格尔不想和鲁权硬拼,便拖延时间。
鲁权冷冷一笑,“伦格尔,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但是单于的命令,你身为右大将,不能违抗,否则……”
铁蹄轰响,犹如战鼓擂动,又像是踏在心坎上,惊心动魄。
不是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奔来,天崩地裂一般。
部民四处张望,远处的地平线,烟尘滚滚,幻化出四朵巨大的黄色云彩。
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铁骑疾速行进时扬起的尘土。
鲁权面色剧变,双手发抖,眼中流露出一抹慌色。
伦格尔讥笑道:“你以为我和哈青都一样,你一刀就可以灭了我?”
铁蹄踏击大地,雷霆般的轰响疾速逼近,令人心魂俱裂。
禺疆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没有惊讶,更没有好奇,淡定如秋水长天。
杨娃娃终于明白,他早已有所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没有自保之力,他不会回来。
只是,他统领的五千铁骑何时抵达挛鞮氏部落,藏在何处待命?
他没有说,她也没看出苗头,呵,真是出乎意料。
“拿下!”鲁权厉声下令。
围着禺疆等人的几十个骑兵,竟然一动不动。
鲁权大怒,回头一看,心中大骇——
几十个骑兵已经被伦格尔的骑兵制伏,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大势已去,就算再怎么不甘、愤恨,他也必须离开。
突然,百来骑兵疾速而来,将他挟至马上,疾驰而去。
禺疆弯弓搭箭,黑眸紧眯,力贯双臂。
“咻”的一声尖响,利箭破空而去,乘风踏尘,刺进鲁权的左肩。
鲁权忍着巨痛,策马狂奔,转眼之间就消失在迷濛的天边……
————
草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杨娃娃肚子里的宝宝刚好三个月。
此时,挛鞮氏部落已经转移草场,毡帐驻扎在一个相对背风的旷地,以躲避北风的侵袭。
亲身感受过,她才了解到,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走,而是有着相对固定的活动区域,一年四季,四片草地。
早上,一出营帐,北风凛冽,寒气刺骨,她瑟瑟发抖,抱紧自己。
真儿说,身上的夹袍要换下来了,要穿上裘衣和大氅。
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枯草漫天飞舞,天地之间灰濛濛的。
不一会儿,北风刮得更紧,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在寒风飞舞。
不到午时,草原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纵目远眺,天与地都是白的。
“哇……好漂亮啊……”杨娃娃情不自禁地惊呼着,站在漫天飞雪中,伸手迎接雪花,仰头望雪,深深地陶醉。
真儿呆呆地看着这幕奇景:飞雪漫天,一个穿着白裘的美丽女子站在雪中,乌黑长发迎风飞舞,脸腮薄红,容光清滟,美如天仙。白皙的肤色与飞雪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雪花,飘飘欲飞……
好美。
杨娃娃转过头来,看见真儿那副呆呆的样子,问道:“真儿,怎么了?”
“阏氏,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像冰屑似的,再过几日还会下鹅毛大雪,那雪花才好看呢。”真儿笑道。
“真儿,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落雪呢,当然激动。”
杨娃娃闭眼,静静地感受大雪纷飞的寒冷与浪漫。
雪花落在额头、脸颊,落在掌心,慢慢化成水,冰凉入肤,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二十一世纪的“杨娃娃”,变得很遥远,那样不真切,仿佛她一直是在这片草原上,仿佛她未曾在二十一世纪活过,仿佛她的初恋和阿城的背叛随着时空的转换而无足轻重,仿佛对二十一世纪的人与事再无牵挂。
是的,她已不再心心念念地想着回二十一世纪。
真儿忽然蹙眉,问道:“我不明白,阏氏为什么不嫁给单于?单于这么喜欢阏氏,假如哪日阏氏不在了,不知道单于会怎么发疯呢。”
杨娃娃浅浅地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远处,一个男子在风雪飘飞中孑然独立。
立脱。
半月前,他已经痊愈,内伤却没有好,神色孤郁,寡言少语,不是独自待在帐中,就是站在冰溶下葬的地方,一站就是一个下午,不再过问部落任何事情。
冰溶的死,对他的打击竟然这么大。
杨娃娃让真儿先回帐,接着走向立脱。
立脱温和道:“下雪了,漫长的冬季开始了,你应该多穿点儿,当心受寒。”
“谢谢,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她的微笑宛若飞雪。
“你想问禺疆弟弟的阿妈究竟是谁。”立脱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男主的阿妈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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