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第37章


  “下午刚到的特快专递。”
  “她今天来电话了吗?”
  “没有。”
  小梁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我去拦车,你就在那边走廊等我吧。”
  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画幼稚的字,李然就知道是蒙蒙的。
  他扯开信封。
  是一张贺卡,她写给他的最后的字:
  真的有来世吗?
  那么
  我愿做
  一只懂得飞翔
  不懂爱情的小鸟
  一朵瞬间开放
  无声消融的雪花
  甚至
  窗前的一角蓝天
  掀乱书页的风
  落进
  你手心里的
  一滴小雨
  蒙蒙
  一行清泪重重地溅落尘埃……
  小梁叫了出租车回来,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宗带着他老婆,还有一帮朋友客户在一家粤式酒楼大吃二喝。
  他的手机响了,是李越打来的。
  “你都跟她说了?”
  “说了。”
  小宗声音里添了几分小心:“周蒙,哭了吧?”
  “没哭,出乎意料的平静,我觉得她有思想准备。”
  是没哭,连眼角都不曾湿润。
  一只过冬的长脚蚊子懒懒地飞过来,周蒙才说了一句:“有蚊子。”她一伸手,稳稳地夹住了蚊子的两只长腿
  。
  ——“哎呀,没哭,这就不好办了。”
  李越火了:“怎么?你还盼着她为李然哭啊?就是不该哭,李然不值得她流一滴眼泪。”
  小宗一句话就让李越消气了:“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是伤心不伤心的问题。她要是伤心,那最好还是哭出
  来,不然,可落下疤了。”
  蒙蒙伤心吗?这还用问吗?
  她只是异常安静。
  李越哑了,小宗可得意了,摆出一副心理分析大师的派头垂问道:
  “周蒙都说什么了?”
  旁边他老婆吴蔚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你,没完了?”
  “也没什么,她就说她想睡觉。”李越沉声道。
  “睡觉?我不信她现在睡得着。”
  话说到这儿了,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小姑娘可别想不开。
  “小宗,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打完了再给我打过来。”
  吴蔚不满地瞟了老公一眼,没言声。吴蔚跟小宗相反,吴蔚是君子寡言。
  不到五分钟小宗的手机又响了。
  “我一直打,她家的电话一直就占线,你说,她会不会是在给李然打电话?”李越急慌慌地说。
  “不可能,她根本找不到李然,我都找不到李然。”
  “小宗,我不太放心。”
  门打开了,周蒙苍白着脸出现在李越和小宗面前。
  “我要去北京。”她的嘴唇直哆嗦。
  “好好,我去帮你买火车票。”小宗安慰道。
  “不,飞机,我妈妈我妈妈……”她哆嗦得简直没有办法说下去。
  李越赶紧把她扶到沙发上,下死劲儿搂着她,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周蒙的妈妈手术之后昏迷不
  醒,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李越和小宗对了下眼色,心里都是暗暗叫苦:早知道,李然结婚的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她。
  不必叫苦,从另一个角度讲,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唯有过度的痛苦才有麻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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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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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江城到北京的飞机是早晨八点半的。
  不到七点,李越就听见周蒙起床的声音。李越昨晚没敢走,在周蒙母亲房里睡了一夜。
  李越本是和衣睡的,这会儿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客厅里一股呛人的烟味,李越踮着脚走到厨房门口一看,屋角扔着两捧花,一捧是已经枯萎了的红玫瑰,另一
  捧是黄色的康乃馨,还没有开败。蒙蒙正在水池里烧东西,可以想像她烧的是什么,也可以想像到她此时的心
  情。
  这是女孩子的伤心一刻,不过此时,周蒙丝毫感觉不到伤心,她没有心理空间为李然感到伤心。
  比起生死,感情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李然对她说过,“你不会失恋的,咱们可以打赌。”现在看来,这个赌局她是胜了,这份感情她是输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李越,李越却不忍直视她。
  “我妈妈不会有事的。”她又说了一遍,“我妈妈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再过几个小时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我妈身体一直特好,她从来就没病过,她进的是最好的医院,给她动手术的是最好的医生,前天我妈还给我
  打过电话呢。”周蒙打开水龙头冲掉灰烬,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刚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怎么没人呢?
  ”
  “别担心,他们一定是到医院陪你妈妈去了。”
  小宗来了,他带来了机票。
  “你俩吃早饭没有?没吃?”他看看周蒙,“空腹坐飞机更容易吐。”
  周蒙摇摇头。
  小宗从口袋里拿出德芙巧克力,递给两个女孩子。
  “昨晚我给你哥哥打过电话了,他会去机场接你。”
  “我妈怎么样?”
  “你爸在医院陪着呢,病情没有继续恶化。”
  周蒙脸色缓和了点。
  “那要没什么事儿,咱们现在就走吧,对了,蒙蒙,你先吃两片‘晕海宁’,你哥说你晕机。”
  周蒙一仰脖把药吞下去了,平常她吃药可没这么利索,嗓子眼细,不知要用多少水送呢。
  李越手快,给她倒了杯水。
  喝水,能稳定人的情绪。
  临出门,周蒙把地上一个小背包交到小宗手里,垂着眼说:
  “你给他吧。”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提过李然的名字。
  李越瞥了眼她的手,戒指不见了,手镯也不见了。
  在机场,目送周蒙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李越长叹一声:“真可怜,不知道她妈妈现在脱离危险期没有
  。”
  小宗低下头:“她妈妈,昨天上午就去世了。”
  “不可能!”
  “李越,再告诉你一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小宗又说,“他哥哥本来准备亲自来江城接她的,不敢在电
  话里告诉她。”
  “天哪,蒙蒙今天早上还一遍遍地跟我说,她妈妈不会有事的。”
  “所以讲啊,人生无常。”
  李越红着眼圈骂了一句:“李然这个狗娘养的。”
  小宗垂头丧气地说:“周蒙的哥哥也是这么骂的。”
  在首都机场见到哥哥周离,周蒙没有哭。哥哥流着泪告诉她母亲的死讯,周蒙还是没哭;从机场到医院一路上
  周蒙都没有一滴眼泪。
  在医院的太平间,一见到父亲,一看到母亲的遗体,周蒙哭了,号啕大哭。
  那种委屈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痛失是未曾经历过的。
  是哭母亲,也是哭她自己,她完了,什么都完了。
  也许,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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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劫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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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蒙第一次去学校总务处领班级用具,总务干事瞟她一眼,爱答不理地说:
  “叫你们班主任来。”
  周蒙答:“我就是班主任。”
  她是班主任,江城四中初一(二)班的班主任。
  1994年9月,周蒙大学毕业,分到省重点中学江城四中作语文老师。
  不开玩笑,她现在教两个班的语文,一周的正课加辅导课一共有十六节,课最多的一天,她要上四节课。周蒙
  最盼上作文课,因为不用讲话,可是学生写完作文她要改啊。刚当老师,人笨,看学生作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
  地看,错别字、乱用标点符号、句子不通、词不达意,改得她头昏脑涨。
  别忘了,她还是班主任呢。别的日常琐事不说,当班主任,每天早上七点就要到班上监督学生上早读。周蒙骑
  自行车上班,从她家到位于市中心的四中她最快也要骑二十分钟,那就是说,即使不吃早饭她至少也要在六点
  半起床。
  六点半,高中毕业以后,周蒙就没这么早起来过。
  只有一两次,还是因为李然的缘故,她的大脑皮层过于兴奋了,以致彻夜失眠,早上五点多就能爬起来。
  开学不久,一个星期一的下午,周蒙正在给学生讲语法:名词。
  转身之间,她注意到,窗外有一个男人,注视着她。
  不是李然,她知道,可她不由得想到了他。他去西藏以前,有一次出差回来跑到师大来找她,她在上课,他就
  站在教室的门外,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幸亏不一会儿就下课了。他在看她,她的同学们都在看他。
  趁学生做练习的时间,周蒙从教室里出来了,窗外的那个男人是小宗。
  第一句,小宗也是这么说:“我刚回来。”
  小宗刚从日本回来。
  还是年轻啊,恢复快,可塑性强。——刚才,从窗口一眼看到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的周蒙,小宗就这么想。
  周蒙穿的是一身浅杏色套裙,乌黑的短发齐耳,面带微笑,讲起课来连说带比画的,挺投入。有学生在下头讲
  小话,她立刻像模像样地瞪了过去,不过,就是瞪人,那表情都显着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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